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恒渐渐的和何养健熟悉了。

    当铺的后院里养了一条小奶狗,玉恒用一块四四方方的破布把小奶狗包裹了,抱婴儿似的抱着。何养健知道小孩子是喜欢小猫小狗的,可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喜欢法子。于是他问玉恒:“你怕它冷?”

    玉恒喃喃的作了回答,他照例是第一遍听不懂,第二遍他连听带猜,才把玉恒的意思弄明白了——玉恒在和小狗过家家,小狗是孩子,他是妈妈。

    何养健笑了,告诉他:“小狗有妈妈,它妈妈在前头看大门呢。”

    玉恒这回没理他,自己抱着小奶狗躲到一旁去了。

    到了晚上,容少珊要带着他回家,他还抱着小奶狗不肯放。何养健索性把小奶狗送给了他,横竖小奶狗还没长牙,总不至于咬他。

    回家之后,玉恒就要热水,亲自给小奶狗洗了个澡。小奶狗冻得哆嗦成了一团,玉恒便把它搂到怀里,要抱着它睡觉。结果一觉醒来,小奶狗被他闷死了。

    他把小奶狗翻来覆去摆弄了半天,见小奶狗软绵绵的始终不动,就重新用布把它包好了,想要找姥爷来看看。哪知今天容少珊有了事情,竟是早早的出了门。玉恒抱着他的“孩子”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末了见大门开着,他就磕磕绊绊的迈过门槛,走出了大约有千山万水的距离,独自去荣兴当铺找到了何养健。

    何养健一眼就看出这狗崽子是死透了,将语言斟酌了片刻,他没想出太婉转的说法,只好还是说了实话:“它死了。”

    玉恒很吃惊,眼睛睁圆了,小嘴也张开了,仰着圆脑袋向上去看何养健。

    何养健让个伙计处理了死狗,正想给这孩子一块糖,让他自己到后院玩去,哪知道玉恒慢慢的垂头蹲下去,两滴眼泪便砸到了地面上。

    何养健不会哄孩子,于是手扶膝盖,深深的弯了腰去问他:“你姥爷呢?”

    玉恒咧了嘴,无声的抽搭,眼泪噼里啪啦的顺着脸蛋往下滚。何养健思索了片刻,又问:“是不是想妈了?”

    玉恒抬袖子一抹眼睛,哽咽着答道:“妈妈不要我了。”

    何养健问道:“为什么?”

    玉恒哭得面红耳赤:“她要爸爸,不要我了。”

    何养健伸手把他抱了起来,慢慢的往后院溜达,一边走,一边把嘴唇凑到玉恒的耳边说道:“你妈妈没有不要你,你妈妈是死了,你爸爸也死了。知道什么是死吗?”

    玉恒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是今天知道了。

    何养健继续说道:“一个坏女人,杀了你的妈妈和爸爸。知道她是谁吗?”

    玉恒泪眼朦胧的摇了摇头。

    何养健答道:“以后有机会了,我指给你看。”

    然后他扭过脸去看玉恒,发现玉恒的睫毛挑着大泪珠子,正呆呆的望着自己。

    脸上笑了一下,他在心里说道:“我妈也死了,我也哭了好几场,不过我没有你幸运,我只能在牢里哭。”

    弯腰放下这位同命相怜的小同志,何养健让小伙计出门,给玉恒买了两只小鸟回来。这两只小鸟蹲在竹笼子里,乍一看和麻雀差不许多,只在脑门上有一抹红,因为除了叽喳乱叫之外再无任何优点,所以很不值钱。这鸟的生命力很强,给点小米就能长长久久的活下去,足够玉恒揉搓的。而玉恒守着鸟笼子坐在后院,眼泪就渐渐的止住了。

    容少珊是当天晚上才惊慌失措的找过来的,到了之后见玉恒果然平安无事,这才松了一口气。他还不是空手来的,送了何养健一只蝈蝈——不是家里那只过了冬的蝈蝈,是他新弄来的,翠绿翠绿的一只大嗓门蝈蝈,住在很精致的蝈蝈笼里。

    “明天这玉恒还得麻烦你。”他对何养健说:“我找了个差事,白天怕是不能在家了。”

    何养健很诧异,心想你这样的还能找到差事?

    而容少珊随即就详细答道:“是我前天在街上溜达,遇见了个朋友。朋友知道我会养鸟,介绍我到个什么官家里当鸟把式去。”

    “哦?”何养健来了兴趣:“什么官?”

    容少珊眨巴眼睛想了半天,末了摇了摇头:“忘了,我这脑子真是不行,听完就忘。”

    何养健略一思索,随即笑道:“可以,正好玉恒还很喜欢在我这里玩。”

    容少珊从此有了正经差事,并且收入颇丰。他不会过日子,有钱就花,所以何养健那隔三差五奉献出的二十元慈善金,便可以免了。玉恒则是长久的留在了荣兴当铺里,有时候容少珊夜不归宿,他就干脆睡到何养健家里去。何养健想一想,也感觉不可思议——自己竟然和肃希灵与白子灏的儿子过上了!岛向双弟。

    但他真是有点喜欢这个孩子——也许是喜欢,也许是怜悯,说不清楚。那样痛恨与厌恶他的父母,对于他却是没什么大成见。

    结果没用多久,玉恒就不肯回家了。姥爷他不要了,他成天的只跟着叔叔转,尽管他比叔叔的膝盖高不许多,何养健转身的时候总得加着小心,怕动作太大,把他踩了。

    春天是个万物生发的时节,玉恒有了个叔叔,容少珊凭着会玩,也有了一份职业。而在城市的另一边,在陆公馆的庭院里,十七岁的果子远远的望着小桐,心里也有花朵暗暗的开放。

    她本来就长得秀气,如今吃得胖了,脸上有了光彩,又新近剪成了女学生式的齐耳短发,越发显得俏式利落,身上一点媳妇的影子都看不出,完全是个姑娘模样。

    她倒是觉得自己挺美的,可是小桐怎么看她,她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在小桐面前,她是有点自卑的,毕竟小桐是个实打实的小伙子,而她再怎么说,也的确是嫁过一次人了。要是小桐因为这个嫌她,那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不过,果子想,女人迟迟早早总还是要找个男人的,坏男人的可恶可厌,自己是彻底见识过了,所以这回再找,就一定要找个可心可意的。比如说,小桐。

    可小桐是个闷葫芦,有时候对她好,有时候则是对她爱搭不理。果子的一颗心痒了好几个月,末了她想自己比他大一岁,实在不行,自己就厚起脸皮,给他送上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