到了晚间,素依正准备安歇却见吴书来走了过来,素依便请他进了屋子又倒上茶水,秋若正在收拾被褥,吴书来瞧了瞧秋若便道,“秋若,你去秦汉那里看看夜里有什么可口的宵夜,让他备着点,主子傍晚吃的极少,待会儿子想必会要吃点心。”

    秋若知他是有意让自己离开,也不说什么只轻轻应了声,对素依使了个眼色,素依也是一头雾水,见秋若走了出去,方说道,“公公可是有事?”

    “素依,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怎么到了这时候还不明白?”吴书来叹了口气,说道。

    素依却不知道他说的是何事,于是便问,“奴才不明白公公的意思。”

    “你不明白?我瞧着你比任何人都明白,就是不愿去明白,这飞上枝头做凤凰的事你以为有几个姑娘能有那样好的命,怎么你就偏不珍惜?”吴书来摇头晃脑道。

    素依这才明白他说的是何事,脸色隐隐有些发白,定定说道,“奴才身份低微不敢奢求能飞上枝头做凤凰,只盼做个岸边鸭雀便心满意足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不开窍?”吴书来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模样,说道。

    素依沉默不语,吴书来起身说道,“从明日开始,主子的身子便由你贴身伺候,你搬去雅韵旁边的隔间里住。”

    素依还未来得及说话,吴书来却已经不由分说的走了出去。

    下了一天一夜的雨,到了第二日的清晨却出了极好的太阳,六月的阳光温煦和暖平白的叫人心情大好。

    素依着了件素雅的浅紫衣衫,正从那昨夜被雨打湿的茉莉花上收取好露珠,太阳已经从东边露出了面孔,打在脸上暖洋洋的。

    把装满露珠的瓷瓶放在屋子里便去了雅韵,弘历已经洗漱完毕,张太医正在给他换药,素依在门口看到弘历**上身的模样脸上蓦地一红,忙转过身去欲离开,吴书来却叫住了她,“素依……”

    素依的心骤然一紧,僵硬地转过身子,低头答道,“是。”

    吴书来见弘历并未阻拦,细细揣摩了下弘历的神色,便说道,“你进来。”

    素依只得走进屋子,吴书来说:“你仔细瞧着张太医是如何换药的,以后这事便交由你来做了。”

    素依更觉尴尬,明明不敢去看弘历却又不得不抬头,终是迟疑地抬眸脸颊却仿佛能滴出血一般的红润起来,就连耳垂也是滚烫滚烫的。

    弘历望着她羞窘的模样,不由得便眼含笑意,素依定定地瞧着张太医解掉弘历胸口的纱布,露出一块阴暗可怖的伤口来,张太医说道,“爷的身子恢复的很快,伤口已经慢慢结痂了,只要注意调养想必是无大碍了。”

    素依缓缓舒了一口气,张太医又解开他手臂的纱布,察看了下伤口,说道,“手臂的伤已无大碍了,爷试试先轻微的用力若无疼痛便是好了。只是这红戌散还是要每日涂抹,可以淡化疤痕。待回了宫每日用香玉膏抹一抹,想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素依看着那条细长的疤痕,脑子里便浮现出当时的情景来,她扶着他,见花神拿匕首去砍他,便上前想去挡住,可他却扬起了手臂,那锋利的匕首便砍在了他手臂上,若不是当时吴书来在后面拉着那花神,还不知道伤口会有多深。

    张太医换了好药,素依却还在望着伤口怔怔出神,吴书来唤了几声这才回过神,看到吴书来的眼神,素依忙拿了里衣伺候弘历穿上,弘历突然问道,“早饭可吃了?”

    见他望着自己,素依这才答道,“还没有。”

    “那一起用吧,吴书来,你去叫小二上菜。”弘历说道。

    “是。”吴书来微微俯了俯身便出去了。

    偌大的屋子,一时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人,素依有些局促地立在那里,弘历笑了笑,说:“你要站着吃饭吗?”

    素依这才缓缓地走到桌前坐了下来。

    早膳极为丰盛,四色点心,三品甜汤,另有开胃小菜五道,素依却吃的味同嚼蜡,弘历倒是胃口极好,吃了许多,好容易到了巳时素依这才得空去了秋若的屋子,秋若却不在,想去秦汉那里寻她却在路上遇上了弘昼,弘昼似是正要出去,看见素依却又止了步子,遥遥地望着她,半响方问道,“你去哪里?”

    “我……”素依正欲说话却抬眸间望见杏儿一脸憎恶地走了过来,遂欠了欠身子转身又往回走去。

    弘昼也瞧见了杏儿,杏儿见弘昼在望着她,忙奔上前去,柔声道:“我突然想吃桃花酥了,你回来的时候买给我可好?”

    弘昼深深地望着她,桃花酥是杏儿极为喜爱的一道点心,每次他出宫总要买给她吃,一道桃花酥承载了多少美好的回忆,抬手摸了摸她的笑脸,道:“好。”

    杏儿大喜过望,望着弘昼英挺的背影只觉满心欢喜,转念想到素依,眸子蓦然一转,变得森冷无比。

    天色渐明,东方仅余下一抹鱼肚白,惨白的月色早已西落,整个金陵城笼在一层薄雾之中,浅淡寡远。

    嵇璜睁开眼睛便看到顾谚昭一袭青衫,挺身玉立地站在窗前,屋子外是一株繁茂的白玉兰树,郁郁葱葱,眼前的一切笼罩在一片淡雾之中,忽然让人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如临仙境。眼前的男子,即使只露出清瘦的背影也平白无故地叫人觉得愁思密布,连影子也叫人觉得怅然。

    嵇璜起身穿了衣裳,问了声:“景寒兄?”

