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有一日,皇帝忽想起那獄神庙里关押的诸人。心念一动,忽然就令人先放了贾政的次子贾宝玉。那宝玉在狱神庙也疑惑。那狱卒打开牢门。宝玉还迟疑着不想走。那狱卒就道:“怎么了?这不是好事吗?里頭的人求也求不来呢!”

    那一夜狱神庙大雨,隔日狱卒发现墙根有洞,且发现短了一人。那狱卒担心受責,想了一想,就同其他几人商量了一下,打算瞒着不报。一时,竟也无人理会。

    宝玉就道:“不是不想走。”那狱卒见了,看了他几眼。就笑:“可是你现在胡须邋遢衣衫不整的,恐出去吓了人?”

    那宝玉听了,心裏想说的并不是这些。但那狱卒这样一说,宝玉也就低头打量了一番,说道:“正是。我这番出去了,当真就如乞丐!”岛尽厅号。

    狱卒听了,就道:“也罢。念在当日你待我浑家也不薄,我且叫她过来,與你剃须换件衣裳。”一径说,一徑果然叫了人去他家里,将茜雪叫了来。

    那茜雪见了宝玉,依旧行了一礼。就道:“二爷。我来与你剃须换衣裳。”

    宝玉听了。就叹:“茜雪。有劳你了,只是这些我也会。我自己来。”那茜雪偏要换,无奈宝玉执意不许。宝玉对了茜雪道:“大家俱是一样的。我现在还不及你。”

    那茜雪听了,就叹:“二爷。前几日,我去那集市上买线,竟还遇见了袭人!”

    宝玉听了,就道:“她回她的家,这样果然好。府里败落。她定要走的。我知道。”

    茜雪就叹:“袭人和从前也一样。见了我依旧打招呼,问我好不好。好像从前那些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宝玉就道:“这就是她的厉害之处。你若跟她学了,保管也能过得安逸。”

    茜雪听了,就叹:“我不是她!她能做的,我却是一点不能!”见宝玉穿衣不溜,到底又上前与他帮忙。

    宝玉出了来,对了那狱卒就道:“我走了!里头的人,好歹善待他们一些!”

    那狱卒听了,就道:“这些人和二爷一样,都是未吃过苦的。进来了,先吃上一番苦头。听了话了,与我们也好管束!”

    宝玉听了,就道:“这我也知道!”那茜雪见了,坚持要送宝玉回园子。宝玉就道:“不必了。路我认得。”

    茜雪就叹:“那二爷一路当心。”

    宝玉就笑:“茜雪,回去吧。好生照料孩子。等你有空了,你也可来找晴雯麝月几个。”

    那茜雪听了,就叹:“二爷还未回去。怎知麝月晴雯还在?”

    宝玉听了,就道:“究竟我也不知。只是估摸着,她们应该还在。只要那园子还在。”

    茜雪提供了,就笑:“若她们还在,那当然极好。等我有空了,就带一些东西,过去看她们。”

    那茜雪将宝玉送了路上。好歹又雇了一辆车与宝玉,嘱咐车夫将宝玉送了那城里。宝玉上了车,对了茜雪道:“你的情,我记在心上了!”

    那茜雪听了,就感叹着点了点头。她是贾府的家生子,三岁死了爹,四岁死了娘。虽只比宝玉大两岁,但六岁就在宝玉跟前侍奉。前前后后的,也有十余年的主仆之情。见宝玉的车子已经走远,那茜雪依旧伫立路边,眼睛含满了泪。

    黄昏时分,宝玉下了车。走了半里路,见府前的两个石狮子俱已搬走,门前上着锁,大门用封条封着。因又折了过去,走小路,到了那园子的后门前儿。那守门的茗烟,正靠在门边,戴了一顶破帽,打着盹,冷不丁就听到耳朵旁有人轻声唤道:“茗烟——茗烟——”

    那茗烟听了,唬了一跳。还以为是做梦,见又不像。因抬了头来,果然看见门口立着的人,神情憔悴,却不是宝玉还能是谁?

    茗烟见了,怔了一怔,就上前朝宝玉扑了过去,嘴里嚷道:“二爷,我的二爷——果然是二爷回来了!”只差没将宝玉提了起来。

    宝玉就道;“茗烟,你好大的力气!将我放下说话!”

    茗烟听了,将搂着宝玉的手送了。想了一想,却又撇了撇嘴,哭了几声,又擦了擦泪,方对了宝玉,笑道:“二爷。回来了就好。”因又扶着宝玉进去。想想,那茗烟就又问:“二爷,你真的放了回来了?那三爷呢?”

    宝玉听了,就叹:“三爷出去了。想以后也大概不回来了。”茗烟听了,就奇异道:“出去了?三爷去哪里了?”

    宝玉就道:“总是另有去处。他说惯常在府里,呆得气闷。竟不如外头的好。我也扭不过他去。”

    茗烟听了,想了一想,就道:“只要二爷回来就好。”因又问此返回了来,究竟会不会再被逮去。

    宝玉听了,就苦笑道:“茗烟,你问我,我也不知道。”

    那茗烟就扶着宝玉进了园子,一径往怡红院走。一边走,一边告诉宝玉,府里被封,所有留下的人,一干都住进了园子里。二爷的怡红院,如今是二奶奶等人住着。

    宝玉听了,就叹:“有人住就好。听了你说,我还担心地方不够呢!”那园子里干活的人,见茗烟扶着一个人进了来。起初都疑惑,待走近了一瞧,发现确是宝二爷。那周瑞家的见了,上前一瞧,虽然黄瘦憔悴了好些,但还是如假包换的宝玉。一时,喜得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好半天,才抖抖索索地回:“二爷。果然你回来了。我这就回二奶奶去!”

    园子里的人,见了进来的人,果然是宝玉,早撂下家什,飞往各处禀报去了。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迎春等都知道了。

    宝玉先回了怡红院。熙凤在屋里养病,头一个见到宝玉的却是晴雯。宝玉立在廊外,晴雯立在廊内,四目对视,二人都顿住了脚步。好半天,那晴雯方叹:“果然来了!众人都说,我的心里还只管不信!”

    宝玉见了,就笑:“如何不是我?”

    晴雯听了,一时无尽感慨。因下了廊,上前搀扶与他。又打量了宝玉,方道:“二爷的命也真大。”

    宝玉听了,就又笑:“我的确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