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比赛分主队和客队,三组抽签,两组为挑战方,一组为被挑战方,挑战方可以决定先与哪一组对战,对战分出胜负,胜利的那组再与剩下的一组对战。

    虽然是五个人的团队,但是每场真正上一线的只有三个人,也就是说一场三局,三局两胜。

    抽签结果,梓潼这组为主队,她这组五个人商议决定,先与朴俊奕那组对决。

    梓潼这组出赛的三个人都是业余棋手,出战第一局的是一个英国人威尔,业余四段,朴俊奕那组是派出的职业五段郑东旭。

    第一战打响,按段位来看业余四段和职业五段无疑差距悬殊,但真的在赛场上相遇,结果还说不定。

    威尔是温温吞吞的棋风,算是稳扎稳打,刚开始梓潼担心他这一局会因为压力大而失误,不过直到终局,竟然没有大的恶手,出了两次小失误,不过对方没有反应过来,被溜了空子,所有人都长出了口气,最后数过之后赢了一目。

    威尔激动得不能自已,这是他第一次不掉链子……掌柜的会表扬他吧会表扬他吧!

    只不过激动过后,就看见众人脸色不对劲儿,原来他们这组出战第二局的夜一还没来。

    夜一是爱尔兰人,夜一是莫掌柜给他取的名字,业余五段。

    第二轮比赛对方出战的是职业六段张育矶 ,夜一和他对弈本身就不被看好,如此一来,就是不战而降。

    裁判让双方棋手落座,夜一没来,只有张育矶坐在棋桌边。

    整点开始正式比赛,夜一仍然没有到。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比赛过去将近半个小时的时候,会场外突然一阵喧哗,会场的大门被打开了,身穿黑色西服的夜一,急匆匆的从外面走进来。

    梓潼看他终于赶到,也不知道是高兴多一点还是担心多一点,张育矶的对手实力不容小觑,而夜一来得匆忙,情绪和备战状态首先没有调整好,连起跑线都不一样,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对弈。

    夜一额头上有明显的汗湿,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过来,将外套脱下来递给梓潼。

    梓潼接了,轻声说道:“别乱,没事的。”现在时机不对,也不好问他干什么去了,这么重要的比赛都会迟到,而且莫掌柜也没现身。

    夜一对她笑了笑,然后坐在棋桌一边。

    因为夜一迟到了半小时,被罚了时间,在限时的围棋比赛里,时间非常宝贵,如今他又被罚了时间,不利因素太多。

    电子钟摆在白棋一边,夜一执白,张育矶执黑。

    开局之后夜一就用了十几分钟来思考,这让其他人更觉得紧张,时间本身宝贵,在罚了时间的情况下,还用时间来思量开局。

    夜一棋风狠辣,只不过这次碰到了更加狠辣的对手,他的白棋并没有惹起战火,但是张育矶的黑棋从开局之后就开始发动攻击,每一次白棋都堪堪逃出魔爪。

    夜一的治孤非常漂亮,下到中盘的时候双方一直是平分秋色的局面。

    梓潼看着棋盘,觉得情况其实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夜一的棋虽然不占什么便宜,其实是留了后招的。

    中盘的时候夜一开始反扳,自始至终一个表情盯着棋盘,忽然抬起头来,后背向后靠着椅背,似乎觉得这盘棋已经不用下了。

    对手也盯着棋盘良久,先前送死的一片白棋竟然复活了,还没有进入官子阶段,胜负已分,比赛已经不用继续了。

    韩国人下棋讲究风度,况且胜负已分,就不需要在进行官子阶段,于是投子认输。

    这个结局让人出乎意料。

    虽然已经赢了两局,但是比赛仍然要继续,第三局是梓潼对朴俊奕。

    威尔拍了拍梓潼的肩膀,用流利的中文说道:“没事,反正咱们赢了,这一局赢不赢都一样。”

    梓潼点点头,夜一从场上过来,威尔笑道:“怪不得迟到,原来十拿九稳。”

    夜一没理他,把梓潼拉到一边耳语道:“掌柜的叫我带话给你,说如果你赢了他再送一台电脑给你。”

    “他人呢?”梓潼有些不高兴,她第一场公开比赛都不来看,太不够意思了!

