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身子一轻,陡然被他抱了起来,耳畔听得他说了一句“抓稳了”,终于还是丢了匕首抓紧了他。

    耳畔有风声呼呼而过,一阵天旋地转后,待双脚踏上实地时,已经离驿馆很远了。

    “这是怎么回事?”长歌冷然发问,刚才重逢时的喜悦,仿佛就在他带着她从楼上跳下来的那一刻,就被遗留在那栋着了火的驿馆里了。

    他一身灰色劲装,在形象上更接近于当年的那个少年,只是成熟了许多,额前零散碎发下一双如幽潭般的眼眸,深不见底。

    “什么怎么回事?”他嘴角带了点笑意,轻描淡写。

    “绣昙,是怎么回事?”长歌眼眸微眯,眼前这个人,究竟还有多少事瞒着她?见他不作声,她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怒气,“不要告诉我,现在那里面发生的一切都和你无关。”

    倘若他从始至终都不出现,或许还有可能是别人设局,但他偏偏出现的那样及时,那样凑巧。那么,设下这场局的人除了他,再无别属。那么,之前如此配合他的绣昙,大约也是这局中所布下的一颗棋子了。

    虽然替她解了和南宫昀朝夕相对之困,但这一刻,长歌非但感觉不到惊喜,反而心头隐隐发凉。

    从什么时候开始,姬少重已经变成了连她都看不透的人了?

    他这个人,这个身份,明明是因她一时起意而造就,但带来的后果,却远远超出了之前的预料。

    “放心,我总不会害你。”他的目光自她脸上掠过,看不清其中蕴藏的情绪。

    长歌心头一沉,声音微微变调:“你这是承认了,绣昙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人了?”她竭力想要维持着镇定,但声音还是泄露了内心的真实想法,微微颤抖。

    至此,姬少重终于坦然与她对视:“是,我……”

    他的话没说完,她已经狠狠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腕骨都震得发疼,他却只侧了侧脸,目光平静。

    沉默片刻,见她不再有动作,他才淡淡撇过来:“消气了?”

    “没有!”长歌再度扬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有些事,可一不可再,”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带了几分冷意,“你怎么想我不知道,我已经说了,我并没有想要害你。”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有人恭声道:“少主,一切已经办妥了,眼下他们自顾不暇,正是离开的好时候。”

    姬少重把长歌拉到身旁,淡淡吩咐道:“你们先走一步,稍后在南郡会合。”

    那人跪地低头,虽然声音有了变化,但脸上残余的易容还没有抹去,仅从那一口黄牙就可以看出是之前和她擦肩而过的店小二。果然是易容高手,也是武功高手,同时……还是姬少重的人。

    那人领命而去,姬少重这才放开手,沉声道:“从前,是你让我选择该走哪条路,现在轮到你自己选择了,如果选择回头,南宫昀此刻正为蜂群所困,过得一个半个时辰,以他们的本事大约也会脱困了。”

    “若是选你这条路,又如何?”李长歌沉静出声。

    姬少重嘴角微勾,笑容说不清的魅惑,语声却似伤感:“自然是前途茫茫,胜负未卜。”

    李长歌高高地扬起眉毛:“就这样,还敢说让我选择?”

    姬少重眼眸微垂,若有所思道:“那就要看,你到底是更恨南宫昀多一些,还是更恨我多一些了。”

    李长歌陡然沉默了下来,不错,她是恨南宫昀杀害父皇,毁了她一声。但是,姬少重呢?凭心而论,除了最初的相识外,他也好不到哪里去。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其实早就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

    “绣昙呢,”她迟疑出声,又补充了一句,“我是说真正的绣昙,还有,你是什么时候换的人?”

    现在跟在身边的这个“绣昙”是会武功的,显然是假冒的了。想想也是,他连能易容成女人的手下都有,能做到这一点应该也不难。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冷笑,怪不得他会如此放心绣昙重回她身边,原来是早就换成了自己人。亏她还自以为御下有方,原来从头到尾都还在别人的算计安排之中。如今细细想来,处处皆寒。

    而他已然出声回答:“第一个问题,没有回答的必要,第二个问题,你应该想得到,而且,现在再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姬少重,你什么时候开始也对我玩这些遮遮掩掩的把戏了?”长歌愤然道。

    姬少重微微皱眉,却逼近一步:“公主,你什么时候才能放弃那些无谓的人和事,好好想想眼下该做什么!还是,”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丝不屑,“你自认根本就斗不过南宫昀?”

    他是有意要激怒她,然而她却只微笑了一下,眸子亮闪闪的:“我明白了。”

    “什么?”

    “我明白了,”长歌又重复了一遍,“你选择我作为盟友的原因,其实没有你说的那些所谓妄念,是不是?你选择我,只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只是因为你也想摆脱南宫昀对你的挟制,是不是?”

    她的嘴角还带着笑意,语声却已悲凉。

    长久的沉默后,对面的男子终于开口说了一个字:“是。”

    他的声音有些冷酷,而稍后补充的那句话,更是嘲讽。“你终于变得聪明一点点了,四公主。”

    李长歌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像是在梦中漂浮:“我知道了,多谢你,没有再多骗我一次。”

    她闭上眼睛,将涌上来的泪一点点迫回眼底。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目光已经重归平静,眸子深处带了一点警醒的神色:“走吧,尽管如此,我依然会选择盟友,而不是仇敌。”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两人之间曾有的那丝情愫斩杀殆尽。只是,心底血淋淋地伤口仍在以疼痛提醒着她,说谎,只能冰封住外表,却并不能掩盖心底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