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欢像是不认识萧玠一般,怔怔地看着他,“你刚刚说什么?”

    “阿欢……”萧玠一脸沉痛,伸手托着她的侧脸,“管然已死,邙临城如今正是虚空之时……”

    “不!我不要听这个!”薄欢捂住耳朵,猛摇头,半晌,才放下双手,泪眼朦胧地盯着他,“你忘了,我们的孩子,至今下落不明?我们还没找到我们的孩子啊……你就这样回邙临,你不要他了吗?他是从我的血肉里面剥出来的,那是我们的孩子啊!”

    萧玠见她情绪失控,忙将她搂抱住,牢牢压住她挣动的身体,“阿欢,我知道,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不可能对他置之不顾的!我会留下一半的人,专门负责寻找他的下落!”

    “那又如何?你还是抛弃了他!”薄欢停止了挣扎,冷冷看着他,眸底噙着泪水,“在你的眼里,不管是我,还是我们的孩子,永远比不上你的江山社稷,你的称皇大业!要走你自己走,你可以做到不关心他的死活,我却做不到!我自己留下来找他!”

    “阿欢,在你的心中,我就只是这样了吗?”萧玠眸底压抑着不知名的暗痛,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薄欢没有回答,只是偏开了头不看他——这已经足够说明她的答案。

    萧玠扯了扯唇角,脸上却挤不出一丝的笑意,半晌,他慢慢地松开了她,站起来,默不作声地向门外走去。

    薄欢不自禁地抬头,看着他萧瑟落寞的背影,心莫名地揪起,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萧玠一直走到门口,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她,轻轻地说道:“阿欢,你若想留下,便留下来罢。我不是不担心我们的孩子,只是,在邙临城,有太多条人命在等着我去解救……包括子莘。假若管然被我诛杀的消息传回去,他们便会面临险境,生死只悬一线……阿欢,我没有选择,对不起。”

    言罢,跨过门槛,径直走了出去。

    薄欢怔怔地望着他离去,整个人仿佛被钉在了那儿,半晌动弹不得。直到许久,她才终于慢慢地将头埋到双臂间,任由泪水夺眶而出。

    一边是她至今无缘得以一见生死不明的孩子,一边是她发誓这一世一定要好好呵护的亲弟弟,甚至还有更多条无辜的生命,包括覃柳双龙,柳茶殊……

    她也是没有选择了,对不对?

    胸部一阵阵胀痛,一直蔓延至心肺,绞痛得无以复加。她的孩子,迄今为止,不曾喝过她一口母乳,就这般生生地将他与她隔离……她甚至连她的孩子长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想到他可能会遭受到的苛待,甚至是虐待,各种情绪疯狂地齐齐涌来,她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崩溃地大哭了出来。

    萧玠一夜未归,坐在驿站的门口,对着寒冷的黑夜,听着房中痛楚的撕心哭声,睁了一夜的眼睛。

    翌日一大早,得令的众人收拾行李折返邙临城。

    待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萧玠走出驿站,却忍不住回头,凝望着二层那扇紧闭的房门,眸底闪过难舍的眷恋与痛苦。

    然而,脚步却并未停留许久,他毅然转头,向早已经准备好的马车迈步行去。

    赶车的马夫看到他,忙不迭地跳下来,跪在地上,将背呈现到他的面前,以最恭敬的姿态恭迎他上车。

    萧玠并没有踩着他的背上马车,而是绕过他行至车前,随意地抬手掀起车帘——

    然,旋即睁大双眸,漆黑深暗的双目,此刻亦是难掩惊喜。

    喉咙哑了哑,喊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艰涩,“阿欢……”

    端坐在马车里面,正神色清淡地看着他的,不正是那本该如今还留在驿站的小女人是谁?

    薄欢昨夜哭了一整宿,眼睛还红肿着,哪怕是脸上掩饰得再好,眸底的悲痛与哀恸依旧无法掩去。

    萧玠自然明白她的心情,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如今她愿意随他一同回邙临,他已经是感激不尽了,当下跨步上去,伸臂,将她纤弱瘦小的身躯紧紧地拥抱入怀。

    薄欢埋在他的胸前,泪水还是没法抑制,自眼角悄然滑落,她哽咽了声音,轻然而认真地对他说:“你发誓,一定会把我们的孩子找回来。”

    “我发誓,我要找不回我们的孩子,此生,我不得好死!”他紧紧抱着她,一字一顿郑重地发着誓,怜爱地亲吻着她的头顶,垂下的眼睫,遮去了眸底深暗的沉痛。

    大意丢失了自己的孩子,已是该死,若是再找不回他与她的孩子,他此生还有什么脸面活着?