    夜一贴在他耳边小声说,“掌柜的还说,你赢了才能跟你说他在哪里,你找到他才有礼物收。”

    “……”一听这话,梓潼恨得牙根直痒痒。

    休息之后最后一局比赛就要开始,虽然胜负已定,但是这一局朴俊奕仍然不想输,特别对手是梓潼。

    梓潼执黑开局,朴俊奕执白还以星无忧角,能看的出来开局之后两个人都非常谨慎,互相试探过几手之后,第十五手朴俊奕率先挂上右下角,梓潼的黑棋两面夹攻,白棋飞出头。

    接着朴俊奕又在左边占取实力地盘,第六十手的时候他的白子率先打破和平,为了不让黑棋膨胀实力,双方进入劫争。

    朴俊奕一路将势力又扩张到右边,可谓大刀阔斧所向披靡,梓潼因为劫材有限,并没有马上动用杀白的念头,而是转身往右下角展开攻势。

    朴俊奕的白子圆滑,在九十手的时候,右下角的白棋脱离了黑棋的攻击。

    梓潼这一步用了很长时间,最后决定打算将上方和右方的劫争一起来打,一百二十几手的时候,朴俊奕一下吃掉黑棋六子。

    其实本该是朴俊奕占尽上方,毕竟这种横扫千军的气势很能唬人,不过朴俊奕一味攻击和布局,回头的时候梓潼已经将中腹的黑棋走厚,形成了铁一般的围墙,使得白棋不能侵犯。

    梓潼的反击在一百三十手开始,之前白棋气焰嚣张,如今黑棋利用中腹的有利地势,开始打入左边,展开一场波及中腹的劫争。

    朴俊奕这一步也走了很长时间,看着中腹厚实的黑棋,不得不下的有些过分,一百五十手白棋跨入中腹,开始对中腹的黑棋发起反击。

    这一步正中了梓潼的下怀,白棋在中腹和她对抗,无疑是一场肉搏,梓潼的黑棋因为走得厚,旁边全是接应,而白棋深入敌军,孤立无援,为了走活中腹的大龙,只能让梓潼收割左上方的四子。

    朴俊奕得到中腹四子,但是谁都知道中间的子不如边角的子,这场割舍没能得到利益,让朴俊奕的白棋一路陷入枯竭。

    黑白分明,双方实力一下变悬殊起来,朴俊奕这个职业七段竟然没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业余棋手厉害,这让所有不知内情的人都很震惊。

    梓潼下的干脆利索,在朴俊奕早期的蛮横霸道中没有激愤的动刀动枪,而是积攒实力,厚积薄发,反扳相当漂亮。

    虽然朴俊奕之后想做弥补,但是无奈悬殊太大,而且梓潼走棋细腻,算路精准,更不要想在官子逃到好处。

    朴俊奕也明白自己的处境,中盘投子认输了。

    梓潼推秤起身,风度很好的鞠了一躬,向门外走去。

    就在这时朴俊奕心念一动,冲动的起身叫道:“请等等!”

    “嗯?”梓潼回头。

    “可以陪我复盘吗?如果是跟你复盘的话……”

    梓潼似乎是想了一下,然后才摇头笑了笑:“还是不了,我脑子现在很乱,可能对朴先生也没什么帮助。”

    朴俊奕僵立在原地,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能像上次那样直接把人按在棋盘前,只能眼睁睁看她转身走了出去。

    和夜一、威尔走出对局室,梓潼就看到许诺,她这位即将声名鹊起的围棋新星当时就不淡定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鬼哭狼嚎扑上去,“诺诺我饿死了!掌柜的不来,他们就虐待我不给我吃饱,中午竟然就让我啃馒头!”

    围上来正准备采访的记者:“……”

    “……给我严肃点。”许诺低声警告,“很多人看着呢。”

    梓潼确实是饿疯了,用她的话来说,就是长时间动用脑力是要消耗大量食物的。

    “我要吃炸酱面!要吃大蛋糕!快带我去吃饭否则我现在就饿死给你看!”

    许诺直觉很想撸袖子把她揍一顿,但是看到周围林立的摄像镜头,最终还是低头遮住脸,把她从身上扒拉下来,同夜一和威尔一起开溜。

    梓潼被一堆记者堵住,想溜都溜不了,某知名网媒的报道里,梓潼是个棋风厚重,步调沉稳,智商奇高的天才少女。

    这家媒体的记者用一堆零食贿赂了梓潼,以此得到了五分钟的采访时间,“这次比赛你成功狙击了职业七段朴俊奕,最后一番棋真是险而又险,你对此感到紧张吗?”

