蹒跚上路的役补兵

    维奇,我的名字叫做维奇,由两个单音节组成,只要发成短促音,读着就会很顺口。

    而且我也是在控制了整具身体之后,又融合了一些记忆碎片,才慢慢弄明白这两个单词的读法。

    维——奇,分成两步走,先深深的吸一口气,再裂开嘴角,让气流顺着舌头流淌出去。

    另外我的突然出现,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来说,真是段很可怕的经历。

    所以为了这次重生,也为了回报这具身体过早离世地可怜灵魂,我决定继承这具身体的名字——维奇。

    ……

    “走走走,一个跟上一个,别掉队。”

    一个嗓子里搀着沙似的嚎喊音,让维奇止住了在满脑子乱窜地念头,接着他又顺着声音瞧去,便在视线上找到了说话地人。

    声音来自一位诺布里亚人,他是鲁瑟塔第九步兵团、第二旗队的继承官,身上穿着与士兵们一样的填麻武装衣,唯有腰束地皮剑带与悬缀地长剑,能区分出他的军阶来。

    只不过由于继承官长久站着不动,细雪如同在他的身上披了一层银纱,而且他每说一句话,嘴里都要窜出一股白雾,便自显出他一份位高的肃杀气。

    但还没等维奇细打量继承官的脸,另一个夹在行军鼓点中的人嗓子,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他循着声侧脸过去,就看到十多个近卫兵正簇卫着将军,边上有带着灰sè皮面罩的号牌官,以及由鼓手、号手、后勤官、掌秤官组成的护旗队,占据掉了半边山道。

    将军本人则高声喊着,向对他身近通过地士兵们,重复他在战术细节上的许诺。

    “硬汉们,一小队邦联军就在布锲镇休整,他们只有六十个人,”将军每换气停顿,三个鼓手就会齐敲出一片串密集的鼓点,压过士兵们的脚步声,“只要我们能在黎明之前赶到布锲镇,就能把他们全堵在镇内,让邦联军知道我们诺布里亚人,可不是好惹地。”

    而维奇就在节奏的行军鼓点声中,将注意力投向号牌官手持地旗矛。

    那矛锋刃脊下灰底的方旗上,双面都棕绘着同一只拱犄角的站立羊,让他脑中下意识的就浮现起一些,对自己所栖身地诺布里亚人以及邦联军的印象,且不知不觉间就走起神来。

    邦联,全称是泛人类邦国郡镇联盟。

    她包括十九个平等权利的邦国、八十二个du li的郡城、一百一十一个自治的镇,以及若干个不稳定的边疆区,按照自愿联合的原则组成地众议院政体,且共同维持着一支,隶属邦联众议院的纯种人类军队。

    她建立于诸神陨落之后,成长在异族入侵之时,是人类世界有史以来加入的成员数量最多,版图面积最大的对外军事防御同盟,实际控制了已知世界面积的十二分之一。

    边境从远东的蛮荒林海,直至南端的无尽沼泽,北疆和西疆则各踞广阔的深海为界。

    虽然在东线上不断遭到木jing、林怪等异族的威胁,南线又饱受劣等恶魔的掠劫之苦,但是其边疆地区中最难驯服地,却是处于邦联版图西角上,一块碎片大小的鲁瑟塔半岛。

    因为这块狭长犄角形的半岛整个远凸出大陆线,不仅北、西、南三面被环抱在深不可测的恶海中,接陆的东面更是完全淹没在,地形崎岖、峦谷险峻的山区中,并且这种山地亦如蛛网似地蔓布在整个半岛上。

    故而在这儿片边疆区,十匹战马也比不上一头毛驴有用,邦联众议院要维持住驻军的正常补给,就俨如是在做一场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的噩梦。

    而且鲁瑟塔半岛上每入严冬,便有自环海上凛冽不断的风雪吹来,使得刺骨的寒冰直封锁住整片山峦谷地,更让邦联的兵团不能长时间的展开,发挥出兵力上的优势控制该地区。

    至于诺布里亚人,则是一个世居在鲁瑟塔半岛的小民族,从没超过二十万人,所以它无论是从人口数量上还是土地面积上,都无法同庞大的邦联相比较。

    而以统治者自居的邦郡联盟,也本没有必要担心这样一个小民族,只是将其当做一块头疼的边疆区,不断施加重税惩罚,以及派遣驻军镇压的政策。

    可事实上为自治而斗争地诺布里亚人,不但退入鲁瑟塔半岛的纵深坚决抵抗,还凭借地利持续进行游击,破袭邦联军设在偏远地区的哨所,打击邦联军运输补给的车队,致使邦联众议院始终不能实际控制半岛。