    顾谚昭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置若罔闻。

    嵇璜直觉奇怪,整理好衣衫便走到顾谚昭身边又唤道,“景寒?”

    顾谚昭这才回过神,眼神从那株玉兰树上移了回来,淡淡一笑,并未言语。

    浅浅淡淡地一抹笑意却好像蕴含了无限的惆怅,牵强,嵇璜只觉纳闷,于是又问,“天刚蒙蒙亮,你怎么起的那样早?”

    顾谚昭走到桌前坐了下来,道:“夜里睡的不太安稳,早早便醒了。”

    嵇璜轻轻哦了声,顾谚昭却是一副出神的模样,自素依搬去了雅韵的隔间,他心里的担忧愈加重了起来,想起花神节那日的情景更觉不安,每每想起皇帝看素依的眼神他就觉得心惊胆战,惶恐不安,他是一个男人,所以他清楚地知道皇帝看素依的眼神绝不是看一个普通的宫女那样简单,那样深情的眼神明明就是在看心上的女子。若说五阿哥之事叫他担忧,那么皇帝之事便是叫他害怕,他该如何?如何保护她?如何爱她?放在腿上的手掌被他用力地紧握了起来,骨骼分明,隐隐发白。

    凤来客栈的后园里有一方小小的池塘,锦鲤跃动,清莲漂浮,夕阳的余晖打在那小小的水渠里,呈现出粼粼金光,耀眼明媚。

    素依取了些鱼饵轻轻地洒在池塘上,里面的锦鲤见到食物都急匆匆地冲了过来,攒动聚集,红压压的一片,素依见此情景,不由得露出一抹轻笑,“水仙欲上鲤鱼去,一夜芙蓉红泪多,那样可爱的鱼儿为何偏叫人顿生哀伤呢?”

    “有道是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这鱼儿不会叫人觉得哀伤,美人的眼泪才会叫人心生凄然。”一个声音自远至近悄然响起。

    素依回身便见嵇璜与顾谚昭缓缓地向她走来,笑了笑,道:“原来是两位大人。”

    嵇璜笑道:“素依姑娘怎么独自一人在此喂鱼啊?”

    顾谚昭定定地望着素依,素依对上他的眸子脸颊腾的便染上一团烟霞,眼神急忙移了开来,说道:“闲来无事,不过打发些时光。”

    “听闻素依姑娘原是在御膳房任职,做的一手好点心,方才我还与景寒兄说呢,也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可以尝一尝姑娘的手艺?”嵇璜说道。

    素依疑惑地看着顾谚昭,顾谚昭笑道:“明明是尚佐你自己想吃,怎地偏偏扯上我?”

    素依幽然一笑,说:“嵇大人客气了,素依就是一个普通的宫女,不过略懂皮毛,哪里谈得上什么手艺?若说手艺自然还是秦大哥与彭叔的手艺好。”

    “哎……素依,你又何必自谦?你的手艺我可是尝过的,就连我都自叹不如呢!”秦汉的声音忽然响起。

    素依这才瞧见秦汉正与秋若从廊下走过来,便唤了声:“秦大哥,秋若。”

    嵇璜蹙眉道:“这可不公平,为何秦汉就是大哥,我们就是大人,素依姑娘可是太见外了啊!”

    素依轻轻一笑:“既是如此,那嵇大哥便直接唤我的名字好了,也别叫什么姑娘了。”

    嵇璜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长长唤了声:“素依……”

    素依抿唇不语,忽听顾谚昭说道:“那我是谁呢?”

    素依微微蹙眉,瞥了他一眼却见他一脸的揶揄,只觉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迟疑半响只得轻声唤道:“顾大哥……”

    顾谚昭低低嗯了声,那样子却是异常地满足。

    “素依,我还真的想吃你做的玉露蒸芙蓉了呢,不如你今日便小露一下如何?”秋若对素依说道。

    素依叹了口气,“就你贪吃!”

    “可不只是秋若一个人贪吃,就连我也有些垂涎三尺了呢!”秦汉笑道。

    素依扑哧一笑,道:“好,承蒙各位抬爱,那小女子今日便献丑了!”说完轻轻福了福身,众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弘历在屋子里远远便听见外面传来的欢声笑语,问道:“外面怎么了?”

    吴书来到门外唤了个人,那人在他耳边嘀咕了一阵,吴书来走到弘历身前说道:“是大家要素依为他们做点心,素依答应了,众人正高兴呢。”

    “噢?素依做点心?”弘历道。

    “是。”吴书来说。

    “我都要忘了,她曾在御膳房待过一段日子还为先皇做过糕点。”弘历自言自语道,目光渐渐变得涣散了起来,陷入了回忆之中。

    那时候他还是阿哥,她是一个普通的宫女,第一次见到她是在暮园,她把他当成了弘昼,那模样恭谨又乖顺,身上有着幽雅地兰香,轻轻淡淡却又叫人闻之不忘,后来在假山遇到她,她正在荡秋千,笑的十分开心,那样欢快明媚的笑容他永生难忘,然后便是在御景亭,他只道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并未在意,却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香气,如果说一次是偶然,两次是期然,那么这以后的每一次便是必然了,他的生命中她成了唯一的必然。可这唯一的必然却又叫他觉得无奈,他是一国之君,九五之尊,凡之所想,必有所得,凡之所愿,必会实现,可唯独这人心最是坚不可摧,最叫他觉得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