    “没多大感觉。”

    “……很多人说你计算力极强,请问对此你有什么诀窍吗?”

    “多吃糖补脑子。”

    “……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我就很喜欢吃糖,真的,不骗你!”

    ……

    这番对话被主编掐了,理由是黑得太明显,发出去搞不好会让人以为他们在为那个失败的朴七段出气。

    棋风厚重,步调沉稳,智商奇高的天才少女甩开记者开溜,跑到一家便利店的时候,突然感觉周围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这会儿正是傍晚六点钟左右,堵车高峰期,车辆在路上停停走走,她四处张望看这股气息从何而来,结果正撞上从旁边车窗射过来的两道冷飕飕的视线。

    梓潼胸口一震,怎么又是这位顾先生啊?!

    顾焱的视线像是钩子牢牢锁在她的身上,让她产生一种脚底发飘的感觉。

    你开车不看路看我干什么?梓潼心里直骂,别过头去装没看到。

    顾焱是什么人,能允许她无视?他一打开车门,梓潼的运动神经比脑子动得更快,转身就跑,奈何身体限制,腿没有顾焱长,顾焱几个大步就追上她,拎小鸡一样直接给拎上车。

    车门一锁,梓潼就开始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不然怕控制不住跟他来个同归于尽。

    见顾焱发动引擎,她面无表情地说,“顾先生,我觉得你还是打开车门,放我下车好了,我可不想像上次那样走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家。”

    “那是你活该。”顾焱目不斜视,继续开车。

    梓潼看了看他,“请让我下车!明天我还有比赛,没时间陪你玩。”

    顾焱恨不得立刻掐死她!不对,两年前就该掐死她!也省得现在零零碎碎地跟着受气。

    他怒极而笑,冷笑道:“我就是不让你下,你怎么着吧?赢了朴俊奕就以为天下无敌了,看明天对战金正宣你还有没有这么能?”说着,觉得不够解气,又直直地盯着她,威胁道:“再跟我倔,现在就收拾你。”

    梓潼先是一愣,觉得顾焱那表情很是不怀好意,于是死命地去拉车门,可这车门早就上了锁,她哪里打得开?她又急又气,干脆整个身子撞过去。

    顾焱没想到,只是吓吓她就惹得她这么拼命,赶紧将人抱住,又气又笑,“潼潼别闹了!你就是把自己撞死,这门你也撞不开。”

    谁知她听到这话,越加急火攻心,挣得更厉害。

    顾焱心里一急,也忘了生气,一叠声:“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梓潼一下怔住了,倒也不闹了,只是一门心思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顾先生吃错药了吧,居然向她道歉?开玩笑!哪怕是天崩地裂,山洪海啸,世界末日,地球毁灭……他也绝对不会向她认错,她一定是听错了。

    顾焱见她终于老实了,叹了口气,帮她把脸旁的碎发撩到一边,摇头轻笑,“早知道这三个字这么好使,我早说不就完了,也省得你跟我拼命似的。”

    车停在一间餐厅前,梓潼皱着眉头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顾焱打开车门,将她从车上拉下来,说:“从对局室出来你不就吵着肚子饿了吗?我带你去吃饭。”

    又要吃饭?!梓潼立马开始胃抽,再次起了跟他同归于尽的念头。

    这次是一间中餐厅,顾焱是这家店的熟客,和老板有些交情,基本上服务生都认识,一看到他立刻领着他到里面幽静的位置,两个人的情侣座。

    梓潼觉得很别扭,顾焱则很坦然。

    菜单拿来以后,顾焱随意地挥挥手指,“喜欢什么就点。”

    他大爷心情相当好呐。

    梓潼想既然拒绝没用,那就不用跟他客气了,况且她确实很饿,跟什么作对也不能跟肚子过不去。

    于是菜单也不看,随手一指,“就这个。”

    服务生立刻记下,然后和蔼的问,“请问小姐还要配什么酒?”

    没等她说话,顾焱先开口道:“上果汁就行。”

    “是,顾总。”服务生立刻从善如流。

    “那么主食和甜点小姐喜欢那些?”