    为此双方已经僵持了三十五年,陆续丢下了几万条人命,打得鲁瑟塔半岛上的总人口下降了一半,另一半则成了无产的难民,长期处以忍饥挨饿的状态。

    最后束手无策的众议院,也只得命令邦联军在鲁瑟塔半岛的东线,建起巨大的要塞,隘堡、哨站,希望能将诺布里亚人的抵抗军,困死,饿死,冻死。

    故此才有了现在这样的鲁瑟塔半岛,整整三十五年来,一直都是诺布里亚人种的活动控制区。

    并且每年只要冬季一结束,诺布里亚人组织的抵抗军就会整补起军队,从半岛的内地出发,向邦联军发动新的攻势,即便三十五年来年年受挫,却从未有间断过一次。

    维奇随即中断了回忆晃了晃头,他从脑海中抽回了神,将自己的视线扫向身侧,把视野完全放开。

    半岛上冬尽chun初的温度在他看起来,依旧是那么的寒冷,尤其是在才度过了整个严冬的峦崖谷地,山道两侧的大树全都是弯弯的,树枝上满是沉甸甸的冰凌和积雪。

    还有刚刚解冻地山泉、碎冰正混杂在其中,沿着山涧流淌而下,山风也啸响着从山脊上、山谷中卷过,四野仍旧还是白茫茫的一片,瞧不出一丝chun临地暖意来。

    接着维奇又扭动脖子,让视野投向身前,再落向身后,暗暗感叹自己眼前正看到的大场面。

    就在他身前身后的视线上,正高高低低的、根根竖着些斜肩靠的长矛,一枚枚上指着的矛尖两侧带着锋利的刃突,在他的眼底上左右轻摆,反shè着暗冷的金属折光。

    他继续扫过包括自己在内的三队武装行列,细瞧着整个步兵团的近三百余人,就发现如此多的诺布里亚族男人,正沿着前望不到头,后看不见尾的蜒窄山道上,齐整肃静的移动着。

    再有些余辉缀在队尾上,就把骡驴驮队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而此时维奇同作为一个年轻的诺布里亚男xing,鲁瑟塔半岛第九步兵团第二旗队的役补兵,就同前后左右队列里的每个武装兵一样,埋着头,拢着手,肩侧斜出着一根长二米的木杆,高挑着一枚闪烁着森森寒气的金属矛尖。

    并且他的心里同样也是冰凉冰凉的,他细算了一下自己的灵魂来到这个世界的ri子,已经是第九天了,可周围的环境对他来说,仍旧是一场不可思议的迷梦。

    尤其是自己在同化了这具身体的灵魂之后,另一段长达十七年的记忆就像是玻璃的碎片一样,散落在他大脑的角落,又时不时会窜出来,纠扰住他的心绪,让维奇总觉着是在半梦半醒间游离。

    一想到这儿他便低了低头瞧自己的手,自己的手背正因为降霜地低温而有些泛红,但是仍然遮盖不住皮肤底下有活力的青sè血管,甚至只要维奇攥一攥拳头,他就能感到自己肌肉间的力量,以及血液泵动时的温热。

    故而这具身体的骨与肤、肉与血,又让他觉出这世界分外的真实,体验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中的个体存在感。

    “维奇,你是在想家么?”

    随即他便被耳近的声音打断了思绪,接着就看到了走在自己右侧的老兵尤根。

    对方露出的门齿、牙缝被焦熏成深棕sè,一头黄发从前额长披至肩头,散摞在能显示出他,先进兵军阶的羊毛毡护肩上。

    “是的,我有些想家了。”维奇闭了气应付着回答,错避开对方口腔中汹浓的油腻龈臭味,又绷紧脸颊的肌肉,不让心底厌避的情绪爬上自己的脸。

    他已是很清楚在诺布里亚人的军队中,士兵与士兵也是不一样的。

    先进兵是老兵中间有军阶的一小撮人,不但领着一倍半的粮饷,还能分派下级士兵干杂活、脏事,几乎就是各个旗队内的半军官,维奇可不希望自己给对方留下什么坏印象。

    “打仗就没什么可担心地,只要进攻地时候,记住挨在我身边,保你回到家里连根毛也不会少地。”尤根说着将手压上了维奇的肩头。

    “我就听你的,尤根先进兵。”先不管对方话里的真假,只是加入了步兵团几天下来,又知道了一些老兵欺负新兵的事,维奇还是很愿意有个半军官作为靠山的。

    “你要是能活久些,就知道听我的没错了。”尤根一边咧嘴笑,一边将按上维奇肩头的手压得更用力了。

    接着走在队列旁的继承官岗铎听到动静,就回过头扳着个脸朝队列连声呵斥,压下所有的琐碎低语:“注意纪律,不准说话!”

