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

    偌大的房间里,光线显得有些昏暗,原本是设计师刻意营造出的艺术效果,但是坐在躺椅上的男人非但没感到浪漫,反而觉得矫情得令人作呕。

    他冷硬的薄唇缓慢地张开,咽下一口又一口冰凉的烈酒。

    不过一年,他变得更有钱,也更有权势,但钱和权势丝毫不能让他感觉到快乐。

    挣钱,不是因为他有多喜欢钱,而是因为,除了挣钱,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既然还活着,总得找点事做,忙碌有时候是一剂良药,可以压制他的疯狂。

    除了在电视上,他已经一年没见过她,莫晟睿将她保护得严实合缝,毫无破绽。

    她怀了莫晟睿的孩子,下个月他们就结婚了……很好,他们都很幸福。

    顾焱微微勾了勾嘴角,像是在笑,又仿佛是在哭……没人知道,他疼得快死了。

    他中了她的毒,无药可救。

    闭上眼睛,满心满脑都是她的影子,睁开眼睛,一个转身,便是思念。

    一入情网,万劫不复。

    他已入魔。

    “顾总,我洗好了。”

    浴室的门被拉开,一个穿着白色浴衣的女孩笑着走了出来。

    “转过身去。”

    顾焱低沉的声线带着一种莫名的沙哑,与欲望无关,无非是酒喝多了而已。

    “是。”女孩很听话,顺从得就像是从来都不知道什么是抗拒。

    做她们这一行的,逆来顺受原本就是职业操守,更变态的客人她都遇见过,更何况顾总是一个好金主,出手大方不说,自身条件也是一等一的好。

    三十多岁的男人正是成熟韵味发酵升温的年纪,脱去了年轻人的稚气与狂妄,第一次见顾焱时,她就觉得这个男人话不多,人也冷,貌似不好相处,可是真进了房间却又没有什么说不得的坏习惯。

    他非常帅。

    高大挺拔,深邃英俊的面部轮廓,偶尔稍显阴沉的双目,对于一个应召女郎来说,能遇上这样的金主是一种运气。

    只是,偶尔看着他的时候,却能从他那张略显疲倦的脸上,捕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伤感气息。

    淡淡的,却浸透了男人的骨血,和他融为一体。

    因此,格外令人觉得心酸。

    罗雪做这一行有两年了,但她同时也是个大学生,学的是艺术,看了那么多部小说和煽情的外国电影,她只从最好的戏骨身上,似曾相识过这种失去自己最珍爱的东西之后,还要继续振作精神活下去的人,才会散发出来的淡漠以及忧郁。

    不算阴暗得彻底,却灰蒙蒙的一派死气。

    明明肉身都已经被某种东西掏空了,只剩下一层表象的躯壳,是什么还能令他那么执着的运作着一个跨国上市公司,又是什么能让他不甘认输地继续生活?

    “侧面看也不是很像,但是嘴唇的轮廓有些类似……”

    听到顾焱酒醉后呓语一般的呢喃,罗雪没有动,只是任凭他看个心欢。

    “过来,凑近一点。”

    修长的手指握着酒杯,将它轻轻的放在桌面,顾焱将凑到自己面前的女孩用力揽进怀中,迷茫着一双醉眼,近乎梦游地贴脸观察她唯一吸引自己的地方。

    “她从来不用唇彩。”顾焱不满地用手指蹭去罗雪为了取悦他而擦上的唇彩,看着被自己摩挲得微肿的娇嫩嘴唇,他在怔忪了片刻之后,脸上这才露出了一点笑容。

    “好,顾总,她还喜欢什么,下次我打扮好再过来。”

    几乎已经确定,这个看上去无所不能的男人,是在为另一个神秘的女人而神伤,聪明如罗雪,她明白自己只有进入角色,才能从他的口袋里掏出更多的钱。

    “她啊……”

    顾焱似乎陷入了某种沉思,沉吟了一会儿,脸上竟然绽放出从未有过的光彩。

    “她喜欢我。她从小就喜欢我,天天影子一样的围着我转,明明是生娇肉贵的大小姐,为了我,她学下厨,学做菜。为了让我高兴,她不能吃的东西,也能若无其事的吃下去。我把她做的饭菜丢进垃圾桶,她又回去做,不管我多冷漠,仍是给我送过来。我羞辱她,差点掐死她,夺了她的家产,害得她孤苦无依,颠沛流离,到头来她都不恨我,生死一线,还把生的机会留给我。你能做到吗?”

    失焦的目光回过神来,顾焱再度变得犀利,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脸色瞬间无比僵硬,显然是吓坏了的女孩,他伸出手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

    “你不能。你出现这里只因为我一小时付给你1000美金,你对我笑是因为我给你买的名牌包多到你手软。你愿意躺在我床上,是因为我可能会给你买车、买房,再给你一张支票。”

    顿了一顿,他又接着说,“所以你不是她。”

    “……”罗雪被噎得哑口无言,情绪稳定了之后,心里升起浓浓的鄙夷,这个顾总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大晚上叫应召女郎过来,不谈钱色交易,难道还谈情说爱?真是受不了,还以为他不错,敢情有精神病。

    一时之间,两人各怀心事,气氛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中。

    就在这时,顾焱酒杯边上安静放置的手机响了。

    “喂,我是顾焱。”

    “什么?!莫桑答应了!二十亿就二十亿,多少钱都给他……”

    “听着,不管他用什么方法只要把人送来就行,但不能伤到她……”

    收了电话,面对一脸错愕的罗雪,顾焱原本乌云密布的脸,像是拨云见日一般。

    那种闪耀,让罗雪为之震撼。

    他轻轻拿起支票簿,动作优雅,但那双大手却在微微颤抖着。

    “给你,你真是我的幸运星。这笔钱你拿着,别做这行了,好好完成学业,上进的女孩才招人喜欢。”

    说罢,他自顾自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慢慢地走进了浴室。

    望着手上那张矜贵无比的纸笺,罗雪一边不敢相信地数零,一边又困惑无比地想——真的有神经病吗?无缘无故给我这么多钱,还说那么莫名其妙的话。做这行怎么了,我又没强买强卖。还有,我怎么不上进了?半工半读,成绩优秀,很上进的好不好!

