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太把舜华叫了过来,问她林美文到底是何许人也。舜华一五一十的回答了,听得何太太连连点头——林美文,家有产业,人有学问,并且会作诗,形象也是文质彬彬,而且正是青春年少,怎么看都配得过希灵。

    心里有了数之后,她让人把希灵叫了过来,和颜悦色的问道:“希灵,我听说你和一个姓林的男学生很要好啊。”

    希灵规规矩矩的坐在下首椅子上,飞快的摇头:“舅母,您别听三姐她们笑话我,我和林美文只不过有几面之缘,那天他登门见我时,我真是吓了一大跳,从没见过这么冒失无礼的人。”

    何太太早料到她会这样讲,所以依旧是心平气和:“你别急,我并不是那种老派的人,舜敏和舜华在外面交朋友,我也从不干涉。现在就是个讲自由的年头——”说到这里,她很慈祥的笑了:“你舅舅说我思想‘摩登’,我说我不摩登也不成,现在的年轻人,和过去的年轻人早不是一回事啦。”

    希灵也陪着笑了,同时心里开始打鼓。

    何太太又道:“舜敏和舜华,我看是有点太活泼了;你呢,又太老实了,成天的不吭声。我今天让你来,是想嘱咐你,别总在你那个小院儿里躲着,没事的时候,也像舜敏和舜华一样,走走逛逛玩玩。”

    希灵欢欢喜喜的一点头,笑得太甜了,硬是笑出了两个酒窝来:“谢谢舅母关心。”

    离了何太太的屋子,希灵犯起了嘀咕。

    一般正经的家庭,最怕的就是女儿过于活泼,尤其不会鼓励小姑娘满天下的去交际。何家确定无疑的是正经家庭,那么,希灵想,何太太今天的话就可疑了。

    她往自己的院子走,远远就看见了藤萝架下的容秀。藤萝是绿的,容秀穿了一身浅黄的新衫子,辫发乌黑,面颊绯红,抬手对着希灵招了招,喇叭袖子退下去,她露出一截手腕,腕子雪白的,也是皓腕。

    希灵看她忽然变得更美丽了,心里就不服不忿的“哼”了一声。

    及至她走近了,容秀说道:“你怎么才回来?刚刚大少爷来了,还给你带了一盒子外国糖呢!”

    希灵一听,登时双眼冒火,几乎要以头抢地:“他来了?他说没说找我干什么?”

    “没说。”

    “那他说没说什么时候还来?”

    容秀摇了头:“这几天怕是都不能来了,他说他要赶下午的火车去天津。”

    希灵仰观天象,强忍着没有捶胸顿足——现在就是下午了,何养健肯定已经上火车了!

    希灵抓心挠肝的难受,就因为少见了何养健一面。一盒子外国糖全给了容秀,她一颗心都满了,连口水都喝不下。关门闭户的躲起来,她咬着手指甲在房内来回的走——足足走了能有一个多小时,她忽然把脚步一收,眼中生出了莫测高深的光。

    何太太的话与何养健的走,被她自作主张的连成了一串。一颗心扑通扑通的大跳起来,她推门冲出去,把容秀叫了进来。

    将信笺钢笔预备好,她让容秀以她女同学的口吻写了一封信,信中,这位子虚乌有的女同学邀请希灵到天津小住几天。容秀越写越疑惑:“你……你不会是要去天津吧?”

    希灵正色答道:“你不懂。我找大哥有急事,必须立刻见到他。”

    “你一个人去?”

    “嗯!”

    “不带我?”

    “不带。”

    “没我,你行吗?”

    希灵不耐烦了:“有什么不行的,你还怕我被坏人拐去了不成?”

    容秀一点头:“是啊!”

    “不可能!你气死我了!”

    希灵拿着信去见了何太太,要求去天津走一趟。何太太的本意是鼓励她去和林诗人做朋友,可没想到她如此雷厉风行,自己说出的话余音还未散,她竟然就要野到天津去了。

    不过,何太太也没有阻拦,如果林诗人正在天津等着她,那岂不是善哉?

    于是,希灵从何太太那里得了一百块的路费兼零花。回房连夜收拾了一只玩具大的小皮箱,她又熬夜洗了个澡。第二天一大早,容秀像个老姐姐一样,把她送到火车站去了。

    容秀当初是坐火车进北京城的,所以如今进了火车站也并不晕头转向,能够一路走上月台,目送她走。希灵先是觉得她烦,可是待到火车开动之时,她隔着车窗看她,心中却又生出了一种很奇异的感觉。这感觉有些酸有些热,无法言喻,是全新的。

    三个小时之后,希灵下了火车。

    独自站在天津的大街上,她没了方向。她很少出门,如今下了火车,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她须得先安顿了自己,然后再去找何养健。当然,得去租界地找一家高等旅馆,钱是不必吝惜的,她还不如一只野猫强壮,所以是安全第一。

    于是坐上一辆洋车,她让洋车夫把自己拉到国民饭店去。路上她有点窘迫,因为迎面来的行人,无论男女,没有不盯着她看的。她不知道她那身洋娃娃似的打扮有些怪,于是不住的抬手摸头摸脸,非常心虚。

    国民饭店,希灵在几年之前曾经来过一次,为什么来的,不记得了,仿佛是舅舅那时赋闲,带了几个孩子到天津来玩,她到这里看了一次跳舞会,从此就把这个名字记了住。探险一样的进了饭店大门,她没在外面投宿过,心中惴惴的同样有些不安,然而饭店里的茶房伙计们都很和蔼,不过是三言两语的工夫,她便进了一间中等的客房。

    等伙计送过了一趟开水,她关上门,先是很新奇的四处走了走看了看,又脱了皮鞋,躺到床上歇了歇脚。这一路,虽然并不颠簸,但也累坏了她那两条小细腿。仰面朝天的躺在床上,她一闭眼睛就要发昏,然而还有贼心浮想联翩——床是大床,身边足够再躺一个人,她记得中学里有个很风流的女同学,好几个人都曾见过她和男朋友到旅馆开房间。现在她也独占了一个房间,所缺少的,就是男朋友了。

    她想起了何养健的大个子和大分量,忽然有些脸红。其实生米煮成熟饭,也是一个法子,不过何养健似乎永远不会意乱情迷,而她又没法把容秀的奶子和屁股借过来,装到自己身上去勾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