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木(2)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薛宁觉得自己的体力在一点一滴地流失。她觉得好像回到了刚刚出生的地方,身体被柔软地包裹着,却没有办法动,四周的空间那么狭小,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慢慢害怕起来。她想,如果没有人来找他们,他们会不会就这么死在这儿?她只有十六岁,她不想这么就死了。但是,连着好多天,上面一点动静都没有,别说人声,就连挖掘机的声音都听不到。

    除了没有来,就是他们被埋得太深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几天没有下雨。如果下了雨,山洪爆发,恐怕他们马上就得去见阎王了。

    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人在轻轻地拍着她的脸颊,一直喊她的名字。她的喉咙好渴,像被火烧一样,然后,她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喝到了甘甜的果汁,但是,却带着一点腥味。她砸吧了一下嘴巴,直到喝饱了,拍拍肚子又睡了过去。

    这个冗长的梦里,她梦到自己和了善结婚了,他说会一辈子照顾她,梦到温瑜向她道歉,说她当时不是故意的,她还梦到和舅舅一起去马来西亚玩耍。

    这个梦真的很幸福,帮她实现了幻想的一切。

    但是,当她醒过来时,梦里的一切都是泡影。耳边是嘈杂的人声,救护车“滴滴滴滴”地响着,她死死拉着了善的手,怎么也不愿分开。他们被抬上了相邻的担架,然后,她看到了善惨白的脸,还有身上干涸的血迹。

    建筑楼砸下来时,他护住了她,有根钢筋穿透了他的左腿骨。

    薛宁忍着才没有让自己哭出来。

    长达一天一夜的急救,薛宁在病床上数着每一分每一秒,明明很虚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善还骗她说没有事呢?

    薛宁掉下眼泪来。

    当时的医疗水平还不是很发达,抢救也不是很及时。因为二十岁这一年的事情,他的腿就一直留下了这么个隐患,虽然平时看不出来,但是每逢阴冷的天气,就会不定时发作。

    薛宁一直耿耿于怀。

    后来,她和一位来自瑞典的特护学了按摩,天天帮他按压,这样她心里就会安心不少。从十四岁到十六岁,她和了善在这两年半的相处里,终于明白自己在对方心里的地位。虽然年少,但有些感情并不是年龄可以衡量的。等年龄稍长,那些儿时最纯真的感情反而越行越远。当时无忧无虑,才懂得无怨无悔的爱。

    因为薛宁的坚持,她和了善被安排到了同一间病房。

    一个礼拜后,了善终于醒了。虽然是比较严重的伤势,但这样也太慢了一点。为此,她还去闹过一次。得知原因后,她马上噤了声。

    那天下午,她第一次去学**汤,差点把整间厨房都给烧了。赶到医院,已经日落西山。她把鸡汤从保温瓶里一点一点盛出来,装在一个精巧的小碗里。她的手一直在抖,其间还洒了两次。

    “我第一次做,肯定做不好,你就讲究着喝几口吧,给我点面子。大夫说你失血过多,要好好补一补。”

    了善接过来,一口一口,全都喝了下去,还给她摇了摇空的碗。

    薛宁皱眉,“真喝光了吗?你不嫌我做的东西很难喝吗?”

    她本来是想,就算了善说难喝,只喝一口就吐出来,她也不会和他计较的。因为她,他受了这么多的苦,也没有埋怨一句。她做这些又算的了什么?

    而且,他怎么能真的喝下去?刚刚倒出来的时候,她都闻到那股明显的焦糊味了。薛宁的脸慢慢红了,别扭地把保温瓶拖到自己面前,“别喝了,伤才刚好,要是弄成个食物中毒,那就搞笑了。”

    她轻哼了一声,努力说得满不在乎,但是,了善还是从她不断蠕动的手指中看出她的情绪。他告诉她,那个很好喝,然后又拿过来,当着她的面一点一点都喝了下去。薛宁的脸更红了,妈的,他的味觉是有问题吗?

