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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期三天的产品年会,加上来回一趟斯图加特所耗去的时间……她,将和卓然朝夕相处整整六天?

    许唯星默默地点开自己这个月的行程表,她的工作排得如此之满,哪里空得出整六天的时间?

    “可是……原定的随行人员不是孙经理么?”

    卓然态度模棱地点点头,没说话,看来心意已决,誓要让她代替孙经理出行了。

    许唯星试着做最后挣扎:“可我下周三要出席电视台的广告招标,下周四要和渠道那边的老大开会,当天晚上还有个分销商酒会要出席;下周五……咱们公司赞助的方程式比赛开赛,我还得替您去站台助威,当天我还得把上季度的季度报告和下季度的战略书都做好了交给ceo审阅,晚上……我还得赶两场相亲。”

    卓然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低眉思考片刻,像是真的被她说动了似的:“这么说来,你好像真的很忙。”

    许唯星立即点头应和,继续给自己加砝码:“下下周一我还得……”

    卓然煞有介事地竖起一指晃一晃,阻止她再说下去。这男人跟耍着她玩儿似的,前一秒还仿佛被她说动了似的,下一秒却是话锋一转,笃定道:“不过这些都不是问题。”

    许唯星一挑眉,倒想看看他能说出什么花来,他还真就一项一项地和她掰饬:“电视台的广告招标已经是板上订钉的事,走个形式而已,找人代替你去完全没有影响;至于渠道那边的会议,孙经理跟着我进公司,在原来公司负责渠道运营负责了十几年,之前是因为他刚跟着我一起调来,还不熟悉新公司的业务,我才没把渠道这块交给他,而继续让你兼管着,现在孙经理工作上手了,让他代替你去和渠道那边的人接触,也是正好的事;下周五的方程式比赛,当天有ceo亲自站台,少你一个小喽啰完全没有大碍……”

    小……喽……啰?许唯星嘴角一抽搐,脑袋里跑马灯似的跑过一句:算你狠……

    坐在沙发上的卓然则继续侃侃而谈,“至于你原定出席的活动让上季度的季度报告和下季度的战略书……”他慢条斯理举起手边的一份文件,“我下午在医院无聊,已经替你写好了,你署个名就行。”

    许唯星看一眼他手中的文件,又看一眼他一派高冷的脸。犹豫片刻,起身走向他,接过文件仔细翻阅。

    一个下午就能写出如此详尽的季度报告和如此高规格的战略书,确实有那么点能耐。许唯星估摸着自己再怎么垂死挣扎也依旧改变不了他的心意已决,索性就认命了,每年斯图加特当地的接待方都会把他们的行程安排得和旅行一般轻松惬意,许唯星就当给自己放个假了,要知道她上一次连休两天以上的假,还是在春节那会儿……

    沙发上这厮又开始煞风景地打断她的沉思了:“可以走了么?”

    许唯星闻言不得不收神看向卓然。她一晚上都在忙着整理数据以便做上季度总结,如今成果都已经送到她面前了,她还忙活个什么劲儿?许唯星默默地回到办公桌后关电脑、拎着包朝门边去:“走吧。”

    卓然也不说话,只朝她伸过去一只手,许唯星看了半天没明白他这副跟项少龙需要她喂食的时候如出一辙的表情,也没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干嘛?”

    “扶我起来。”

    他这般矜贵模样看得许唯星又不由得嘴角一抽搐,继而快准狠地把他从沙发上拽起来,不怎么温柔地架起他的胳膊就走,有些报复性地在心里念叨着:她真的很怀念很怀念很怀念当年那个见了她会脸红、舍不得她半点操劳、为了她可以鞍前马后忙个不停的实诚孩子……

    古有陈阿娇恃宠而骄,今有卓然恃病而骄,客房的床塌了,许唯星这一天忙得够呛也没空找人来修,眼看卓然今晚要无床可睡了,许唯星意有所指的目光就不由得瞟向了客厅的沙发,心里默默琢磨着:要不今天让他再在沙发上将就一晚?

    一旁的卓然秒懂她的眼神,许唯星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他已断然否决道:“我腰都伤成这样了,你该不会还让我睡沙发吧?”

