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听了就笑:“那你可机警些!”她素知湘云躲迷藏,人家还未寻到,她自己就率先绷不住了笑。

    “你放心,这一回我一定忍住。”说着,史湘云便拉着黛玉往亭外一簇花丛中隐去。

    岂料,黛玉和湘云刚一进去,就听见假山后有人说话。

    湘云刚要出声,黛玉便赶紧朝她罢手,示意她别发声。二人便煞住脚,靠在一簇牡丹花后,静静听话。

    果然花丛里静谧,这人声也就听得响。只见一个小丫头笑道:“小红,这个可是你的帕子?昨儿芸二爷捡的,他现在巴巴儿地赶着叫我送来问你呢!”那叫小红的丫头听了就笑:“怎么不是?我来回在园子里寻了几回了!快拿来给我!”

    小丫头就笑道:“芸二爷说了,若真是你的,拿了帕子可要过去好生谢他!”小红听了,低头想了一会,方问:“青天白日的,可怎么谢?好歹他是主子,我是奴婢。捡了就捡了,还来就是。这不是让人为难吗?”

    她这话音刚落,那厢那个小丫头就‘嗤’地一声笑了起来,笑道:“小红姐姐,这你还猜不出么?我看,分明那芸二爷是对你有意思!这么着,你随便给我点东西,我送了去给他!也不烦我来寻你一回!”

    小丫头听着年纪不大,但言语爽利。

    小红就低头思怔了一回,方叹道:“我能有什么好东西,左不过就是无事绣的几个香囊了。他若不嫌弃,你就送与他去!”

    那小丫头听了,就笑说:“既有就赶紧给我才是,尽扭扭捏捏的!你不知这园子人多嘴杂,保不定被什么人听了去,到时,你可就倒霉了!”

    小红听了,也不说话,只悉悉索索地从身上解下个东西,递了给她,幽幽道:“拿去吧!”

    小丫头收了,却又不走,嘴里还只管说:“这会子我看也没有什么人。咱们且在这里偷会懒!”

    牡丹花后的湘云听了,就朝着黛玉一点头,低低说道:“这又是府里的一桩风流事!哎——左不过还是丫鬟和公子,也没太大新意!”

    黛玉听了,见她出了声,但估摸着那假山后的二人也未曾听见,因此就道:“我且问你,今儿你是听着了,可打算怎么想?”

    湘云一思怔,就笑道:“林姐姐,你呢?”

    黛玉便叹道:“这是别人的短,且是她们的私话。我们如今听着也就听着了,回头出了这园子,也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湘云听了这话,便深深打量了黛玉几眼,笑道:“你果真这么想?身为主子,知道府里的丑事,却知情不告,可不是正经的千金小姐所为!”

    黛玉便折了一朵牡丹在手,问她:“哦,你倒是说说,千金小姐都会怎样?”

    这厢湘云听了,就摇了摇头,叹道:“你呀,听你口气,直是在帮这丫头说话!可见,你是西厢会真之类的杂书,看多了,移了性情了!”

    “你既知我知,可见你也不比我强到哪儿去!”黛玉一笑,心知湘云和自己已是同道中人了。

    湘云就憨憨一笑,见了前头花影拂动,便对黛玉道:“不好,宝姐姐也进来了!只怕——也听到了那两个丫头的谈话了!”

    黛玉一听,心里便一紧。那躲在假山后的两个丫头,虽不知一个为谁,但听她唤‘小红’,知道这叫小红的丫头,无他人,必是管家林之孝的女儿,如今在宝玉房中做粗使杂活的那个红玉了。虽她生下来就起名叫作红玉,但因冲了宝玉的名,如今府内只唤她作小红。

    她知道,宝钗这人,极是伪善。听了小红这话,指不定要告诉谁去,若王夫人知道了,一定会当作丑事一桩,对小红使家法,便很有些替小红担心。

    不想,果然宝钗机警,已经听到了二人的谈话。她思怔了一下,就大声对着假山那头笑道:“林妹妹,我看你往哪里躲?可一定是在假山旁,是不是?那里有什么好的,可是有人再说悄悄话,你听了入迷了!你再不出来,我可就过来了!”

    黛玉湘云一听,便互视了几眼。湘云朝黛玉点了点头,低低叹道:“我到底看错了宝姐姐了,她为了自保,竟然使了金蝉脱壳之计来害你!这真是没想到之事!”

    黛玉就将手中那朵牡丹花丢开,叹道:“为今之计奈何?我亦不想令那小红误会我,徒惹人生恨。”

    湘云听了,就作义愤填膺状,说道:“你可不能忍。走,咱们且出去会她!我看她有多没脸没皮!”

    黛玉定在那里,还想给宝钗留点面子。可湘云哪里肯依,拽着黛玉就大步走到宝钗的面前。“宝姐姐,这是在叫我们吗?林姐姐和我在一起,何曾和你捉什么迷藏?更不用说在什么假山后头了,是你自己偷听了什么话吧!”

