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浓,二更时分,柳折眉一身简单便捷的夜行衣打扮,打开柳宅后面锁着的一个小角门,走出府去。

    他此时应的是秦韵的约。

    秦韵在天色半黑时,终于给柳折眉送来了相约的口信。

    今日,弘治帝将他们两人都给玩了一把,在两人进宫前,设想了各种可能,唯独没想到,这位看起来还算慈善的帝王,给他们设置了一个时间诡计。

    五年,似乎比起十年,二十年来,算不得什么,没看,过儿等姑姑还等了十六年吗?

    可有时别说五年,就是五个月,五天,五个时辰,甚至五柱香的时间,都足以让有些事变成沧海桑田。

    五年对柳折眉和秦韵来说,都是一个比较大的变数,如果他们不想轻易地就被这个简单的问题所困扰,最终想要修成一段尘世情缘的话,就必须要共同进退,时刻互通有无。

    所以,孤男寡女的,不能私下相约这等事情,就被柳折眉抛到了脑后。

    两人相约的地点。

    是一处小树林。

    大概这时代城市的绿化面积真心不少,所以,凡是涉及到一些机密的事情,许多人都喜欢选择一个小树林,作为谈话场所。

    秦韵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也是因为这地方取的两府的中间距离,又是第一次选择这个地方,确保不会有人事先,躲在那地方等着窃听。

    尽管如此,她先一步到了小树林之后,还是将谈话的小木屋周围都查看了一番,没办法,这是职业病,已经改不了了。

    柳折眉找到小木屋后,并没有见到自己想要见的那个身影,小木屋内倒是点了一盏油灯。

    油灯的光线虽然很暗,可小木屋内的一切还是看的很清楚。

    这油灯是她点的吗?她已经到了,为何不在屋内。

    正要回身出去寻找,就在这时,有一只手从他身后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直觉地全身紧绷,快速弯起一只手肘,就要向后撞去,等闻到鼻尖熟悉的香味时,才生生将动作给收住。

    然后,转过身去,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带笑的脸:“怎么,吓着了。”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然后柔声道:“是呀,吓的心都掉了,把你赔给我一辈子好了。”

    秦韵闻言,再次笑颜如花道:“柳大公子何时变的这么会做生意了呢?”这家伙一向是面瘫的干活,现在竟然会油腔滑调了。

    柳折眉没有回话,反而挑了挑眉,那神情分明表示,他有吗?

    小树林虽然是个很适合幽会的地方,但秦韵和柳折眉除了开头那几句题外话之后,就不再有什么情感交流,很快地转入正题,两人不但谈到了如何应对,弘治帝这五年之约,还对朝中的一些政事交换了意见。

    两人分别,秦韵回到秦府后,就很快休息了,到了五更时分,她起床后,就开始洗漱了。等洗漱完毕,换上东宫洗马的官袍之后,她开始对着镜子,检视自己的整体形象。

    镜子里这扮相还是太过于娘气了,不太适合今日站在在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面前与宁王父子对阵。

    拿过眉笔,将眉毛涂黑许多,又在鼻梁两侧涂了暗色的粉,这让她的容貌看起来不再像穿女妆时那么柔美,整个脸型变的立体锐利许多,整个人显得俊挺许多。

    最后回首在镜子里扫视了一眼,将放在一边的官帽戴上,又深深吸了一口气,对自己说了一句,加油,秦韵。

    然后,再也不磨蹭地大踏步走出自己的房间,经过自家老爹房门外时,在门外道了一声:“爹,我上朝去了。”

    咯吱一声,门从里面开了,秦父走了出来,用慈爱的眼神上下扫视自家女儿一眼,慈声叮嘱道:“韵儿,今日既是太子的考试,又是对你这个东宫洗马的考验,我儿一定要多加小心谨慎才是。”

    “爹,我知道,您就等太子的好消息吧。我上朝去了。”

    秦韵转身准备出门,秦家老爹不由地又喊了一声:“韵儿!”

    “爹,还有事?”