    许唯星想了想,心一横:“那我睡沙发,你睡主卧。”

    “……”

    “……”

    还以为他会出于礼貌拒绝,哪料到他静静地看了她两秒,突然就很爽快地答应道:“那好吧。”

    说完就这么……头也不回地扶着腰往主卧走去,留许唯星一人站在沙发旁,错失了最后那点出尔反尔的机会。

    许唯星从小养尊处优惯了,认床认得厉害,连如今主卧里的枕头都是从曾经和卓然住过的那所房子里搬来的,母亲总说她“认死理”,她还真是这样,真正认定了一件东西,就一辈子也离不了,如今睡在沙发上枕着抱枕,让她何以成眠?只能是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

    大半夜的屋子里本来就安静,即便那道开门声如此轻微,许唯星还是立马就捕捉到,瞥一眼声音来源——果然是主卧的门被打开了。

    有人从主卧出来,脚步很慢,但分明正在走向她,许唯星本能地闭上眼。

    或许因为提前知道,许唯星真的能感觉到他驻足在了沙发旁,继而慢慢朝她俯`下身来——呼吸近了。

    或许皮肤的记忆真的好于头脑,那一刻,卓然的呼吸,浅浅地晕在她唇边,令许唯星脑中忽地就闪现昨晚的一些画面:勾人心魄的吻……随着他的唇一道、在她后背游走着的火热气息……

    “进屋去睡吧。”和夜色一般微凉的、卓然的声音悄然响起,猛地断了许唯星脑中的一切遐思。

    “……”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卓然又说。

    许唯星有些不是滋味,片刻前她分明感觉到他的气息在靠近她的唇,如今却什么也没发生,到底是她产生错觉了,还是他发现她醒着所以及时收手?许唯星内心挣扎了三秒,嚯地睁眼,有些不悦地瞪向他。

    他的脸真的清明得不含一丝邪念,看样子真的只是她的错觉……这层想法在许唯星的脑子里过了一遍,许唯星连说话都没什么好脾气,语气里多少有点借地撒气的意味:“你不是不睡沙发么?那我怎么进屋睡?”

    “你卧室的床那么大,一起睡。”

    卓然解释得如此理所当然,许唯星却忍不住眼神里警惕几分。

    卓然被她的大小眼瞪得直失笑:“我都这样了,就算真想对你做什么也是心有余力不足,你放心,纯睡觉。”末了还特地加重语气重申一遍,“纯——睡——觉。”

    ……

    ……

    许唯星横躺大床上、直面天花板,内心默默大呼失策,诚如卓然所说,他们此刻确实是相安无事地睡在了一张床上,可……这样失眠效果简直棒呆。

    还真是纯睡觉,他睡得那么沉那么安静,整个卧室里仿佛就只剩下他平稳的呼吸声。难道真的要这样睁眼到天明?许唯星正这么百无聊赖地想着,突然就心弦一紧——

    卓然突然翻了个身。

    许唯星蓦地定住。

    身旁却再没有任何动静,这个男人就这样贴着她的耳侧,一点儿也不知情识趣地继续睡去。听着他在自己耳边的声声呼吸,许唯星心里那紧绷欲断的根弦随之缓缓放松,却听他模糊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仔细听,他应该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喃了一句:“星星……”

    许唯星就这么如同着了魔怔一般,彻底僵在了那里。

    星星……

    多么久远的称谓,久远到许唯星都不知该以何种心情去怀念了。

    虽然当年父亲总是耳提面命让她把他当亲弟弟一样关心,他却从没叫过她一声“姐”,而总是直呼她全名。许唯星期初也很纳闷,明明是很懂礼貌的男孩子,却怎么总是“许唯星”“许唯星”地叫她?她刚认识卓然那会儿还和晟峻好着,虽然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了晟峻背着她劈腿,但事前她真的一点风声都没收到,卓然大学开学那天,还是她让晟峻帮忙搬的行李,搬完行李之后三个人一起在大学城里吃饭,卓然问晟峻该怎么称呼,她还开玩笑地抢话道:“你就叫他姐夫吧。”

    卓然当时笑笑没说话,那表情许唯星没懂,也没在意,倒是晟峻一离开大学城就耷拉下脸来:“你这弟弟哪冒出来的?他看你眼神怪怪的,以后少跟他来往。”

    许唯星还笑晟峻占有欲强,晟峻也没太把心里那点男人的第六感当回事,玩笑着化解:“谁让我女朋友漂亮大方人见人爱?”可谁能想到没过多久,晟峻和那空姐的些许破事就被抖搂了出来,关键是晟峻的朋友都知道那空姐的存在,就她跟傻子似的被所有人蒙在鼓里……她那时候真的发誓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晟峻,可没几天,她就推翻自己发的誓,主动去找了趟晟峻——晟峻被揍进了医院,揍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卓然。

    时隔多年许唯星再回想了一下,确实,自己在很多事上都十分后知后觉,包括卓然从不叫她“姐”;包括被晟峻背叛;甚至于卓然跑去揍人的那天,晚些时候还去找过她,她确实发现了他脸上的擦伤,卓然解释说是打球弄伤的,她也就信了;连后来她和卓然分手,她也一度以为卓然会和晟峻一样,在她心里驻扎几个星期、几个月、顶多几年,过去也就过去了,至此再掀不起她心底的半点波澜……

