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辰风就像人間蒸发了一般,消失无踪,最后东宫上报了皇帝。京畿府、锦衣卫集体出动大肆搜寻,始终没有找到云辰风的踪迹。

    千寻始终觉得,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

    那颗荧光球还在她的梳妝镜前夜夜绽放着微光,极为好看。如云辰风所说,若星辰漫天,荧光闪爍。

    春雨绵绵,外头下着雨,千寻望着楼止面黑如墨的走进来,而后他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抱了她一下。将她拥入怀中,继而再也没有松开。

    心頭的那根弦忽然就绷断了。

    “找到他了?”她扯着唇,艰难的笑了一下。

    楼止点了头,还是不肯松开她。

    她哽咽了一下,低低的“哦”了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手,微颤着推開他,千寻红了眼眶,“在、在哪里找到的?”

    应无求知道,这種事楼止只想将对千寻的伤害降到最低,故而他不便开口。只得默默的退出房间。

    楼止凝着她的眸,捧着她的脸,大拇指的指腹微微用力的摩挲着她的脸。凤眸微挑,飞扬的眼线一如既往的恣意狂狷。“世间谁人不死?风华绝代亦难免红粉骷髅,百年功名终归黄土一柸。该走的自然要走。该留的自然会留。”

    千寻盯着他,抖着唇想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

    河岸边搭着一个临时的帐篷,锦衣卫重兵防守。

    雨一直下,千寻下了马车,只觉得心跳加速。

    帐篷里,躺着一个人。白布遮盖只留着一双被水泡的浮肿青紫的赤脚在外头。

    楼止揽了千寻在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应无求的伞遮在他们的头上,噼里啪啦的雨水不断打击着伞面,发出惊悚的声响,却还不及心跳来得混乱。

    缓步走向帐篷,千寻觉得每一步都何其艰难。

    “如果觉得受不了……”楼止难得却步。

    站在帐篷里的时候,千寻推开了楼止。她攥紧了拳头,几番伸手,才算掀开了盖尸的白布。

    只听得白布“哗啦”一声被掀翻在地,木板上被河水浸泡得浮肿的尸体终于清晰完整的浮现在她的视线里。面目全非,哪里还能辨认。

    可是女人的直觉却告诉她,是他,云辰风。

    “若不是这几日下雨,尸体也不会被冲上岸。”应无求在一旁低语,“皇长孙天生胼胝,另外在尸体上发现了皇长孙玉印,已经立马呈递宫中。”

    千寻点了头,“把东西给我。”

    “夫人?”应无求一怔。

    楼止冷了声,“给她。她自己的事,必须自己处置。”

    应无求将仵作手套递给了千寻,眼看着千寻面色苍白的戴上,开始小心翼翼的检查尸体。

    “全身上下没有致命伤,致死原因是一刀致命,割断了颈动脉。下手精准,毫不留情。”千寻哽咽了一下,声音微颤,“从伤口的切口观察,应该是绣春刀之类的刃器所为。”

    “绣春刀?”应无求骤然抬头去看楼止。

    外头传来清晰的脚步声,伴随着御林军甲胄因为奔跑而发出的巨响,混合着雨声由远及近。最后进来的是御林军统领胡毅,还有……云殇。

    云殇的视线在触及千寻的那一刻,稍稍黯淡了一下,而后才直勾勾的落在云辰风的尸体上,“是……是皇长孙吗?”

    千寻冷冽剜了云殇一眼,却听得楼止冷笑两声,“怎么,王爷怕死人不敢看?活着都不怕,死了还怕他会跑到王爷床前,喊你一声皇叔吗?”

    闻言,云殇不语,只是看了胡毅一眼,“送回宫吧!好歹,找到了。”

    “是啊!找到了。”千寻低狠的冷笑两声,“老天爷长眼睛,若不是连日下雨,还不定什么时候能找着。”

    胡毅命人妥善盖住云辰风的尸体,快速抬入外头的马车里头。

    “王爷!”千寻喊住了云殇。

    云殇站在帐篷口,抬眸望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指挥使夫人还有什么话说?”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王爷有何感想?”千寻扯着唇笑,笑得自己的心都跟着发颤,发冷,发寒,“殿下才十五岁,单纯得像一张白纸。他没有害人之心,也无防人之心。身为皇家人,却不染半点皇门血腥臭。如此一个人说没就没了,王爷会心疼吗?”