    “记住,不管怎样,还有爹在呢。”

    秦韵回首,看着站在院子里的秦家老爹穿的一身整整齐齐的,虽然已到中年,可最近身体好上一些了,仍是一个帅大叔,目光却有着对她深深的感情。

    这让前世没有父母缘的她,在一瞬间,突然有了流泪的感觉,她在这一刻,知道秦家老爹这个当父亲的是真的爱这个身体的,甚至是爱现在自己的,终于有一个亲人,在她每次出门时,开始牵挂她的安危。

    虽然今日上朝和从前出的任务危险性相比,这危险性就可忽略不计,可她还是奔回来,轻轻地拥抱了一下这个便宜爹,柔声道:“爹,知道了,您放心吧。”

    秦父被女儿这个动作给惊了一下,毕竟这时代,就算是亲爹,也不能做出如此亲密的动作来,可这世上还有比子女的拥抱让父母觉得满足的吗?

    就算父女五年后重逢,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让他一度觉得女儿的改变太大了,让他几乎都感觉很陌生了,可女儿就是女儿,这世上无人能够取代她在自己这个当爹心中的地位。

    这是自己的骨血,不管变成怎样,也是自己的骨血,既然她有如此才华和抱负,就算为世俗所不容,至少还有他这个爹站在她身后,纵容她,保护她,这就足够了。

    秦韵所乘坐的轿子经过一个路口时,恰好看到了柳折眉所乘坐的轿子。

    虽然秦韵对轿子这等交通工具不太感冒,可谁让大明朝官吏的交通工具还是以轿子为主呢。

    她已经够引人注目了,所以在这方面,就随大流吧。

    两人的轿子被轿夫抬着,无声地相遇,可轿子有厚厚的帘布,汇入那些长长的轿子流中。

    要说这一段时间,那个衙门最热闹,自然是鸿胪寺无疑了。

    鸿胪寺在大明朝虽然看起来是个清水衙门,可却是接待外宾或者国内藩王的衙门机构。

    这几日,外藩的藩王有许多都进京了,他们在京城并没有府邸,都被安排住在这里。

    这些进京藩王王子们,老实的没有几个,虽说都是龙子龙孙,可一辈子不得允许,是不准许离开藩地的,相互之间都不认识,可尽管如此,相互之间还是有些亲疏远近之分。

    对大明朝来说,午门绝对是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地方,午门门洞依次打开,晨钟的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

    对今日朝上所要发生的事情,准备进午门上朝的诸位大臣和皇亲国戚们都心中有数。

    这件事情,毕竟政治意义很重,所以,窃窃私语的人很多。

    不过,秦韵还是难以避免地成了其他人关注的另一个重心。再一次彻底刷了刷她的存在感。只不过,她要先去东宫见朱厚照那熊孩子,率先被等在午门外的太监张永给迎了进去,并不随大流随这些人一起进去。

    在她从午门旁的腋门进时,正中洞开的午门,那些身穿蟒袍的王爷们从门洞依次进入。

    说实话,走在前面的宁王父子身穿蟒袍,从外表上来看,这遗传基因还不错,至少不像其他藩王一样,弄的一身猪样。

    宁王父子既然是她与朱厚照那熊孩子的对手,所以,她事先也特意留意了这父子二人的长相。

    朱家的子孙们就算被当猪一样圈养在封地上,可当他们站在午门前时,还是表明他们高贵的血统是受优待的。

    也许是觉察到了秦韵的目光,这些藩王们有些也将目光投到了秦韵身上。

    秦韵虽然职位卑微,但她还是微微颔首,换来藩王不屑地一撇。

    大家在午门外聚集时,都出了轿子,所以,柳折眉很快就看到了秦韵的身影,初到时,两人站的原本就不远。

    更别说,柳折眉本就是有心人,现在为他抬轿的几人,就是从太原带来的,他早就吩咐这些轿夫留意秦韵所乘轿子的轿夫,所以,先前特意在拐弯处等候,相遇。

    可他们的身份和相互的关系,决定他们只能相遇,不能再有其他动作。

    朝堂上真正的秘密很少,更何况,他与她的关系几乎到了众所周知的地步,这些老少同僚们,知道他身份的,心存鄙视面带不屑的不少,偶尔还有一些目带同情,甚至有一些觉得他得了圣上眼,前途无量的,想着是否将家中的庶女送给他做妾。

