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欢一直低垂着眸,许久没有说话,甚至连一个细微的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整个人,仿佛三魂六魄已然出了窍,唯余了一个空荡荡的躯体。

    金贝看着她被血水浸染的手帕,心底没得一阵慌乱不安,小心地唤她,“……公子?”

    闻声,薄欢慢慢地抬起眼来,空洞的眸底闪过一丝孩童般的茫然,令金贝看了心底一紧,“公子,您没事儿吧?”

    薄欢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盯着她看了许久,才突然的,仿佛霍然回神,空茫的眼眸恢复了清朗,伸手去拿起压在伤口上的手帕,声音听上去平淡得像白开水一般,“时候不早了,你快些用完早膳,我们该上路了。”

    金贝一怔,“公子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还要回邙临?”殿下已经被皇上狠心流放,现在邙临城只怕全是安甫王和管氏的耳目,这个时候回邙临城,只怕公子前脚才踏进城,后脚便已经成了他们的瓮中鳖了!

    这跟自投罗网有何区别?

    “不是。”薄欢摇头,“我们改往东走。”

    “公子打算去找殿下?”

    “没错。”

    “可是,他们说殿下已经失踪整整一个多月了……柏若山太大了,不管是刺客还是京城这边派去的人都没找到人,而且听说殿下当时还是身受重伤,只身一人,只怕是……”

    “住口!”薄欢猛地一拍桌子,厉声喝道:“他是你的主子,你再敢诅咒他,我定要把你的舌头拔了,让你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她的喝声极大,原本嘈杂的大堂冷不防地安静了下来。许是没有听到下文,只寂静了那么一下,大家便又继续自己的谈论,一时间又恢复了热闹喧嚣。

    山水屏里边,金贝脸色微微苍白,垂下眸去,低声道:“属下该死!”

    薄欢撇开头,极力地压抑自己的情绪,“你马上去打听一下可有去东方的客运船。”马车太慢了,她需要走水路,哪怕是她现在的身子受不了。她等不了了,她更怕萧玠等不了了……

    “是!”金贝点头,闪身而出。

    薄欢怔怔的,神色再次变得恍惚。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为什么一切都突然变了。

    萧玠遭罢黜遭流放,在前世那是三年后的事情,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前了整整三年!只是遭流放的地方由南方的邑地变成了东方的邑地,但是这也改变不了他命运被提前的事实!

    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她的出现,所以他的命数被改变了吗?

    假若真是如此,假若他真的已经如前世那般死于非命……那她,是不是就成了害死他的罪魁祸首了?如果她没有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他至少还可以多活三年……

    不,一定不会是这样的!萧玠一定不会这么轻易的死了的!

    他还没看到他们的孩子,他甚至还不知道他们孩子的存在!

    子暄,子暄,子暄,子暄,子暄……

    她在心里不停地叫唤着他,以往他若是听到她这么没完没了地叫他,他一定会不耐烦地皱上眉头让她闭嘴的,可是子暄……这一次我还能听到你的训斥吗?一定可以的对不对?我一定可以的对不对?

    垂眸抚着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狠命地捏着自己的心脏,绞痛得无以复加……

    慢慢地,她将头埋在桌面上,颤抖着身体,泪水悄然地落下,坠落砸在地板上……

    金贝很快便打听回来了,正好有一艘商船要开往东方,并与船主谈好了,答应捎上她们两个。

    薄欢由她带着上了马车,赶往城外的港口,匆匆上了船,便一心盼着能快些抵达了。

    ……

    北祈国最东边的雪绒城,是与东月国的交界城镇,商业经济极其发达。

    雪绒城向西,则是相对比较偏僻荒凉的勍州,此处四面环山,地势较低,虫蚁鸟兽非常多,相比较起来人烟则显得稀少了。

    而在勍州西边的柏若山更是至大至陡,树木丛生,枝繁叶茂,山峦此起彼伏,大大小小的山谷更是多不胜数。柏若山地势险恶,时有瘴气弥漫,时有凶兽出没,哪怕是极其熟悉地形的人,到了这座迷宫一样的深山也会有种束手无措的感觉。

    萧玠原本是被皇帝流放勍州的,却就在过这柏若山的时候遭遇了埋伏。刺客人数上百,来势汹汹,且个个身怀绝技,是以毫不费力地将萧玠随行的数十名侍从给杀了,纵使身手高超如萧玠也不能遗漏地受了重伤,且还摔下山谷,迷失在了这柏若山里头两个月没出来,至今生死不明。

    柏若山脚,扎了数百个军营,聚集了上万的将兵。名义上是来搜救萧玠的,只是,也只是浅浅的搜了那么几下,便被下令制止,而是在山脚下扎了兵营……不明事理的人,还当这不是在救人,而是在守株待兔呢!

    却不知,这主将的意思,就是守株待兔!

    主将兵营中,管然随手捞起酒盏,大口喝了热酒,随手放下,这才懒懒地抬起眼帘,似笑非笑地看着方才进来的副将,“你方才说什么?”

    “回大人,适才末将勘察到,有两个妇人正在往柏若山的山脚赶来,其中一个妇人还怀了身子,且看那肚子的大小,只怕没些日子就要生了!”

    “怀了身子,快要生了,却只身往这深山野林赶……”管然垂眸,思忖着,这般着紧,甚至到了不在意自己性命的程度,妇人,怀了身子,柏若山……管然遽然抬起眸,捏着酒盏的手蓦然一紧,“吴欢……”

    那副将被他咬牙切齿的声音吓了一跳,抬眸,却见管然一脸阴沉,目光森森的格外渗人,更是吓得不已,忙请示道:“大人识得这两个妇人?她们可是细作?末将这就派人将她们捉起来!”

    “慢着!”管然陡然出声叫住他,对上他疑惑的眼神,不耐烦地挥手,“叫人时刻盯着她们,她们有任何动作都要给我回禀!下去吧!”

    那副将忙应下,“是,副将这就去!”

    管然沉默半晌,这才慢慢地将手中的酒盏放回桌面,眸底浮起一丝决然。

    吴欢,半年不见,再一次见面虽然与你兵戈相见并非我愿,但是,你也说过了,我们立场是对立的……所以,别怪我!

    他知道吴欢不相信萧玠已死,他也不相信!所以这两个月他还在下面守株待兔……只是这终究不是好法子。既然他们没办法把萧玠找出来,那么他最在意的人来找他了,还……怀着他的孩子来找他!他就不信萧玠这个时候还能沉得住气不肯出来!

    到时候……

    管然握住拳头,眸底满是冰寒。死要见尸,活要见人……若让他见着活人,他照样要让这活人变死人!

    萧玠,必须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