    **

    温泉山庄,莫掌柜的办公室,梓潼双腿盘膝坐在地毯上玩拼图。

    眼看快结婚了,莫掌柜精神高度紧张,去哪都带着她,总是担心她会磕着碰着,或是又被什么人掳走,平均每半小时就要打个电话,梓潼如果不接,他就会立刻开车回家,哪怕正在跟重要的客户谈生意。

    她现在怀孕,每天上电脑下棋,或是看电视的时间都是有限制的,时间用完了也无聊,莫掌柜就给她买了好大一副拼图,大概有一千块,正是梓潼最喜欢的灰太狼。

    于是,莫掌柜的办公室里就经常看到这么一幕:偌大的原木地板上铺着厚厚一层地毯,上面东一堆西一堆摆满了拼图块,梓潼就坐在上面,这边补上一块,那边换上一块,自得其乐。

    温泉酒庄的员工,都觉得自家清冷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的大老板这些日子春风拂面,见谁都是笑,他们都知道是未来老板娘的功劳,就算工作上出现错误,大老板也不会摆着那张能冻死人的冷脸,而是和和气气地说两句,便一笑而过,顿时人人都开心,恨不得梓潼永远留在这儿。

    要说有人伤心的话……那只有一个。

    就是腾仲亨。因为莫掌柜拿下皇腾那块地,却一直不动工,腾仲亨催了几次,莫掌柜索性将那一摊子事甩给他,莫掌柜出钱,腾仲亨出力。

    藤仲亨是地产商,而不是开发商,被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搅得晕头转向。

    杯具的腾总为此曾不止一次抗议过,可惜每一次都被无视掉了。

    山不转水转,从莫掌柜这里打通不成,他改而从梓潼入手,哪知道梓潼看起来好说话,其实也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他好话歹话都说了,人家一句不懂,就全给他挡了回来。

    将手上的一块拼图放下,梓潼漫不经心地比划着原图,忙里偷闲瞄了腾仲亨一眼,“腾总你跟我说没用的啦,掌柜的不是在那坐着嘛,你找他去呀。”这块好像放错了……收回来,换一块。

    一瞧她那模样就知道对自己的话没上心,腾仲亨咬牙切齿地道:“他要是理我,我还找你小篮子做什么?”

    “那他要是不听,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梓潼撇了撇嘴,随手捡起身边盘子里的一颗葡萄,嚼了两下,刚好莫掌柜走了过来,见她要吐葡萄皮,立刻伸出手。

    梓潼也不客气,连皮和籽儿都吐在莫掌柜掌心,然后示意腾仲亨道:“掌柜的过来了,腾总你自己跟他说吧。”语毕,继续回到自己的拼图世界中。

    腾仲亨顿时欲哭无泪,他可怜兮兮地看向莫掌柜,“晟睿,你就看在我已经半个月没睡个好觉的份儿上饶了我吧,你知不知道我自己都忙不过来?”

    莫掌柜懒得理他,将手心的葡萄皮用卫生纸包好丢掉,然后继续伸出来给梓潼吐,边伺候她边道:“我看你挺闲的,都有时间在这里耗了。”

    梓潼摸了摸肚子,吃了几颗也就不想吃了,凉得很。

    莫掌柜也不勉强,擦了擦手,帮梓潼找拼图,两人合作得灰常愉快,腾仲亨看得异常蛋疼。

    得,他就一爹不疼娘不爱,到哪儿哪儿嫌不讨喜的主儿,腾仲亨怨念地站起来,他恨恨地啐道:“你等着啊你晟睿,以后有得你受的!”

    莫掌柜不疼不痒地抬起眼皮,“哦。”

    腾仲亨气急,甩门而去,梓潼瞧着他那气冲冲的背影,忍不住想笑,“腾总最近的情绪很不稳定啊。”

    捻起一瓣柚子,莫掌柜细心地剥掉上面的筋络,将干凈的果肉送到她嘴边,看着她吃下才笑吟吟地道:“每月一次,不用理他。”

    梓潼被他逗得咯咯笑,小模样可爱死了,莫掌柜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上去抢她嘴里的果肉,梓潼轻哼着,把拼图抓得紧紧的,香软的小舌头被他吮到嘴里,两人唇舌交缠,相濡以沫的声音不绝于耳。

    手机突然响了,梓潼推开他,让他接电话。

    莫掌柜看到来电显示,有些不悦地接起来,“大哥,你不用再说了,我这个月结婚,哪有时间回去。爷爷要是非让我回去,你让他干脆亲自来抓我……什么?中毒?!”

    莫掌柜放下电话,梓潼有些担心地问,“你爷爷要不要紧?”

    他叹了口气,“情况不太好,我需要回莫家一趟。”

    “那我……”

    “你跟我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