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府。

    书房内,男子正在练字,清雅墨香自书房传出。他强迫自己凝神静意,只在这宣纸酽墨之中挥洒。他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在极力的压抑内心的炽热。

    他从一出生,身体里就带了冥河毒,久而久之发展成了寒毒且百毒不侵。这样一具冰冷的身子,此刻竟集聚了满腔的炽热,宛如一股烈焰在体内燃烧。最后一笔收尾,咔,手中的湖蓝色的狼毫断成两截。深邃的目光落于屋外,此刻月上树梢,她,应该不再了吧。

    胸口处猛然剧痛,他伸手捂上胸口,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王爷……”

    庐舟子正要上前,被夜无殇抬手止住。

    他张开满是鲜血的嘴,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血液顺着嘴角流淌,滴在他冰蓝色的锦缎上,红的、蓝的,汇成一片黑渍,煞是难看“本王是不是很好笑,竟然会心痛,为了她心痛。”

    “本王曾在心里告诉自己无数遍,只把她当棋子,结果还是对棋子产生了感情,呵……呵呵……”阴戾的双眸仿佛有什么裂开,瞬间使人崩溃。

    窗外的月色清幽,皎洁如银,在天光的渲染下,呈现一种微微的赭红,如同,蒙上了一层鲜血,仿佛要侵蚀人世间的一切。

    纵是月圆之夜毒发也没像现在这般厌恶恐惧月亮。这月夜,是否代表,她傅雨骁已经死了?

    “我叫傅雨骁,骁勇善战的骁”

    “风雨一过就会看到彩虹”

    “当断不断,不仅反受其害,也会害了对方”

    “无殇,你看那儿,是不是絮央草?”

    现在回想起来,她喊自己的名字原来是那么好听,以后大概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吧。那双水晶剔透清冽无双的眼眸,那如万树繁花一齐绽放的笑,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庐舟子在一旁看着他心痛,果然,半途而废了。现在才知道自己当初的自作主张有多错。他是真的爱上傅雨骁了。

    …………

    男子坐在门槛上,手掌鲜血淋漓,胳膊上的伤口也裂了开来。他无声的坐着,突然惨烈的笑了“她竟然会中弱水毒,弱水啊,她身体里竟然也有”

    洪曼君蹲在他身旁,再次询问“你是不是弄错了,弱水只有你们寒家的人身上才会有,傅雨骁她……”

    寒魇垂着手,任血流下,丝毫不在意“错不了”

    “以前把她的脉相没发现是因为她不到二十岁,如今她体内被人种了另一种毒从而牵引出了埋藏在体内的弱水毒”

    弱水毒,就是他所中之毒,生来就有,二十岁毒发。他今年二十四岁,整整吸食了四年人血将自己的生命维持到今天。这就是他寒家人的宿命,傅雨骁正是他的亲妹妹。

    他苦笑,笑的眼泪都出来了“爹爹以血救了螣鳍以来,螣鳍就只会听命于寒家人。你始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螣鳍从来都不咬她,把她丢在密室和螣鳍住上一夜都能相安无事,因为她是我妹妹,傅雨骁是我的亲妹妹,她身上流着和我一样的血”

    垮嚓,天空一道惊雷,将夜色撕开两半,照得两人面色苍白,雨水稀里哗啦的直灌下来。

    洪曼君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人儿,耳畔响起她说的话“洪姨笑起来真好看,和我娘一样又有酒窝又美丽,以后记得多笑笑,我走啦”

    酒窝,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她的姐姐洪静怡,和她一样有着美丽的酒窝。

    洪曼君走到床榻,此时的傅雨骁呼吸顺畅,脸色也红润了,她没死,寒魇放了自己的血救了她。

    原来她就是姐姐的女儿。现在再来看看傅雨骁,眉宇间的英气和寒魇如出一辙,都继承了寒铮寒将军的骁勇之气。却也继承了他身上的弱水之毒,二十岁之后就要和寒魇一样,与血为伍,饮血度日……都是苦命的孩子。

    寒魇回到屋子拿了把雨伞走出竹楼,门槛处脚步顿住“她醒了之后就叫她滚,我不想再见到她!!”

    这是寒魇有史以来第一次对她放出的狠话。

    洪曼君身形一震,双脚软榻在床沿。一直以来她都反对他动情于女子,尤其像傅雨骁这样一直被他当作棋子的女人。

    如今他这般无情的话语,却是让她心中一痛,为他痛,为她痛,更为他们的命运而痛。

    同样是姐姐的孩子,她却选择了女儿抛弃了儿子,这是寒魇心中的魔障。十四年前的那日是他的梦魇,所以他更了名字,该‘严’为‘魇’。

    “洪姨你怎么在这儿?”傅雨骁揉着疼痛的脑袋发现自己躺在他的床榻上“寒魇哥哥呢?我怎么谁在他床上?”

