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厢黛玉便出了宫。初春时节,这宫里自不比严冬,各处的风景越发地绮丽繁华了。但黛玉根本无心欣赏,因想着数回进宫,皇帝就不欲让她面见元妃,这着实令她疑惑又不解。想着这番回去,贾母问起她来,又要让她们失望了。

    黛玉思怔,皇帝久不让自己见元妃,若非元妃有病,再则就是她失宠已久。这样一想,黛玉的心里更是沉重。脑子里,一时又想起上回元妃对她的推心置腹之言,更是令她忧惧心惊。

    出了宫,入了轿,黛玉的心,并没有丝毫的缓解。一时,轿夫起轿,走得极快。不过几盏茶的工夫,黛玉就已经身处热闹熙攘的大街了。坐在轿子里,想着上回自己出宫时,还能在宫门之外邂逅了北静王,不过今日到底是不能了,这心里就愈发沉郁。

    轿子越过了大街,走到了一处香火鼎盛的寺院。黛玉看着寺院门口,来往不绝的善男信女们,心中忽发感慨。如果天可怜见,就让她在这里见到水溶吧!

    不过,她想:水溶贵为王爷,也是个事务繁多之人。哪里就会这个时候,出现在了这里呢?只不过是自己的痴想罢了!想着今日皇身上和自己说的话,不免还是不安心。虽说皇上是金口玉言,不过即便出尔反尔了,自己又还能怎地?何况,皇上诸事已知,刚才不过因淑妃之事耽误了说话,究竟以后会拿她和北静王怎样,也未可知。因前途不明,荆棘叵测,黛玉的心,简直烦乱之极。再看亦是无用。不如还是将轿帘子放下了。闭上眼睛,养一会子神。

    就在她放下轿帘的当口,却见那寺院的前方,有一白袍男子,骑了一匹马飘然驶过。动作之快,只将轿帘拂得掀起了一角。黛玉不禁循着那骑马的人,向后看去。但见那白袍男子飒飒转过街角,勒住了马儿,回过身来,正好和她的轿子打了个照面。

    水溶的神情焦灼,只是越过黛玉乘坐的轿子,远远地向后看去,似乎在等什么人。

    黛玉见了,因要顾及矜持,不能在大街之上口呼一个男人的名字。她只管焦急顾盼,惟念水溶能和她心意相通,朝她这里瞧去。

    但是,这轿夫走得如此之快,几乎一眨眼的工夫,轿子就快要越过寺院,朝荣国府的大街走去了。黛玉见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得将轿帘垂下了。待轿子转出了寺院,隐没不见。水溶这才回过神来,将眼睛看着寺院一边,似乎思索着有没有错过什么该看见的东西。他立在马上,想了一想,便就苦笑着摇头。他想:大概是太过思念的缘故,因此自己眼睛花了。因又静思一会,凝神静气,骑马向东,往小道去了。

    这厢黛玉便在轿子里垂目。重生一回,她知道自己这样,在世人眼中,已属大逆不道的了。可纵然遭世人诋毁,她亦决定痴心不改的了。怎样都是不改的。

    黛玉回了府。贾母早就等着她了。黛玉心里已有决定。今次皇帝和她说的话,她都只藏于心里,对府内任何人都不道的。

    因此,黛玉知外祖母盘话,只是淡淡说道:“究竟皇上也没和我说什么。外祖是知道的,大概我的形容和当年的孝贤后有些相像。皇上见我,无非也是为了想起了和孝贤后的旧日结发之情!但我终究不是孝贤后!这些,皇上也是再清楚不过的!因此,皇上还和从前一样,问了我近日只读的何书!如此而已!后来,皇上也乏累了,就去了淑妃娘娘那里了!”

    黛玉因怕贾母多问,索性连淑妃宫里小皇子得天花的事也不说了。贾母听了,心里虽半信半疑,可面上还是带着笑:“哦,竟是和从前一样!那果然好。”

    黛玉听了,就道:“我看,皇帝只拿我当闲时的消遣。也并不怎样动怒。看着还和善。究竟,我不是他宫里的妃子。”

    贾母听了,就问:“那么你见了你元妃姐姐了没?”

