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帆所说的老地方,是她们以前在尘界上学时一起走过的水泥小路,弯弯地绕过万家灯火和校园书声,寂寂地延伸在大路连接不到的彼方。

    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她们沿着走过无数遍的小路慢慢地散步。路边植满的法国梧桐在这个季节仅留下光秃秃的枝干,加之前一阵子刚刚剪过枝,透过稀疏的残干即可看见冬日里特有的明净的天空。上一次有这样的心情从这里走过已经是暑假的时候了,那时候梧桐树浓荫蔽日,早春落光的枯叶俨然长成盛夏繁密的林荫,阳光透过密叶洒下斑驳的影,细碎如秋天踏碎的一地落叶,脆生生的碎裂承载起闲淡日子里所有的美好。

    云海帆侧头,明明只是半年发生的事,为什么如今竟有了些物是人非的沧桑?她轻启朱唇:“呐,小可,我们多久没有这样过了?”

    “很久很久……不对啊,明明只是开学之后的事。”

    “是啊,明明只是开学之后,我为什么也觉得过了很久很久呢……”

    仿佛还是昨日,她们还各自捧着一杯滚烫的关东煮,绕着街道走了一圈又一圈,不畏凛冽风皴裂手背的皮肤,她们记得的只是彼此的浅笑和海带蘑菇散发出来的香味。向可说云海帆你应该多吃些蘑菇因为云海帆你面瘫需要蘑菇提供的镁元素来让你正常一点。云海帆笑道小可你这是什么歪理不是说你肝火过旺饮食要清淡么你要敢说清淡我就是在喝白开水。

    从夕阳西下走到万家灯火,她们不记得一共走了多少圈,只记得回家的时候不用手机照明已经看不清没有路灯的道路。

    转眼又是一年冬季。

    似是沧海桑田,曾经坐在学校操场上宣誓要考年级第一的少女如今却成了文展重点打击的对象——逃课违规无所不为;曾经误以为的永恒在现实面前碎裂得不堪一击;曾经深以为意的现实在魔法界和尘界的差异中悄然改变;曾经平等的世界如今硬生生地划成弱肉强食的丛林,她们在被猎捕的边缘小心翼翼,只剩下彼此依靠。

    如今,只有这份友情不变。

    就像路边的那边奶茶店,散发着历久弥新的温馨。

    梧桐大道的尽头是一家小小的奶茶店,云海帆顺手点了烧仙草奶茶,向可则要了杯榛果恋奶。正值尘界工作日,店里没有太多人。小小的奶茶店被印花玻璃围绕,格子印象的桌面一尘不染,她俩很容易地找到了座位,在落地玻璃旁坐下,任凭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俩身上,惬意安恬。

    温热的奶茶化开尘界冬日所有的严寒,云海帆看着向可满足地吸着细密泡沫的模样,不禁莞尔:“还是老样子啊。”

    “你也一样。”向可并不管她间歇性怀旧和感慨,“你的神卷研究得怎么样了?”

    “毫无进展。”云海帆苦笑着拿出书,象征性地抖了抖不着一字的神卷。向可的注意力倒不在所谓的神卷上,却是一眼瞥见云海帆一直被口袋捂着而看不到的右手,轻声惊道:“小帆,你的手怎么了!”

    “啊,没事。”云海帆轻描淡写地擦了擦,却不小心撕裂了伤口。鲜艳的血从伤口中溢出,一滴滴落在书上。书页轻轻翻起,也不知是谁的作用力,血滴在纸上漾开,却被如干燥的海绵的绵软纸张吸得个干净。书页上泛起浅浅的金色,仿佛隐隐的字迹凸显。

    向可一时间也看傻了,没注意到云海帆旋即刺破指尖,任鲜血一滴滴地滴落。大抵是无法确认量的多少可以使书现出字迹,云海帆不敢用力挤压手指,生怕血滴多了弄脏书页。只能先将雪滴至别处,待速度降下来后再转移到书上。

    向可看着血滴在她指尖凝聚、变大、再滴落,心想,小帆一定很疼。

    好在三滴过后,书的扉页上出现一行小小的字——

    契约达成,为其所指。

    云海帆这才拿出创可贴绑好手指上的伤口,对于手背的伤她却毫不在意。

    向可“嘶嘶”地吸着凉气,不敢想象换做自己是否有这份勇气去尝试十指连心的钻心之痛。

    “你变蛇啦。”云海帆拍拍向可的脑袋,“还吐信子呢。”

    “哪有。”嘴上嗔怪着,向可却拿出纱布帮她一圈一圈地缠上手背。在魔法学校呆多了,很难预知什么时候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受伤,常用的纱布、创口贴都是随身携带的。

    当然,最多的原因还是来自平行班学生的欺负。

    云海帆神情如常,只是向可知道她其实一向痛觉敏感,刚才的动作下来,她的另一只手被捏得发白才能勉力转移注意力。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受这些伤。”向可轻轻地叹了口气,云海帆在图书馆里发生的事向梓因已经告诉了她,她默默地听着,俨然有些心疼。

    “我这些伤都不会白受。”云海帆淡淡开口,大抵是凝神忍痛时间过久,她面色是令人担心的白。

    “你这是和神卷达成契约了吧,除了这一行字外,你还能看到别的字吗?”向可瞅瞅那一行娟秀的字体,心想书的主人看到的应该不止这么点吧。

    不然也太没特殊性了。

    云海帆翻了翻书页:“我看到的也不多,上面说随着灵力的增强看到的内容会越来越多。”

    “那上面还说了什么?”

    “它说……它说傀儡术的本质是契约,一切操纵的开始和结束都取决于契约的达成和解散。”云海帆蹙着眉头翻译那些晦涩的文言。

    “这……文展从来没讲过这些。”

    “是啊。”云海帆似笑非笑,“小可,你想不想有一个更懂行的傀儡术老师?”

    向可偏过头,静静地看着海帆,一如多年前看着她坐在草地上高呼她一定是第一名那般目光温柔。对云海帆了如指掌的她瞬间就明白了那句话中的含义。只是,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澈平稳,恍如吹过七海的风,带着原始的活力和醇正,以及至始至终都没有变换过的那份信任:

    “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