    洪曼君将她扶起来,没有回答她的话,却是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题“你娘叫什么名字?”

    “洪静怡”她说的很随意,从来不把父母名字当作讳,直言而说。

    洪曼君脸色一白,手顿了顿“醒了……就赶紧回去吧,你娘该着急了”

    “我是该回去了,先跟寒魇哥哥道别吧”她掀开被子翻身下床。

    洪曼君一时没拽住她,让她溜了出去。

    雨后的天空格外的清朗,寒魇正坐在竹楼外擦着宝剑,金属色泽的银光反射在脸上,将他脸上的阴霾照的异常诡谲。

    “寒魇哥哥”傅雨骁跳着、笑着,出现在他面前。

    寒魇擦着宝剑,头也不抬,冷漠道“醒了就走吧”

    骤然的冷漠,让她有些不适应,感觉自己听错了,她上前拉着他的胳膊悄声问道“你怎么了?”

    “我叫你滚你听不到吗!”红袖一翻,傅雨骁整个人被他掀倒在地。

    腰间的玉佩掉了出来,摔在他面前的软草上。

    手腕磕到石子上流出蜿蜒的血迹,她爬起来卧坐在地上,眼眶里泛起莹莹泪珠,心里却还在担心他。他到底怎么了,一个晚上,怎么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陌生的不再是她熟悉的寒魇哥哥。

    寒魇没有理会她,更没去扶她起来,而是拾起软草上没有摔碎的玉佩。半块玉佩形似半月,中间缺少一块,他轻笑了,很讽刺,缺少的那半块正好在他身上,合起来就是一块能调遣千军万马的符令。

    “这玉佩以前怎么没见你带着?”是啊,要是早看到,就能早知道她的身份。

    傅雨骁抿了抿唇,惨白着脸道“两年前荣叔收起来了,就是我聚虎寨的师傅……他最近才还给我”

    “荣叔?你师傅?最近才还给你,还的可真巧啊”他将玉佩紧紧地捏在掌心,咬了咬牙,又松开“你师傅是不是叫马世荣?”

    “寒魇哥哥你怎么知道?你认识我师父?”傅雨骁手掌撑着地面站起。

    “别叫我哥哥,我听着恶心”他将玉佩狠狠地往她身上一扔,刚好扔进她手里“拿着你的玉佩给我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好”傅雨骁攥着手里的玉佩,声音颤抖,转身之际眼泪落了下来。

    马世荣,荣副将,原来你躲在聚虎寨。他将手中宝剑一掷,哧的宝剑插进土里,溅起杂草翻飞。

    叫他寒魇哥哥,他居然说恶心。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傅雨骁边哭边跑,手腕上的血擦在脸上一片血污。

    前面就是丞相府,她不能让爹娘看出异样。路边的草叶上还有昨晚的积雨,她伸手到草叶中将袖子沾湿,然后擦了脸。止住眼泪这才缓步走进丞相府。

    傅夫人看到女儿回来,急忙迎了上去,心急如焚“雨骁,你可算回来了,瑾瑜她娘没事吧,病的重不重?”

    啊?傅雨骁被她问的呆滞了半晌。

    傅夫人又道“你倒是说句话啊,前天晚上瑾瑜说她娘病重,你去送她娘看大夫了,她一人跑回来告诉我,我这都担心的……”傅夫人焦急的不能自已。

    原来瑾瑜给自己找了个这么好的借口,以她娘来说事,真是太对不起她了。

    傅雨骁连忙扯出一道僵硬的笑“二娘没事了,对了三妹呢?怎么没见到她?”

    傅夫人脸色一沉“她偷偷去了静月庵,被你爹罚着,跪在祠堂已经两天了,你快去看看吧”

    跪了两天?

    傅雨骁一急衣服也没换,提着裙裾就往祠堂跑。原以为那个‘傅氏宗祠’只会是她一个人的思过崖,没想到瑾瑜也被扔里头了,还跪了两天!!

    “瑾瑜”傅雨骁看到那小小的身影直直地跪在地上,心里一痛,立马冲到她面前将她抱住“对不起,都是大姐不好,害你被罚跪,还要用你娘的健康来给我做借口,对不起……”

    “大姐你哭什么,我跪了两天都没哭,看你,眼睛都红了”傅瑾瑜伸手为她擦去眼角的泪水“那个大哥哥……”

    “都办好了,他没事了”傅雨骁越说越沉闷,心里想打翻了无味坛子一般,难受至极。

    她拉着傅瑾瑜的胳膊“来,跟爹说是我拐你去静月庵的,让他别罚你跪这儿了”

    “别,我跪到晚上就好了,你别弄巧成拙害我跪个七八天”

    傅雨骁噗嗤一笑,被她的样子逗到了“大姐陪你一起跪”

    言讫,面朝祖宗灵位,跪在她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