    “这可是你自己要喝的,喝死了可别怪我!”薛宁真觉得他的脑子有洞。

    了善笑地清浅。

    于是,当天晚上他就拉了肚子,又在床上躺了两天。从那以后,薛宁发誓,再也不煮东西给他吃了。

    她侧躺在床上,静静地盯着他的侧脸,心情也是分外愉悦的。了善的身体好了点,他们就坐在阳台上晒太阳,挑花线板。很久以前,薛宁看别的小朋友玩过。不过,他们都不愿意和她玩。现在,她终于得偿所愿。

    很多年以前从来没有实现过的梦想,了善都可以帮她实现。薛宁觉得幸福,非常幸福。

    原本以为,日子可以就这样平静下来的,但是,温瑜来找她了。

    午后,了善睡着了,她帮他盖好白色的被单,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阳台的门。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并肩站在阳台上,良久都没有一句对话。

    平时透过玻璃窗的阳光照在身上很温暖,现在,薛宁却觉得火辣辣的。

    最后,还是温瑜开口了,她似乎是好好找了番措辞的,“那个就是你喜欢的人,一个小和尚?”

    “是他救了我!”薛宁说,“在您不在的时候,是他一直陪伴着我的!我敢说,除了舅舅以外,他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

    温瑜的话就这么都被噎回去了。自从答应了查克将军的提婚以后,她在这个女儿面前就矮了一头。准备的一大番说辞,现在全都出不了口了。她努力了很久,终于又说道,“你们在一起不会幸福的。他只会吃斋念佛,他能养你一辈子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薛宁不耐地说。

    “他不适合你。”

    “好了,女士,你够了。”薛宁气愤地连连冷笑,“真是可笑,别说地好像你是为我着想行不行?你不过是为了保住帕瓦的地位和军职,顺便保住你将军夫人的地位而已。别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感到恶心。”

    温瑜沉默了很久,抱着肩膀,轻轻掩了一下口鼻,“你要是这么认为,那就一直都这么认为吧。不过,我只给你一个礼拜的时间修养,一个礼拜后,你必须马上回去,然后搬去查克将军家。”

    这是当地嫁娶的风俗,在九十年代的这个半岛上,依然非常兴盛。

    “你的脑子坏掉了吧,女士?我为什么要对你言听计从?”

    “就凭我知道你们的行踪。”温瑜缓缓地说,“你也不希望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吧?”她的目光微微侧移,飘向了室内。

    薛宁微微眯起眼睛,指甲都掐进了肉里,还浑然未觉。

    晚上,病房里一片静悄悄的。

    窗帘都拉上了,只有微风从半开的窗户间吹进来。了善睡着了,意识却渐渐清醒了。原本还算宽敞的病床,不知怎么就变得狭隘了。耳边有个声音,一直在呼唤他的名字。一双软软的小手勾着他的脖子挨上来,他终于完全清醒了。

    “阿宁,你怎么过来了?”他一望对面的病床,就是空空荡荡的。

    薛宁瞅着他,埋到他的怀里,“了善,我不开心,你安慰我好不好?”

    “嗯。”他抱紧了她,掖住了她脖颈旁的被子,把她包裹地密不透风。这样,她就能温暖了。

    可是,薛宁的声音还是很低落,“了善,我还是很冷。”她拉起了他的手,缓缓放到自己的胸口,指着那里说,“我这里冷,冷地我都喘不过气来了。”

    了善等着她下面的话。

    薛宁把脑袋往他怀里更深地蹭了蹭,有些执拗地解开他病服的扣子。他也不阻拦,任由她这样蛮横的行为。她终于把他剥地上半身什么都没有了,整个人都挤进他滚烫的怀里。她终于觉得温暖了点。温瑜带给她的不快,让她如鲠在喉。

    她凭什么要遵从她的话,答应嫁给谢琛?她不喜欢他,她只喜欢了善。现在她觉得自己就是一颗棋子,让她任意摆布。

    她抽了抽鼻子,有些赌气地说,“了善,你想做点别的事情吗?”

    “别的?”

    “嗯。”薛宁颤抖着唇瓣,在他的心口按了按,火热的鼻息喷地他一瞬间明白了。不过,他什么都没有说,两人间就这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薛宁也知道他肯定是明白的,不过,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所以他不说。

    等了很久,薛宁曼声一笑,决定更直白一点,“你想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