    这话,正是黛玉忧心的。她心知逃不过去,也就半吐半露道:“皇上因有事,不得闲了,就叫人将我送出宫去。我还想着要去见一见太后呢?不想这亦不可得。娘娘那边,也更是来不及说了。就是这样。”黛玉说着,缓缓喝了一口茶。

    贾母听了,默然良久,也道:“竟是这样。”因又黯然想了一会,才对黛玉道:“好了。既从宫里回来了。依旧还是进园子去吧。进了园子里,姐妹们见了你提起,你就说,因皇上那里事多,忘了这事。你颇等了一会子,也未能得皇上召见。因此,太监们再传,可皇上依旧忙得不得闲。所以就叫你仍旧回来。如此即可。”

    黛玉听了,便道:“是!谨遵外祖吩咐!”

    黛玉刚出贾母的屋子,那厢紫鹃雪雁春纤等就在外头候着,听说姑娘回来了,就都等在外面。见了黛玉,紫鹃就笑道:“好了。我这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了。如此,又混过去了一日。”

    黛玉见了她们,便也笑道:“好不好的,我到底回了。还是看着你们亲切。”一径说着,一径由她们几个搀扶着,进了园子。

    不想刚进园子,就看见门口立了一个人。黛玉定睛看去,此人却是宝玉。

    因上前笑道:“宝哥哥,你怎么了?立在这里,竟是参禅呢?”宝玉听了黛玉的声音,方才回过神来,看了他几眼,笑道:“今日起来晚了。又被老爷叫去读了会子书,写了几篇文章。又去了太太的屋子里,和太太说了一会话,就听人说,你进了宫里去了!我听了,便觉得好没意思起来!因记挂你在宫里如何,所以就有些心神不定。不过,你到底回来了!”

    黛玉听了,便笑道:“如此,有劳你费心了!不过你放心,我是一粒响当当的铜豌豆。无论怎样都不惧的。”

    宝玉听了,便又笑道:“虽不知你在宫里如何,但听见你这样一说,我便知无事了!”说着,便整了整衣衫,依旧要出去。

    黛玉见了,就问:“你要出园子去?”

    宝玉就道:“不错。我有点事要做。”

    黛玉因想问他何事,但想想还是住了口。她目送宝玉出了园子。紫鹃见了,便在旁笑道:“宝二爷也似有些转了性情了!平常见了我们,无不说笑的。现在见了,只是越发地正经起来。”住夹木划。

    黛玉就道:“他出身大家,本就有点纨绔公子的习气。这是他坏的地方。我看他大概也知道了。因金钏之事,他畏惧了。怕以后再和你们说笑,连累了你们。”说完黛玉就叹:自己于晴雯司棋入画等人尚且用心,怎么偏就将金钏给忘了?再细细寻思,那日金钏跳井之前,自己一直在屋子里昏睡,竟怎么唤也唤不醒。到了晚上,她方才悠悠醒了来。紫鹃还笑过她,说她是怎么了?那一天竟是足足睡了一个下午。因此,黛玉又疑惑了。这似乎有的人可救,有的人就不行了?因想不出个所以然,只想回了潇湘馆内继续打络子。

    进了馆内,黛玉坐下了歇息。看着雪雁拿出的那些七彩络子,心里忽然升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虽则短短半天来回,可分明这上午和晚上,似乎又过了很长的时间。络子还好好地摆在了盒子里,可黛玉见了,只想起‘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的话来。只不过,这些络子和王质手里的斧子不同,还是好好儿的,未曾腐烂。

    隔几日,黛玉便对紫鹃雪雁春纤几个说道:“天渐热了。如此长天,你们若在家觉得无事,除了吃饭睡觉,也可寻些事情来做,当作消遣就好!底下的那些丫头婆子的,若想偷一会子懒,尽管让着她们!”

    一径说着,就听外头有人笑道:“林妹妹在里头做什么呢?”

    黛玉听了这声音,知道是熙凤。她事情多,进了园子来也不过嘱咐些事情。到这潇湘馆里逛,却也是极少。因此听了熙凤的话,黛玉就出了来,对她笑道:“二嫂子身子可好些了?前几日去瞧你,你却还只歪在榻上的。”

    熙凤听了,就笑:“我还是这样,三日倒有两日不好的。那些大娘婆子们,不安分了。抑或是打架了,拌了嘴了,我横竖是不管的,只管将养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