    于是随即而来的安静,便使得维奇得以再次陷入了思索。

    根据他脑中散落地记忆,他知道这是个有魔法的世界,人类只要拥有天赋就能够学习法术,所以魔法本身并不是如何神秘的存在。

    至少在他的模糊记忆里,就曾有过一盏家传魔法灯的印象。

    甚至在维奇更凌乱的记忆碎片里,他印象中曾居住过地小镇子上,还有过一家店铺代售称做魔晶石的商品,每隔一阵子就能看到施法者在店铺内进出。

    但是这种魔法的繁荣,却只是一层虚弱的假象,不过是两百年前一场神战之后,剩下地余烬残温。

    因为那些威能无穷的传奇法术,在消耗了巨量的魔法元素之后,不但使得众神皆陨,也使得整个世界的魔元素浓度急剧锐减,顷刻间便摧毁了人类世界的法术体系。

    使得无数魔法学派都在法术体系崩溃地过程中走了下坡路,被遗失在了时间长河之中,只有极少的一部分学派,在这次魔法大衰退中存活了下来,残喘维持着法术的传承。

    而且这场神战造成地影响,直到现在仍旧没有完全结束。

    以至于在神战之前,连普通人也能使用地炼金物品,都变得不得不预先填充魔晶石,再由施法者驱动方可运行,可以说这是一个极速退化中的魔法世界。

    “就地休息,往后传!”

    军令被一遍一遍的从队头传到队尾,开进中的队列也随着军令的传递,一段接一段的停下。

    而维奇一听到队列上传响起来的军令,就立刻坐到了地上,积蓄在观念中的什么干净、整洁,也早都和他没有了关系。

    因为他已经一整夜没合眼,现在正感觉又饿又冷,舌尖的中线上尽是唾液干结后剩下地变质酸味,涩得他牙齿与间发苦,浑身上下也只有才脱手放平在地上的长矛,算是件能硬挺着的东西了。

    可连这根长矛也并不是他自己的,而是属于旗队上的军产。

    二旗队的继承官岗铎每天都会拿着点名册子,逐个检查每个人的长矛,无论是发现谁的矛杆子遗损,或是矛刃生出了锈点,那个人都逃不过一顿鞭子。

    想到这儿他看了看自己沾满尘土的双手,便使劲在填羊毛的武装衣上擦了擦,又从腰间的布袋子里,摸出一块双掌大小的扁饼来。

    这块饼就是役补兵一天能领到地口粮,节省着吃倒刚够维奇吃饱,只是用地原料极劣,他的舌头很容易尝出扁饼内的麸皮混杂着木屑,咀嚼起来即磨牙齿又伤喉咙,必须用手掰碎揉软了吃。

    于是他才扭了一小块饼搁cháo在嘴里,控制不住的心酸感便麻木了他的口腔,使得他忍不住要暗下心唾,步兵团里最常听到的一句口号:“跟着尖角羊,扁饼揣满怀,要是打胜仗,有汤又有肉。”

    而随着维奇继续咀嚼着饼皮,他就想起之前,他刚清醒没几天的那段浑噩ri子来。

    当时自己只晓得根本弄不到东西吃,四野皆是茫茫的盖雪,也不清楚该怎么办,只好与周围的人一样蜷缩在山窝边,之后他所属旗队的继承官岗铎就来了。

    ……

    “全都听好了,招二十个役补兵,每天管饱,每两周结一个银弗里,现在能跟我走地,就立刻发六个扁饼,再给三个大银弗里做安家费。”

    饿瘪肚子的维奇抬起脸,就看到了一个军官。

    对方身上穿着鼓囊囊的毛麻武装衣,下身是紧跨的马裤以及羊毛布制成地护腿,腰束皮带挂着一把长剑,满脸的络腮胡子缀着冰珠子,透出一股凶煞气。

    并且他身后还随着几个士兵,他们纷纷静肃而立,身上一sè的武装衣,手里长矛杵地,护卫着一匹鞍囊里摞满扁饼的毛驴,停在山窝的不远处,这也是维奇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个世界的武装人员。