    他徐徐转身,眸色温润的看了千寻一眼,而后低眉道,“自然会心疼。”

    “他才十五岁。”千寻强忍着眼中的泪,红了眼眶,声音颤抖着。

    “本王知道。”云殇颔首,再次往外走去。

    千寻咬牙切齿,“你骗的都是最相信你的人,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无人可骗,不是你无敌了,而是你已众叛亲离。”

    云殇没有回头,一头扎进雨里。

    “所有人都出去。”楼止冷了声,应无求快速领着人出去,将帐篷的帘子悉数放下。

    帐内黑漆漆的,看不清容脸,却能看见她那双流光微动的眸子。

    他到底是最了解她的。

    除了他,他不愿任何人见到她的柔弱与眼泪。

    喜也好,悲也好,只能唯他一人独享。

    “他是因为我出宫的。”她哽咽。

    他拥她在怀,“知道。”

    “如果我派个人跟着他,也许他不会死。”她抓紧他胸口的衣裳,身心剧颤。

    他加大了拥抱的力道,“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

    她忽然放声大哭,“他才十五岁,他才十五岁啊!他什么都不懂,傻乎乎就像个孩子一样。他们怎么下得去手?我几乎可以想象他知道自己快要死的时候,会怎样的害怕。他活得很简单,为什么好人总是不长命?就像南心,就像海棠,他们都是因为我……”

    “憋了那么久,也该哭出来。”他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里,任凭她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

    他不是不知道,自从海棠死后,她一直憋着一口气。

    海棠、绿萼、南心,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她就像放在砧板上的肉,一刀刀被剁碎,却还要佯装坚强。

    其实软弱并非罪无可恕,对着自己心爱的人才能尽情软弱,因为他会包容你的一切。

    “我不想让他们死,如果可以,我愿意用一切去换。”她泣不成声,“他们都是因为我才会死,所以我不想让他们失望,我想坚强,想让他们知道,我活得很好。可是心好疼,就像被人用刀子捅一样,鲜血淋漓。我不想哭,我真的不想哭……可是我忍不住。我除了一次次的看着他们死却无能为力,我还能怎样?我什么都做不了……”

    他吻上她的眉心,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却能听见他稍稍哽咽的音色,“在为夫面前,你可以为所欲为。”

    千寻泪如雨下,“答应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许放开我的手。我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就算天塌了……”

    “有我。”黑暗中,他含住她的唇,堵住她未完的话。

    她的泪,滚烫而灼热,划过脸颊滚落在他的脸上,疼了他冰冷的心。

    他说,“世间唯你蹙眉,吾愿以身相代。”

    她说,“世间唯你执手,吾愿倾心相许。”

    他的手拂去她脸上的泪,“只准哭这一次,下不为例。”他的女人,只能对他展现软弱的一面,任何人都不可得见。

    她重重点头,深吸一口气,“好!”

    “不成器的东西,作践自己倒不如作死别人。哭有何用?这世上死人哭不活,活人哭不死,反教自己不痛快。你如今不是捏着鬼军吗?那些都是吃干饭的?与你生杀却不知利用,真当蠢笨。”他变了口吻,慵懒的口吻一如往常,翻脸比翻书还快。

    千寻稍稍一怔,抽泣了一下,方才还温存的男人瞬时又成了高冷傲娇的旧模样。

    她带着浓浓的鼻音,“难道还能带着人杀上十三王府吗?无凭无据……”

    他陡然掐起她的下颚,“夫人的嘴上功夫甚是厉害,怎的现在却要灭自己的威风?当日的丽妃一案和相府一案,可都是经由你手。而今……你若不想被太子爷当做嫌疑犯,恐怕要费点心。毕竟,你才是最后一个见过皇长孙的人。”

    音落,千寻的羽睫陡然扬起。

    他是在告诉她,东宫的人会对付她,因为她会成为极有可能杀死皇长孙的人。

    外头的雨,还在下。

    帐子撩开的时候,千寻凝眸望着外头的雨帘,却被他握住了手。

    抬头时,他眺望远处,不曾看她一眼。

    便是这样,他的掌心依旧温暖。

    有些人在身边,不需只言片语,却能让你感觉到,在他心里你胜过一切。呆每狂号。

    应无求在外头,“大人,宫里来了消息,皇上敕令京畿府督办皇长孙遇刺一案,并且……锦衣卫不得插手此案。”

    便是应无求不明白,千寻也是知道的,皇帝没有拿她问案已经算是皇恩浩荡,看在了楼止的面上。她是最后一个看见云辰风的人,当时锦衣卫门口大抵也有不少路人见过,所以她循例该去受训的。

    但她是楼止的夫人,又身怀有孕,皇帝已经法外开恩,若她再不知情识趣,后果会怎样她也无可预料。

    京畿府的人如果在云辰风的致命伤上大做文章,大抵整个锦衣卫都会被牵连。

    杀皇长孙,这黑锅有多大,千寻很清楚。

    但千寻也知道,此事跟云殇断然脱不了关系。否则那个玉印,不可能回到云辰风的身上。可惜云辰风死了,死无对证!

    潇潇雨下,千寻深吸一口气,恍惚间好似听见那个十五岁的少年郎在雨中回眸一笑,他问,“千寻,我长高了吗?”

    她抖了抖唇,再也说不出话来。

    耳畔,却传来楼止狠戾的声音,“入宫!”

    千寻骤然抬头,心下漏跳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