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一听,便又投其所好,笑道:“老太太哪里不中用?分明是见了一个心爱的侄孙女,一个心爱的外孙女,心里高兴,眼里就都忘了别人了!”

    贾母听了,便看着她笑道:“宝丫头其实惯会说话的!你姨妈还偏说你是木头人一个!”贾母这话里,贬不是,褒也不是,反弄得宝钗对此话是思怔了许久。

    这史湘云是个喜欢热闹的,见了和自己年纪相若的黛玉,是一见如故。黛玉喜欢湘云的娇憨,爱惜她的伶俐,看着她的项圈,就笑道:“云妹妹,早先就听外祖说你在家如何如何,今日一见,可真是——”

    那史湘云是个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今见了黛玉说半句留半句的,心里不禁生了疑,遂问:“是什么?”

    “解了惑了!”黛玉笑着回道。

    “解惑?林姐姐,我学问没你高深,你这话,我竟不懂!”湘云好了奇。

    黛玉见了,便轻轻一叹,笑道:“你不懂,可见你是刚来。最近府里隐有传言,说宝玉哥哥脖子上的玉,非得用什么金呀银呀的来配!我听了,只觉疑惑。不过,今天见了云妹妹脖子上的璎珞圈,我总算明白了!原来出处是在这里!”

    此言一出,满屋子的人俱笑起来。史湘云一听,方明白黛玉是在打趣她,不禁嗔怪:“哎呀,林姐姐——哼,今晚我要和你一起睡,将你浑身上下挠的痒痒!”

    贾母听了黛玉这话,却是面含深意。一面,她为黛玉的机警而感欣慰。可另一面,她又为黛玉困惑。究竟这孩子,心里有没有宝玉?他二人在府中,固也亲密,但言行举止,却又总不像那么回事。反倒湘云,见了宝玉,却还有点女儿家的羞色。

    一时弄不懂这几个孩子,贾母的心里忽然焦躁起来。她瞧了瞧宝钗,见她端坐在椅上,听了黛玉的胡诌之言,只当未听见般,幽幽瞧着黛玉,似笑非笑。

    贾母是知道王夫人的心思的。她既能弄一个宝钗抗衡,她也可以罗一个湘云过来。只不过湘云是她娘家内侄的亲女儿,贾母的心里还是不愿让湘云淌这趟浑水。黛玉这亦真亦假之言,当真是恰到好处。

    那厢宝钗冷冷听了黛玉之言,知是在敲打于她。她是个聪明人,知道此时只可将她的话,当作笑话听。若是当了真,反显得自己真在了意了。大家都浑着,与她也没有坏处。

    话说这日北静王从宫里出来,刚到了府邸,就听见下人来回,说是贾府的宝二爷在他书房等候。

    北静王下了轿,听闻宝玉过来了,知必有要事,便敛了下心思,速速去了书房。果然贾宝玉已经候着多时了。

    “王爷!”见水溶掀帘进来,宝玉赶紧起身行礼。

    “免了!你我二人,何必这般客气!”水溶一笑,方坐了下来,喝了口茶,叹了一声。如今皇帝根基渐稳,废太子颓靡边疆,一蹶不振,这朝中算来就数北静王一人独大。皇帝是个多疑之人,且京城三王,南安西宁东平,皆听北静王一人吩咐。皇帝见北静王独受众王爱戴,心里自是不悦。况当年,北静王的父亲也曾被立为太子,老北静王虽辞世数年,但仍有余威。这些,都令皇帝不安。

    水溶知道皇帝的心思。无奈,边疆未宁,诸多和老太子有旧之人,尚且靠他的庇佑。一时纵想甩手,只怕也挣脱不开,何况,他也于心不忍。

    宝玉也就朗朗坐下,说道:“冯大爷纳了妾,在家请咱们过去喝酒!他置办隆重,一时不能出来,只叫我过来请您”

    北静王心知冯紫英是借着这个由头,想将边界之事细细道来,这心里就陡升了期盼之意。“好,既是他来请,咱们这就过去!”

    说着,便吩咐小厮去马厩取马,二人沿街出行。

    水溶坐于马上,忽想起了心事,便问一旁骑着一匹枣红汗血的宝玉,沉吟道:“上回,我送你的麝香珠串,可还在你身上吧!”

    宝玉闻听,也就笑道:“王爷,我送了人了!”

    北静王一听,心里一动,便忙问:“哦,送了给谁?”

    “我知王爷的好意,只是那珠串,我一个俗人戴了,也是亵渎了它,不如送给有缘之人好了!”

    “有缘之人?不知宝兄弟指的谁?”北静王的心忽地一沉。他想宝玉大意了,那珠串里有一颗珠子,是可以翕动开启的,里面有一个条儿,是他要交代宝玉的话。

    上回他去东府吊唁时,见人多嘴杂的,便将交代之暗语,写了在纸条上,塞进珠子里,指望宝玉能看见。不想,宝玉还是懵懂不知。不过,现在贾府暂时安然无恙,他也就放下心了。那张纸条也可有可无了。

    “那珠子里,有我写的字。”见宝玉讶然,北静王也就淡淡一笑,不告诉他真言了。

    宝玉听了,不禁一愣,笑道:“不知王爷在里头写的什么?”想到黛玉聪明如斯,兴许在把玩珠串时,会发现其中暗有玄机。到时,定会闹出笑话来。

    “未写什么,无非就是四个字。”

    “哪四个字?”宝玉开始揣测黛玉见到了那几个字,惊讶的表情来。

    “吃喝玩乐,四个俗字而已。”北静王说罢,转头深深看了他几眼。

    “吃喝玩乐?”宝玉糊涂了。

    “你可知,皇上最担心什么?自是担心有人夺他的江山。这功成名退的文臣武将们,于这些最该领会。只有每日吃喝玩乐了,放能令皇上放心。”

    这话,宝玉固然也懂。只是,北静王的告诫自是和父亲贾政所言背晦甚多,他有些迷惑。

    北静王见了,也不点破,只是继续道:“没银子了,固然破落。但总比被人杀头的好!”

    宝玉听了这话,心里果然一惊!

    北静王知宝玉年纪不大,见他神情凄惶,便知不该早早说了出口,因此就转了话题道:“那你倒说说,那麝香珠串,你到底给谁了?”

    宝玉见话题缓转,便道:“我给了表妹林姑娘了!”

    水溶一听,不想宝玉竟是送了给她了!误打误撞的,反而送对了人,这面上就有些看不清的绯色。

    宝玉见他不语,不禁小心翼翼道:“怎么,王爷不高兴?我也知将王爷的爱物,送给府中内眷,不那么妥当。但我那表妹的确是神仙般的人物,纵观府内,也只她配戴此物了!”

    北静王听了宝玉这话,也深以为然。他执了缰,将马稍许一停,心里忽又忐忑,面上却笑道:“林姑娘知道么?”

    “知道。我想既是王爷的东西,她必定喜欢!”这句话,本是宝玉奉承之言。无奈说了出口后,却发现这话大不妥当。既有轻慢了水溶之意,也有亵渎了黛玉之疑。

    但北静王听了这话,却是不发一言,默默沉思。宝玉捎带观察,但见水溶眉梢眼角间,已经充满了隐隐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