    宝钗听了,心里一惊。当下就讪讪掩饰:“我只当你们在这里呢!左不过也是我的顽话!我刚进这里,哪里知道有人,更不曾听到有人说话!”

    湘云听了,便冷笑了一下,说道:“顽话?这话可不能瞎说!万一那假山后头有个什么人呢,岂不带累了林姐姐去!”湘云还欲打抱不平。

    那厢假山后的小红和妁儿听了,也不禁暗自心惊。心想这话要是被宝姑娘听了去,难免不告诉王夫人去。小红知道宝姑娘是王夫人的娘家亲戚,素来亲密。万一败坏了,自己倒是无干,只是不想带累了贾芸的名声。因此,心里踌躇忧虑。

    黛玉看着假山后头,心想:解铃还须系铃人。若自己就这样走了,保不定小红该如何烦忧着恼。当下就对着湘云道:“咱们和别听宝姐姐一头说,且去看看那假山后,到底有没有人。”

    “很是!”湘云明白黛玉的意思,二人相携来到假山石下,见了小红二人。黛玉就一笑,拿眼示意小红,低声道:“别怕,我是来帮你的!且跟我出来!”

    此时小红已没了主意,妁儿更是战战兢兢。湘云便将他们拉了出来,二人低着头,到了宝钗面前。

    黛玉就朝她笑道:“你猜错了,这假山后果然有人!”说着,她便对了小红笑道:“说说,你两个躲在这里,究竟要做什么?难不成是玩过家家说私房话不成?”

    小红听了,面上更是红了。但她是个聪明人,知黛玉有心帮她,当不会拂了她的美意。因此就顺着她的话茬道:“回姑娘,奴婢和妁儿都是家生子,因大了被分在各房,平常也见不得面。今天在园子里遇见了,心里自是觉得亲切,因怕被人遇见,反而不好,索性就拉了她,悄悄往这里叙话!”

    此言一出,黛玉便朝小红微笑,暗中欣赏她的机警。那厢宝钗听了,面上颇有些不以为然。只是被黛玉拿住了短,纵然道了出来,只怕她二人也不信了。

    反正呆在这里,也是无趣,宝钗只想离开此地。因道:“两个丫头的私房话,你们也有心听上一听?可是服了你们了!”

    她不糊涂,知道黛玉和湘云,正竭力帮这两个丫头呢。以后她再将这话告诉人听,可就是造谣生事了。

    “你两个就在这里玩吧!我忙碌了半日,觉得身上有些热,还是回去洗个澡好了!”宝钗自找了个台阶,回去换衣沐浴不提。

    湘云看着宝钗的身影,离了这亭子,方叹道:“林姐姐,我来了这府里几日,总算明白了你说的金玉之言,是何意了!看来,她是上了心了!”

    黛玉听了,就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云丫头,你听好了,我且和你说真心话吧。什么金玉,我是半分不敢兴趣的!”她言之切切,只是深深瞧着湘云。

    湘云被她看了,面上不禁一红,羞赧道:“林姐姐,你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云丫头,事在人为。我知道你的心。别担心,老太太那关还是不易过的,你且看好了!”

    湘云听了,瞧了瞧黛玉,想说什么,到底还是闭了口。半响却道:“这舆论也是过了头了!凭谁都知道,这好好的人生下来,哪里会衔什么玉呢!”

    “是啊!早先我在扬州家里,也未听到半点舆论。等宝哥哥大些了,佩了玉了,就传出什么衔玉而生的怪诞谬论!这次,又来了个什么金玉奇缘,弄的满府上下都信以为真,真正是煞费苦心啊!”

    湘云听了,面色就有些沉重,叹道:“其实宝姐姐进了府,我就知她是有备而来。凭她家的身份,充才人赞善的侍读不成,当然就想打宝二奶奶的主意了!”

    黛玉就呵呵笑道:“咱们可别低估了老太太。她老人家是个人精,你且看好了,这精彩的还在以后呢!”

    她二人自顾自说话,却忘了还立在假山旁的小红二人。

    小红见黛玉和湘云似要忘了自己了,心想:林姑娘和史大姑娘救自己一回,虽她们并不放在心上,但自己身为奴婢,且在府里长大,理当要知道知恩图报。

    见她们要走,就急拉着妁儿赶过去,在黛玉身前跪下,口中直直说道:“今儿姑娘救了奴婢。奴婢的心,就一直记着姑娘的好。若以后姑娘要奴婢做什么,哪怕要了奴婢的命,也是愿意的!”

    小红说得郑重,黛玉便叹了口气,叫她起来,反安慰道:“去吧!今儿这事就算了了!以后可当点心!”小红被湘云拉了起来。从黛玉的话里,她已然揣测出了些许深意,不禁连连点头道:“林姑娘,史姑娘,大恩不言谢,你们的情,我自记在心里。以后,但凡有事,只管来找奴婢!”说着,又拉着妁儿给她二人连磕了几个响头,这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