    “我去,我能打仗。”一看到毛驴背着地扁饼袋子,立刻就有男人从人堆里走了出去。

    “先吃饱了要紧,把我也算上。”看到有人带了头,不少人也嚷响着挤出人群。

    “维奇,我们就结个伴一起投了军吧,这战死也总强过白白的饿死。”接着便有六个人聚拢在了维奇的身边,扯着他询声问。

    “行,役补兵就役补兵。”这群人的脸在维奇的记忆里都有些印象,大多是同镇上的幼年玩伴,再加上有了一条不用饿死的出路,便让他有了走一步看一步的打算。

    而等到维奇从军官手里领到一摞扁饼,和大银弗里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停在了山窝的一角上,那里正缩聚着的五、六个诺布里亚女人,她们正是他这具身体的家人。

    并且对方无论年龄是大的,还是稍小些的,目光全都直勾勾的盯着他手里的扁饼。

    然后没有任何迟疑的,维奇就走过去蹲下,把扁饼和大银弗里一股脑地,全塞到了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怀里。

    他把自己的行为视作一种补偿,也是内心中的欠疚感促使他这样做,这就算是给了这具身体的原主人一个交代,他把自己的命卖给了军队,并且把这份卖命钱留给她们。

    “我要去当兵了,我走了。”这句话一说出口,维奇的眼角竟然就不受控制的湿渗出泪水,因为这具身体与这户人家的一切记忆,都在他的脑海里翻涌了出来,让他只觉着感同身受。

    “就当我死了吧,别再记挂我。”快速起身背对着这些熟悉的人,维奇深深的吸了口气,随即他便决然的迈开步,离开这一家子女人。

    “儿啊……可千万当心呐。”老妇沙哑的叫喊传到维奇的耳朵里,接着便是时断时续的呜咽,最后传染到周围一大群女人间,连带起她们也都开始哭泣起来。

    “哭哭哭哭哭,就知道哭,光哭就能把邦联军从我们的土地上哭走吗,呸!”继承官岗铎喊着在地上猛啐了一口,然后指向维奇这边大声呵斥道,“走走走,刚才有拿过东西的全过来集合,我可不待这晦气的地方。”

    ……

    维奇一边平复着起伏的心绪,收回自己的记忆,一边又开始整理起自己这些天前后的经历来。

    在来到这个世界以前,他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宅男,玩游戏,看小说,不会武术,没服过兵役,也不是技术工种,而来到这个世界后更落魄成了一个难民,迫于生计而不得不从军。

    不过自从维奇同化了这具身体的灵魂,他的jing神状态到是出奇的好了,不但轻易不会疲劳,注意力能高度集中,掌握东西地速度也就比平常人快一些。

    维奇曾想过自己是否具备了,成为一个施法者的潜质,毕竟他在融合了另一个人的残魂后,拥有了远超于常人的jing神力,而且此地正是一个有魔法的世界。

    不过让他苦恼的是,至今为止的尝试全是失败的,他仓促间也清理不出头绪来。

    所以他总在寄希望于,用更多的时间来尝试,以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进而改变自己的处境。

    “整队了,整队,全都起来整队了。”

    几个军官的声音参差在各个旗队间响起,短亮的小号响与密集的鼓点声,也催促士兵们开始默声列队。

    “检查个人装备。”

    接着是每个旗队的继承官按着条例,大声宣布下一个命令:“矛上肩。”

    再有远远的声音传来,则是第九步兵团的将军在宣布奖赏,以及行动中的纪律。

    “诺布里亚的硬汉们,邦联军的一个小队六十个人,就在山背的布锲镇,这次我不要活的,只要死的,杀一个邦联士兵三个大银弗里,杀一个邦联军官五个大银弗里。”

    “我这儿再有四条军纪说在前面,敌前退却者,斩!违抗军令者,斩!掠劫镇财者,斩!镇妇者,斩!”

    随即在鲁瑟塔山区曲曲折折的山道上,由二百九十余名鲁瑟塔第九步兵团的官兵,组成的队列再一次开始行进,目标直指山脊背面的布锲镇。

    ……

    邦联,泛人类邦国郡镇联盟,她诞生在同胞血与火的背叛及征服中。

    过往的,一个接一个的反对者早已倒在了过去,而现在尚存的正蹒跚着上路,要再一次对她的权威发起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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