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成,怎么没有在学校念书?”蔡锷到天津本来是来见梁启超的,没想到中途被谷钟秀和邹鲁给劫了道,赶到天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文学网$

    梁启超的住处地势比别处稍高,不过庭院里面也浸了不少积水,蔡锷下了船后,脱掉了马?,就穿了件衬衣,下面是快到膝盖的军用皮靴,趟着浅水进到了梁启超的院子。

    “蔡大哥!”长得文质彬彬的梁思成搬着一摞书籍,看到蔡锷面色一喜,然后又有些发苦,“这两天下了大雨,父亲很多书都在水里面给浸坏了,我们一家子人搬来搬去可累坏了。昨天学校放假我回来的。”

    末了梁思成又补了一句,蔡锷以前很少摆架子,梁启超的几个子女都喜欢跟蔡锷亲近。梁思成就在清华学校读书,蔡锷有时候会跑到学校去看他一下,跟蔡锷算是最熟络的几人之一。

    其实梁启超最让蔡锷佩服的地方,不是他的学问,而是他对子女的教育。历史上梁启超的九个子女,都有一颗爱国心,各个都在自己的领域有所建树。梁氏可谓满门俊秀。

    蔡锷哈哈一笑,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的石桌,摆放出来的几张八仙桌上面都摆满了书籍,“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准老师因为心痛这批书籍的损失,触景生情之下,写出一篇传世经典来。”

    蔡锷趟着水,接过梁思成搂得高高的十几本书,帮起忙来。

    “蔡大哥!”

    “蔡大哥!”

    梁启超另外几个儿儿女女也跑出来跟蔡锷打招呼。

    “有你这么背后说道自己老师的吗?”梁启超听到外面的声音,虎着一张脸从书房里面走了出来。

    “艮寅好不容易从北京跑过来,你这个做老师的就不能别摆着副臭脸。”梁启超的夫人何惠珍啐了声。

    “师母!”

    “男人的事,你一个妇道人家插什么嘴。”梁启超哼了声,“艮寅你跟我到偏厅,我有要事跟你谈。”

    “北京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一到偏厅,梁启超刚才的臭脸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严肃。

    “筹安会已经成立,大总统这次是铁了心要当皇帝,民国怕是要乱了。”蔡锷道。

    “唉!内忧外患,内忧外患啊!”梁启超重重地叹了口气,“这两年民国无论财政,教育,实业诸多方面均有起色,没想到竟然飞来横祸。日本人虎视眈眈在侧,二十一条余波犹在,大总统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猪油蒙了心,民国这怕是要大乱啊!事情可还有回旋的余地?”

    梁启超以前跟国民党虽然是竞争关系,但同样主张争端在议会中解决,而不是像孙文发动二次革命那样诉诸武力。事实上黄兴起初也不同意。而此时袁世凯一旦称帝,民国立即便会迎来新一轮的乱局。战乱避无可避,怎不让梁启超心急如焚。

    “事已至此,老师也无需对大总统抱什么幻想了。”蔡锷摇头道。

    “你心里可有什么打算?”梁启超问道。

    “若大总统放弃称帝,一切照旧。若大总统一意孤行,学生便潜回云南,武力讨袁!”蔡锷道。

    “真要走到这一步?”梁启超惊声道。

    “若还有一丝希望,学生也不愿意做这有损国力的事。”蔡锷声音略显低沉,民国国力刚有起色,若是战争一起,恐怕几年的努力又将付诸流水。

    “艮寅你也不必过于介怀,这件事我们也没有过多选择,你的想法是对的,帝制已经不适合民国了,共和才是民国的唯一出路。我们也别无选择。”梁启超见自己的得意弟子情绪有些低落,出声安慰道。

    “今天黄兴和孙文派人来跟我联络上了。”蔡锷并不打算将这件事瞒着梁启超。

    “他们怎么说?”梁启超问道。

    “关键时候,他们将会接应我离开北京。”蔡锷道。

    梁启超摇头道,“大总统虽然一门心思想当皇帝,但人还没变得昏庸无能,即使有孙文和黄兴的帮助,你想离开北京,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孙文和黄兴能看到你的重要性,大总统没有理由看不到。只要中间漏出一丝风声给大总统听到,恐怕你连一丝离开的可能都没有了。孙黄不是袁世凯的对手,如果没有别的招,你逃不出大总统的五指山!”