    ……

    杨弗成推开房门,往里面望去,果不其然,清瘦的女子一日既往地坐在窗前,怜爱地摇着摇篮,凝视着摇篮中婴孩的眸光温柔百般,整个人如被笼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辉,美得令人睁不开眼来。

    然而,当听到他渐渐靠近的脚步声,这一切瞬间消失殆尽。

    她眸底的温柔顷刻间被收了回去,回头看着他,眸底只剩下一片冰冷。

    杨弗成的脚步猛地一滞,微微扬起的唇角,带出一丝丝的苦涩。

    她的温柔与爱,现在只留给了他们还在襁褓中的孩子,对他,她早已经是心冷意灰成枯木了罢?

    “谁允许你进来的?”柳茶殊冷冷地看着他,“不是说好了,我不想看到你吗?”

    “事态危急,你便是再不想看到我,也暂且忍忍吧。”杨弗成压下心头的痛,冷声道:“萧玠已经领兵将整座邙临城包围了,你速速带着亦儿离开这里,寻找一处安全稳当之所栖身!”亦儿,是他们的儿子,仅有两个月大。

    柳茶殊怔了怔,虽然想到太子殿下不会那么轻易被打败,但是也没有想到,他竟会这么快就反扑,且还是以这种大军临城的雄伟霸道气势。

    心里一阵喜悦,太子殿下回来了,爷爷和覃叔叔,还有子莘,就有人救了!可是,却心底更深处,却有一股极其隐晦的忧忡与不安……双方交战,成王败寇,胜者称王,败者……必定是尸首无存罢?

    杨弗成……她孩子的父亲,这个为了图利不惜背叛旧主的叛徒,人人得而诛之,殿下无论如何是不会放过他的吧?

    杨弗成见她半晌没有个反应,只是怔怔地盯着一隅,反而发起了呆来,口吻不由带上了焦灼的不耐烦,“我与你说话呢,你发什么呆?我已经安排了掩护你们离开的人,还不快收拾行李随他走?”

    “要走,你自己走。”柳茶殊抬头,冷视着他,“我与阿欢情谊深切,且背叛太子殿下的人是你,而不是我,不管如何太子殿下不会伤害我的。你贪生怕死便直说,要想逃命的话,你自己逃吧。”

    心底里甚至有个声音在疯狂地咆哮,让他赶紧逃命去,否则等大军压城,他就再也没有逃跑的机会了!

    可是,心底的声音再大,却也如何溢不出口。

    这一年来,她已经习惯了对他冷面相待,要想变回以前那般关心他,岂是一朝一夕能做到?

    说出来的话,不过是彼此刻意的伤害罢了!

    杨弗成对她的冷嘲并未放在心上,只是陡然抓住她的手,肃然的面容表现出了他的坚决,“只是薄欢喜欢你,只是萧玠认识你,不是所有的人都知道你们的情谊的!到时候城门一旦被打开,大军进城,混乱不堪,刀枪无眼,你岂能保障自己与亦儿的安危?我告诉你,你现在没有选择,我让你离开,你就必须离开!”

    柳茶殊用力甩开他的手,怒气一下子也涌上来了,“我不需要你假惺惺的关心!我是死是活,与你无关!我告诉你,杨弗成,早在你背叛殿下,将我爷爷关起来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再没有任何的关系!要说真有关系,那就是,你是我的仇人!我恨着的仇人!你要怕死的话,只管滚就是,不必虚情假意关心我的死活!”

    咆哮着,这一年来压抑的委屈不安担忧痛楚,全在一瞬间,随着泪水爆发了。

    要不是后来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只怕早就活不下了!

    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自己深爱着的丈夫一夜间变成了叛徒,甚至未达目的,不惜迫害了自己至爱至亲的亲人,还要来得令人痛苦的?

    杨弗成怔怔地望着她,眼眶一片赤红,许久,强压下眸底深浓复杂的情绪,陡然转过身去,冷声道:“我说了,你没有选择,你便是不想走,也必须得走!来人!”

    随着他的一声厉喝,外面有他的数名亲随应声推门而入,对他拱了拱手,“大人?”

    “带夫人和小少爷离开,你务必保证她们的安全!若是她们任何一人掉了一根毫毛,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那几名亲随闻言,不约而同沉声应是,然后走过去,站在柳茶殊的面前,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夫人,请吧!”

    柳茶殊见状,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办法躲避,不得已抱起摇篮里的孩子,深深地凝视了杨弗成一眼,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终是什么都没说,随着那几名亲随离去了。

    杨弗成站在身后,望着那抹纤细的身影,那被她抱在怀里的婴孩,双眸涨得通红,嘴角却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来。

    只要她们没事,那就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