    可这些人堆他来说,都不重要,他看着自己关注的那道身影消失在掖门的门洞时,才收回了视线。

    当那些藩王进入之后,文武百官们才开始一一进入,不过进入的前后次序有差别,就连走的路都是偏门。

    吏部尚书作为大明朝的中央一组织—部一的部长,很好滴诠释了位高权重的这四个字的意义,随后才是各部尚书,翰林院的,鸿胪寺的等等。

    可这只是一般排名,大明朝绝对是学霸们的天堂,这进宫的走序,这职位的高低并非绝对的排位标准,还要看出身的。

    所谓的出身就是科举最后的排名,几个官职比柳折眉高三级的官员就很自觉地站在了柳折眉身后进入,这就是状元出身带给他的待遇。

    进了午门之后,大家自然是去奉天殿等着上朝了,平日里,四品以下的官吏是不用跟着上大朝的,但柳折眉现在有了翰林待诏的职位,是不受这个级别限制的,有资格旁听的。

    都说了当今的皇帝弘治帝释一位比较勤勉的帝王,所以,当重臣们进入奉天殿时,弘治帝已身穿冕袍,戴着乌纱翼善冠端端正正地坐在龙椅上等候了。

    这些臣子还有藩王们看到弘治帝已经到了,自然要一起行礼。

    见过礼后,弘治帝也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道:“近日朝上所为何事,就不用朕赘言了。诸王都是朕的叔伯兄弟子侄,难得有此机会齐聚一朝,朕甚感欣慰,给诸位宗亲们和三位老大人赐坐。”

    弘治帝话音一落,就有旁边的太监们闻讯,很快准备了数量刚好合适的椅子搬了进来,好像事先排练过一般。

    将这些座椅放置在众位藩王以及三位内阁大臣脚边时,这些小太监们就自动躬身退下了。

    “谢圣上。”三位大学士是真的年纪不轻了,再加上,他们的身份和底气决定了他们当仁不让地谢恩后,就落座了。

    可在场的藩王们看着自己脚边的座椅,却都有些踌躇不定,他们今日都齐齐地上朝,本就是来看弘治帝父子笑话的。

    如今,被看笑话的人还特意给他们提供服务,让他们坐着看,难怪,他们此时心中心思各异。

    最后,就如同他们的心思一般,他们的坐姿也各有不同,藩王是每一个大明官吏都不能忽视的问题,虽说这些藩王与柳折眉以往毫无交集,可他清醒地知道,不管今日,太子殿下的比试,输赢如何,可身为东宫洗马的未婚妻必然要跟宁王父子对上了。

    宁王父子既然是她潜在的敌人,那就是自己潜在的敌人。

    从进殿后,他被小太监引领到侧殿帘子后坐下时,他就在关注宁王父子的一举一动。

    等有资格落座的人都落座后,弘治帝开始说一些套话,和有些藩王大喇喇的坐姿不同的是,宁王父子的坐姿很恭敬,甚至倾听弘治帝训话时的态度也很恭敬,倒是他的儿子上高王听着这些陈词滥调,分明有些不以为然。

    从这一点上看来,以前没有和宁王父子有过接触的柳折眉就看出,宁王的城府更深一些,而上高王就从他这个眼神中,他的才能品行就要打个折扣。

    即使弘治帝的陈词滥调,只有两分真,可下面的臣子们还得继续听,无非就是说怎么善待藩王呀,藩王对大明朝的国祚有多重要呀,然后皇家骨肉情深什么的,足足说了有半个时辰,弘治帝才言归正传,进入了今天的主题。

    “虽说我朝藩王宗亲不用参加科举,与士子们争位,可还是需要才学加身,才能治理一方藩地,前几日,宁王不是说,要让宗室子弟一起比试一下才学吗?朕的皇儿也是朱氏子孙,朕就从善如流,让皇儿一起参加好了,也好让我大明朝臣一起观看评定一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