    在北京呆了这么多年,也和袁世凯打过不少交际,梁启超深知此人的厉害。

    “我在北京这两年荒废度日,大总统也没放松对我的警惕,恐怕我还真没什么办法。”蔡锷苦笑道。

    “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你应该想得到,只是做不出来。”梁启超目光灼灼地看着蔡锷道。

    “什么办法?”蔡锷问道。

    “与我决裂!”梁启超道,“我还不是那些冥顽不化的老古董,不过是做场戏给新任的皇帝看,个人荣辱和国家大义比起来,孰轻孰重,你应该分得清楚。”

    蔡锷脸上泛起苦涩的笑容道,“话虽如此,不过可能有毁老师声誉,老师不点头,这件事我终究是做不下去。”

    “你啊你!”梁启超指了指蔡锷,“艮寅,你知道你跟大总统比,差在哪里吗?文韬武略,你都不逊色于大总统,但你没有大总统的枭雄本色,当初纵兵在北京兵变,紧接着的宋案等等,至少有一桩是大总统的手笔,换了你,你做不出来,这种毒辣,却颇为有效的手段!你缺的便是毒辣!”

    与其说袁世凯毒辣,不如说是权术之道,军事手段上,蔡锷自认不输袁世凯,但政治手段上,确实比袁世凯要稚嫩很多。

    “能得到老师的首肯,我也便可以放手施为了。”蔡锷对梁启超的评论并不否论,洒脱一笑,每个人内心都有自己的坚持,也正因为这份坚持,才构成了这大千世界形形色色的人物。也许这份坚持以后会随着环境,时间的流逝而改变,不过至少现在不会。

    “我跟黄兴,孙文联系,有十几套密码本,本来黄兴会派人送到我的住处,不过终究有些不放心,想放到老师这边来。”

    “嗯,小心使得万年船,你的担心不无道理,电报密码本便放在我这里吧,大总统还不至于派人搜到我这里来。”梁启超开了个玩笑道,“而且我这里书这么多,就算是让大总统派来的人找,也不一定能从这海量的书籍里面找到密码本。”

    “我这里有篇文章,正好你来了,就看看。”梁启超取出一叠白纸,上面一个个墨色的字迹苍劲有力。

    “异哉所谓国体问题,之前太子爷试探过老师的口风?”蔡锷看到扬扬洒洒的激扬文字,出声问道。

    “昨天汤觉顿,蹇念益他们过来探门,我拿了这篇文章给他们看,你猜结果怎么样?”梁启超点了点头道。

    “如何?”

    “今天上午,大总统派人送来20万元给我,说是10万作我父亲七旬大寿,10万元作为我出国的费用。”梁启超苦笑一声道。

    “老师不必过于担心,眼下局势未明,老师也一直未曾公开表态,难免徐佛苏,袁思亮会错了意,还以为老师支持大总统称帝,此时进步党人虽然人心惶惶,唯恐重蹈旧日国民党之覆辙,不过也总有些有风骨的人。”蔡锷劝慰道,袁世凯图谋称帝,进步党人便蜂拥凑上前去,难免让梁启超这个党魁心中不岔。“老师打算将这篇文章发表?”

    “既然写出来了,自然不能扔进废纸堆里。”梁启超道。

    “此文一出,恐怕民国的舆论风向都要变上一变了。”蔡锷倒不是说的恭维话,以此时梁启超在学术界和政界的地位,袁世凯想找出一位旗鼓相当的文人与梁启超抗衡都难。

    “纸上谈兵终究起不了决定性的作用,艮寅你在云南挥戈一击才能起到一锤定音的效果。”梁启超道。

    “老师过谦了,锷会尽快联系上滇军旧部,只要能回到云南,大事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