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最终還是答应了。这在贺钧远预料之内。

    夜已很深,偌大的街道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车子在黑夜里独行。贺钧远单手驾着方向盘,一手手肘撑在车窗边上。拇指按着太阳穴。

    窗外急速后退的燈光从他脸孔上飞快掠过,映得他目光晦暗不明。贺钧远旋开车子内的音響,古筝的声音首先响了起来,不多时,就听到一个女声小心翼翼的唱起“伊人红妆,铁马金戈”。实在不是唱歌的好嗓子,在娱乐圈偌大的专业歌手中,这简直不能拿到台面上和人比。然而好则好在現场收音收得不错,歌声虽少了技巧跟特色。有点青涩,却恰恰因此反而真实,也干净。

    干净,和她的人一样。

    贺钧远将車子停在了边上,一抬眼,看到医院上方亮着红灯的牌子。不知不覺,他到底还是回到了这里来。

    想起最后她抓着他的手臂哭到力气尽失,哭到累得困倦,昏昏然睡过去。那睫毛尖上犹挂着亮闪闪的泪珠子,贺钧远这心里就禁不住的抽痛。他方才跟凌寒说话时拿出来却未抽的那支烟还放在原来的位置,并未因为车子的移动而滚落到别的地方去。贺钧远倾身。将烟捏在指间来回的揉搓,半晌,直将那只烟揉得都没了正形,才一把握紧了丢到一旁。蓦然打开车门从车上下去。

    夜深人静,医院里连一丝声响都没有。查房的护士也早就回到了护士站。走廊上的灯因为突然到来的访客渐次亮起,有点不合时宜。

    贺钧远大步走着,身后带起了凉凉的风。护士站的值班护士看到他过来,刚要起身出去阻拦,一旁有人拦住了她。漂亮的棕发护士略带诧异的望向突然出现在她身后的外科医生迟重光,刚要发声,迟重光将一根手指在唇上抵着。示意她别管。他看着贺钧远走到走廊尽头的那间病房,放开那护士,又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贺钧远在病房前站了很久,倒不是犹豫要不要进去,而是在沉思,他今天这样安排,是不是能够说服她。她的脾气有多倔强,他是知道的,若是不能够说服她……贺钧远叹了口气,将她推离的代价太大,他不愿意再尝试一次。

    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隙,里面只有月光投射进来而起的些微亮色。床上的人侧身躺着,被子底下的身体那样削瘦,使得那被子都看不出来有隆起。

    贺钧远轻身进去,将门掩上了,慢慢走到病床边上。她头发散在脸颊边,睡时也不能够安心,眉头紧紧皱着眉。贺钧远看着她额上的伤,薄唇抿得很紧。

    机票订在明天下午。早上他会去一趟警察局,既然刘铭晔那里的消息显示方沁跟那帮人有些关系,他总要摸一摸清楚。而后他会到疗养院去一趟,mrbrown说叶浩年有清醒的迹象,这是好事。但是在尚未确认之前,确切的讲,是在叶浩年没有真正清醒之前,他不希望告诉真真,他不愿意给她一个美好的希望,结果却是偌大的失望。他会亲自去确认,查看情况,等叶浩年真正醒过来的那一刻,他会给她一个惊喜。呆场妖扛。

    之后他就会登上前往加拿大的班机,应该是不可能再过来看她的了。自然,告诉她,让她过去给他送机,他又是不愿意的。

    贺钧远望着她长长睫毛覆在眼睑上,将她那一双明亮,带了流光溢彩的眼睛遮住,心中为不能够再次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子而感到遗憾。不禁轻轻叹息出声,他低首,慢慢的靠近她,仍旧带着外间微凉的双唇轻易的就覆盖到了她的唇上。柔软馨香,与他想象中一样,贺钧远轻轻含着,细细描绘着,原只是想要将此作为分开后可供慰藉的念想,不想眼下的人却忽然睁开了一双明亮的双眼。恍若月华突然失去光泽,两颗星子蓦然绽放出了光彩。

    贺钧远的动作一时之间就定在了那里,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僵,唇贴在她的唇上,一动不动。叶真真瞪着他的样子像是一只抓到老鼠的小猫,有点凶,有点得意,还有点“你竟然还敢偷偷来干这勾当”的愤怒。

    贺钧远蓦然笑了,笑声从双唇间传递到她的舌尖上,像是一道带了电的气流,将她整个人一电,四肢百骸都苏醒过来。贺钧远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这就要起来。叶真真飞快的将两只手臂往他脖子上一挂,压得贺钧远一个趔趄,忙的稳住身体,唯恐自己压疼了她。

    他眼里有一点点意外,还有一点点责怪,正要开口斥她。叶真真先他一步说话:“贺钧远你敢说我!”

    那气势,简直了……很有点母老虎附身的架势。贺钧远修长好看的眉毛登时挑了挑,好像下午抓着他手臂哭着求着要他别走的人不是身下这位,而是旁人一般。他低沉好听的声音略略有点哑,呼吸里缠着她的气息,他说:“叶真真,你还清醒?”

    叶真真身体往上抬了抬,借着他使劲,被月光拢着的一张脸庞隐隐蕴着一层光芒,她眼睛亮亮的。贺钧远这时候才看清楚了,她刚才哪里是凶相?她根本就是佯装发凶发狠,其实是害怕他就这样丢下她跑了。一时心中柔软,他在床沿边上坐了下来,两手搂着她的腰,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被子紧紧裹住她的身体抱进怀里。贺钧远揉着她的头发叹气:“真真,你这样,我不能安心的离开。”

    “那就不要走。”叶真真一晚上都没睡,他走后不久她就醒了,被很久之前梦到的车祸爆炸给吓醒了。那时候她以为这个梦是预示凌寒会出事,所以她想尽办法要让凌寒到美国来进行手术。可是刚刚那个梦里,她看清楚了车里人的样子,是贺钧远,是贺钧远!她惊得一身冷汗,吓醒过来,后来就怎么也没办法将那场景从脑海里剔除。夜深了,她闭着眼睛拼命想要让自己入睡,却有另外的声音告诉她,他会来,贺钧远会回来。而他果然是回来了。

    叶真真从被子里要伸出手去,她想要伸手去抱住他,可是贺钧远不让,裹得她像个蚕茧,嘴里还在斥她:“别动,就这么坐一会,免得着凉。”

    叶真真固执,非从底下把手伸了出去,一抖,就把被子给抖落了,整个人钻到他怀抱里,蹭得像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姑娘。贺钧远拿她没有办法,只好将外套扣子解开,把她罩在自己的外套里抱着。

    叶真真低低的声音就从他胸口传出来。她说:“贺钧远,你走之后我做恶梦了。我梦见你在开车,车子忽然就爆炸了。可你还在车子里。火烧得那么大,我想要出声喊救命,我想喊你的名字,可是我发不出声音,我只能看着你被大火吞噬。贺钧远,我害怕,你别丢下我。”

    她在他面前一向不肯示弱,这唯有的一次,他理该好好宽慰她,迁就她,顺着她。可是他却不能。贺钧远只能将她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