    可见她的精明全给了工作,在感情上真的是……一塌糊涂。

    夜色沉沉,许唯星忍不住侧过脸去看一看他。

    其实很多时候许唯星都不知道到底该怎样界定卓然这个人,说他温润吧,他又会偶尔给她来那么一下火山爆发,比如当年看起来还有些羸弱的他竟然能把体育十项全能的晟峻揍成那副样子,在那之前许唯星是怎么也预想不到的;又比如,若不是卓然当年暑假留在本市打工,她不忍心看他住那么廉价的地下室而让他搬去住她那儿住,许唯星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那时的卓然早就已经对她目的不纯。

    还记得她终于答应卓然的那天,她枕着他的胳膊睡得迷迷糊糊,他语气不带半点睡意、特别清明地问她:“星星,你不后悔?”

    星星……她喜欢这个称呼,尤其是那之前、极致的温存时刻,他埋首在她颈边低低地唤着她“星星”,低沉的嗓音配着他唇齿间的厮磨,真是性感至极,许唯星回馈似的将他搂紧,再紧,坚定地回答他:“不后悔。”

    现在回想起来,许唯星嘴边真的就只剩一抹自嘲的笑——说不后悔的是她,可到头来,说后悔的也是她……

    而如今她眼前的这个男人,五官硬朗,眉宇间散发着不同于当年的成熟气息,褪了青涩,不再莽撞……多了太多更诱人的因素,同时,又似乎缺失了些什么。

    缺少了某种“非她不可”的孤勇……

    许唯星忍不住伸手,想要碰一碰他的脸。却在这时,卓然的眉忽地微微一簇,吓得许唯星顿时猛地缩手。

    即便他没有转醒的迹象,许唯星还是止不住的心跳如雷。

    就这么失眠了大半夜,最后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清晨闹钟还没响,她就自然醒了,侧睡着,不知身后的卓然是睡是醒,心里打着鼓,审慎地床上就只有她一个人,旁边空的。

    睡得太少脑袋发胀,许唯星揉着太阳穴走向浴室,却在这时听见虚掩着的卧室门外传来项少龙那一声慵懒的“喵……”

    她循着项少龙的声音来到客厅,才发现是卓然在替她喂项少龙。

    卓然和项少龙一样,都还没发现许唯星正悄然站在他们身后不远处,卓然还在一边搔着项少龙的后颈,一边对项少龙喊话:“才几年不见,你怎么胖成这样?”

    “喵……”

    项少龙对卓然的态度和对她的态度简直是天壤之别,乖乖地任由卓然喂食不说,还时不时地抬头,谄媚地看看卓然。

    就算当年是卓然把它从车轱辘底下抱出来的,但真要算起来,卓然跟它相处的时间才一年不到,而这五年间,一直是她在养它。仿佛自己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孩子屁颠屁颠地跟着别人跑了,许唯星内心实难平衡,忍不住咳了一声。

    卓然这才回头看她。

    “醒了?”他蹲在猫舍前问她,看样子腰是好了。

    许唯星上前,也蹲在了猫舍门口,把卓然面前的猫盆拉到自己面前,随手往猫盆里搀了几颗宠物维生素——项少龙最爱的口味。

    岂料到……项少龙竟不搭理她,完全沉浸在卓然的温柔乡里,已然忘记了它最爱的口味维生素,一跃就跃到了卓然膝盖上,趴在那儿轻蹭。

    许唯星脸微微一僵:“项少龙还记得你,真神奇。”

    要知道晟峻休假时经常来她家蹭饭,项少龙却至今还对晟峻脸生,晟峻每次来她家,都没得到过项少龙的好脸色。

    卓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这么点破了,“大概它一直觉得我才是它的主人,我只是把它临时寄养在你这儿的,但它一直记得,谁才是它真正的主人。”说着不忘低头瞅瞅项少龙,“你说是不是?”

    “喵……”项少龙竟还真的应了一声。

    被自己当老佛爷一样供着的宠物就这么背叛了自己,许唯星觉得自己脸都快绿了,不免语带挑衅的问卓然:“这么说,你是来收复失地的?”

    卓然嘴边的笑容突然隐去了,他慢慢抬眸看向许唯星。几乎看到了她的眼底深处:“属于我的,就该一样一样夺回来。”

    他一字一顿地说。

    这表情,实在不像是玩笑话……许唯星默默地咽了口唾沫,起身往卧室走,多少有点逃离的意味:“我去刷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