    “随便。”

    顾焱看了她一眼,抽过她手里的菜单,点了主菜和甜点,服务生记好了一鞠躬退下。

    很快果汁和红酒还有开胃的小菜送上来,梓潼先喝了一口果汁,顾焱拿起筷子往她碟子上夹了一些菜,“先吃菜。”

    这样的顾焱让她很不习惯,不过肚子是真的饿,服务生把螃蟹送上来,本着食物不能浪费的原则,她从蟹脚开始,吃得很认真。

    顾焱慢条斯理地喝着酒,看她一眼喝一口,就像梓潼是他的下酒菜一样。

    吃完饭,顾焱没有再为难她,开车将她送到小二楼附近。

    顾焱打开车门放她下车,梓潼瞧了瞧他,就转身走了。

    “潼潼……”他忽然叫住她。

    梓潼又回头看了看,却见他手插在裤袋里,靠着车门。

    他站在那里,对她微笑,“好好睡一觉,我很期待你明天的表现。”

    ……

    第二天的赛事工作人员明显增多,西门郝也寸步不离跟在他的队员身旁,不时嘱咐两句。

    几个记者正对着他们照相,于洋小声嘀咕:“商业赛事搞得这么玄乎干嘛。”

    张晨淡定说:“我都习惯了,每一次都这样。”

    金正宣比张晨还淡定,只说了一句,“我们只是来下棋的,赢了开心,输了不恼,其他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

    张晨笑笑,说:“是这个道理。”

    等待的时间过得也快,临近九点时,对局室的门缓缓打开,梓潼、夜一和威尔三人鱼贯而入。

    这间对局室与昨天的不同,档次高了不止一个级别,不大的房间里,墙体素白,暗红的地毯隔绝了走动的声音,枣红的沙发柔软舒服,放着棋盘的方桌线条流畅,棋盘的正上方还有摄像头,桌后面墙上,有一个大大的棋字,龙飞凤舞,分外霸气。

    第一局,威尔对战于洋六段,两人都是一身板正的黑西装。

    金发碧眼的威尔面带微笑的开局,落子就明显感受到于洋的杀气,金戈铁马之势迎面扑来,威尔在错愕之后,捏棋回击,赛场上只能拼尽全力厮杀。

    于洋的速度并不十分快,节奏感却很好,攻击的时候疾风暴雨,防守的时候和风细雨。

    威尔的棋风依旧是温温吞吞,于洋的白83手轻轻一个飞,连着一个挡,压住了他辛辛苦苦布了二十几手的攻势,威尔的手,微微顿了顿,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但他内心十分难熬,因为他的棋路,被对手看穿了。

    比赛已经进行一个小时,威尔被迫开始长考,他的大龙还没有开始摆尾,利爪还没有伸出,怎能被困在小小的笼子里?

    二十分钟后,威尔弃掉二十手布局,转而左上打入。

    无理手一出,于洋愣了,却没有停下行棋的速度,他知道威尔换了布局,但是不想去继续猜测,他只要下完自己的就好。

    两方分地而治,却在124手又纠缠回来,于洋果断杀入棋坪腹地,威尔不甘示弱拼杀起来。

    两个小时时限,威尔先到,率先进入读秒,这时候拼的就是反应速度和心态了。

    黑210手,威尔拖时用尽五次读秒,被迫判负。

    威尔输了第一局,很是沮丧,西装里面的衬衫已经湿透,黏黏贴在身上,他歉意地对梓潼和夜一说,“对不起,要辛苦你们了。”

    夜一安慰地搂了搂他的肩膀,笑道:“威尔,你下得很好,昨天掌柜还夸你进步了。”

    威尔眼睛一亮,“真的?你没骗我?”

    夜一郑重地点头,“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

    看着威尔傻乎乎的笑脸,梓潼突然想起一件顶顶重要的事,立刻问夜一,“我昨天赢了,你还没告诉我掌柜的在哪,我怎么找他要礼物啊?”

    夜一附在她耳边,说:“今天赢了,我就告诉你。”

    梓潼睨着他,“如果输了呢?那是九段高手,输的可能很大很大。”

    “我相信你。”夜一回得很是轻松,又补充道:“掌柜的也相信你。”

    梓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当她孩子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