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晚间时分,贾母方携了黛玉,从宫里坐车返回贾府。车内,贾母神情凝重,不发一言,只是紧紧携住了黛玉的手。

    贾母未曾得见元春,又听了太后警戒之言,心里只打恍惚。黛玉被太后收为了干女儿,此也乃喜事一件,可此事也不能褪去贾母心里对于整个家族的忧虑。

    阖府上下,因不知太后召见贾母何事,一时都存了忐忑之心。见贾母携了黛玉平安回府,悬着的心,方落了地。

    已是深夜,贾母房中仍旧灯烛明亮,人影瞳瞳,语声低低,鸳鸯琥珀众丫鬟殷勤倒茶端水。贾母的房中,黑压压地围满了人。此时,贾赦和贾政放了外任,自不在家中。初时,迎春姐妹还扛得住,可到了最后,到底还是回房去睡了。黛玉也恹恹地,贾母心疼她,让她不必往下听了,且往碧纱橱里睡觉去。

    李纨记挂贾兰的功课,在贾母屋里坐不住,也说要先回去了。贾母知她寡妇失业的不容易,也就自随她去。李纨性子清冷,自打贾珠死了之后,她就将自己的心,阖了起来。贾珠没了,自己的指望没了,青春守寡的她,真不知该何去何从。

    曾经,她是这府里最风光的珠大奶奶,帮着王夫人应衬,一应行事,无人不说她好的。但仅仅过了一年,贾珠就夭亡了。她只得将账房的钥匙,不甘地交到刚嫁入贾府的熙凤手里。

    年轻,又无后,日子怎么消遣?离了贾府再嫁?她那官职从四品国子监祭酒的爹爹定然不允,她亦没想过这些。

    这府里的众人,都各过各的的。她的痛苦,无人理会。

    贾母见了不忍,作主从他房抱了一个男婴给她收养,充作贾珠的嗣子,取名贾兰。有了孩子,李纨的性情方变得活泛了。但心里对王夫人的恨,却从不曾消去。

    她知道:丈夫贾珠并非生病而亡,而是每天听着王夫人的唠叨,压力甚大,不堪重负,抑郁而死。所以见着每日游山玩水的宝玉,李纨的心,只是艳羡。正因为逼死了贾珠,王夫人方改变了态度,不那么逼迫宝玉读书。不过宝玉的专由,却是建在贾珠死了的份上的。所以每天见王夫人吃斋念佛的,李纨就知她内心是不安的。

    大权旁落,此生只能寄期望于自己的嗣子。李纨便也日日催促贾兰读书,空闲之余,就是以攒钱为乐。对于府里那些大小姑子,于李纨而言,不过面上的交情。

    邢夫人虽也受了诰封,但因是贾赦的填房,素来在贾母心里,地位不高的。每每陪着贾母叙话,都因王夫人在前,抢了她的风头,而心生了愤懑。而今,她这一房更如烈火烹油,女儿进宫几年,终于当了妃子。于邢夫人看来,她是更不将她放在眼里了。但邢夫人有个好处,凡事不往里深想。实在想不明白,就在屋子里和几个老婢,喝些小酒聊些话常解闷。

    毕竟,她娘家不能和王夫人相比。王家是大户,她家只算得是中等。能进了贾府,当了诰命夫人,在她看来,也算福气了。

    不过,在贾母屋里也说不上话,久坐也是无趣。因此,再见李纨走了后,邢夫人因说牙疼,也告了贾母,离了往屋里去。

    因此贾母屋里的人,到了最后只剩王夫人和熙凤了。

    王夫人听了贾母之言,心里自是惊惧。因对贾母道:“怪道我这几日夜里,总是心悸!念了佛经,也是不能安睡!”

    熙凤见了,就安慰道:“太太也别过于担心。前些日子我听说赵贵人不是忤逆了皇上,被罚了往洗衣房去的么?这几日听传言说,又被皇上召幸了,加封为嫔,位置不降反升了呢!”

    不过,熙凤说了出,就自觉自己失了口。这话,于平时讲来固然无碍。但今时今夜,却是听得更叫人心惊。

    熙凤见王夫人神情僵硬,就转过话题悄问:“老太太,既然林妹妹也跟进了去,太后就没说她些什么?”她这样一说,王夫人也来了点精神,细细听贾母开言。

    直到此时,贾母也未曾说出,黛玉被太后收为干女之言。太后于黛玉而言,是个极好的招牌。只是现在太后心意未明,而王夫人又未亮出底剑,若轻易说了口,反而于黛玉不利。

    贾母就对熙凤叹:“太后是想起你姑姑了。所以提出要见黛玉。见一见罢了。虽从太后口中听出,近日你大妹妹诸事不顺。但我细细思来,也无非是琐碎小事。这在宫里,哪能事事如意?过得去就好!好了,你们也退了吧!我也困了!”夜深人静,贾母也没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