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戒嗔挠着脑袋疑惑道,“谁说小和尚要下山了?没有啊。”

    “哦?还没说么,”傅灵松咕噜噜地喝着葫芦中的酒,直到喝光了最后一滴,再拧好盖子对戒嗔笑道,“放心吧,过两天就说了,先看看你好叔叔给你准备的送行礼吧。”

    看着傅灵松不带好意的笑,再看看满面严肃的任天啸,戒嗔可不觉得这是个会让自己高兴的礼物。

    果不其然,这个礼物竟是一个考验。

    戒嗔必须跃过任天啸布好水遁陷阱的小溪,再找到任天啸在丛林中的隐匿地点,并与其交手,迫使其使用双手,或是让其感到身体上任何形式的不适或疼痛,那么戒嗔便算是过关,任天啸才准许其下山。

    戒嗔尝试了几次皆败下阵来,不过同时他的心里也在想着…下山。

    山下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呢?会不会有许多新鲜事,会不会遇到许多有趣的事,会不会再碰到昔日的故人?

    他想到了阿虎的话,想到了慧观的话,想到了任天啸以往跟他说的外面世界。

    于是,他决定要破任天啸的考验。

    三天之后,更奇怪的事出现了,显通寺的和尚们果真通知参加‘百僧齐会’余下的三十二名小沙弥全员下山,而且是即日启程。

    那么今晚,戒嗔无论如何也要破了任天啸的考验,他寻到傅灵松,教了其一个简单,却又实用的水遁道法,‘蒸汽’。

    被烫到了的任天啸,在傅灵松的挖苦下,不得不放戒嗔下山,尽管其心理有百般担忧,诸多顾虑。

    不仅如此,他还不得不为打赌赢了自己的傅灵松亲自下山打酒。

    次日众僧道别离去,任天啸、傅灵松二人一道陪戒嗔下山,小和尚这一走,这两个道家中人自没有留在五台山的理由。

    “钱塘…”小和尚抓着脑袋问道,“要怎么去啊?”

    傅灵松抓挠着自己的络腮胡子,抱着肩膀道,“从太原坐船,如果顺风顺水,三五日就差不多了,要是骑马的话,停停歇歇怎么也要个把月。”

    “骑马?呃…”戒嗔听了为难道,“小和尚不会骑马啊。”

    一旁久不搭言的任天啸听了应道,“叔叔骑马送你,两日可到。”

    钱塘江与五台山相距何止千里,什么马会跑得这么快?

    戒嗔并没有在意,他只是搔首思索了下道,“不行的叔叔,大师傅们说了,这次是很重要的修行,如果叔叔帮忙,这次修行对小和尚就没意义了。”

    “哦?”傅灵松听了眉间一挑,心道小子说得好,而后在一旁盯其道,“那就走水路,贫道昨夜间夜观星象,发现近日天气不错,坐船该会很顺利的。”

    戒嗔看了看傅灵松,再看了看任天啸,下定决心道,“我要走路去钱塘

    。”

    闻言任天啸瞳孔一瞪,傅灵松咧嘴嗤笑,他知自己这师弟不善言语,便抚着戒嗔光秃秃地脑袋醉笑道,“小秃驴,你知不知道现在外边有多乱啊?你一个人这么上路,随时都有危险,而且步行去钱塘?路上就得花你个一年半载,风餐露宿,你不怕吗?”

    戒嗔用坚毅的双眸盯着任天啸道,“不怕,小和尚在心里对最好的朋友发过誓,一定要用功,不比师兄们差,慧观走了,我要用小和尚这双眼睛帮他把他没看到的东西都看一遍,如果小和尚坐船或者骑马,会错过路上好多好多东西,小和尚不想走马观花,而且佛经里说过,‘行者,见尘世琉璃,悟如来心经,’小和尚没下过山,这次下山了,要好好看一看才行。”

    不论你的目标如何明确,都不要因为一心抵达终点而错过沿途的风景,

    因为当你走到最后的时候,会发现,其实这一路上的经历才是你此行最宝贵的财富。

    任天啸沉默了,连傅灵松也动容了,收起嬉笑嘴脸,点点头沉道,“可是旅途会很辛苦,你路上看到的说不定恶多过善,或者日后,你宁愿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人世间的恶,保持你如今所有的清净心,你不怕后悔吗?”

    戒嗔想起了这些年山中不断渗透给他们的一句话,答道,“不见世事,不明世事,小和尚一早就下定决心,也跟好朋友许过诺,要跃过那边的大山,去看看山下的世界,而且叔叔也说过,等戒嗔长大了,世界就变小了,小和尚比那时已经长大了许多,世界也不该只是五台山这么大了,对不对叔叔?”

    这样的言论,让两位真人都无从反驳。

    “走吧。”半耷额头的任天啸终是开口说话,他,也被说服了。

    傅灵松搭着戒嗔的肩膀在其耳边问道,“小秃驴,还记得大师伯教过你的那几句话吗?”

    “记得,”戒嗔闻言答道,“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

    “好了,”傅灵松缓缓起身,伸手打断道,“在心里默念就好,凡遇烦心事,惹你心头不悦,便默念这几句话,莫要放下水遁,你可从中受益良多,切记切记。”

    看着转过身去的任天啸,戒嗔双手合十深施一礼,再挪步,欲向傅灵松施礼,却被后者拦住道,“好了好了,快滚,最烦这些礼节。”

    戒嗔挠挠头,虽说这个师伯奇怪,但却有种深不见底的感觉。

    走了,戒嗔背着自己的小小布包,下了山,消失在山中浓雾之间。

    “嘿嘿,他比你当年下山还早呢,个子更矮,更无知…咦?”傅灵松饮酒嬉笑,大酒葫芦又被他喝空了,他晃了晃酒葫芦,而后侧脸朝任天啸眯眼笑道,“好师弟,又要麻烦你跑腿了,哈哈!~~”

    任天啸也不愿理他,待戒嗔瘦小的背影在其视线中消失

    良久良久之后,他才搭言道,“你为何如此确定嘉容他会决定步行?又怎么会在和尚们得知下山之前便先猜到?”

    “两年了,终于开始好奇了吗?”傅灵松眺望山丘的西南望向道,“你该知道六壬神课吧?”

    “六壬神课!?”任天啸眉头一皱,盯向自己的大师兄沉道,“果然是这样。”

    “师弟你天资聪颖,却不屑这些阴阳术数,而是一心提升功力,不过我道家的精髓,可绝非道行的高深啊。”傅灵松道。

    “那么…”任天啸深出口气道,“你可算出戒嗔此行凶险,今后又会怎样?”

    傅灵松听罢摇了摇头道,“连洞察三界的‘慧眼’都未看到,师兄就更不行了。”

    任天啸一时沉默,他对戒嗔的关心,溢于言表。

    “那么…”傅灵松醉眼一张道,“等你给师兄跑腿买完酒,接着有什么打算,要和师兄回太乙山坐坐不?”

    任天啸哼笑道,“我与平阳两人根本无法处在一处,这一点大师兄你该比谁都清楚。”

    “哦,也对,”傅灵松无奈笑道,“那你往西处去吧,这两年江湖中不会清闲,你残剑道人臭名昭著,想找你算账的人该不少吧。”

    “这个不用师兄担心,我正是要去西方的巴山蜀道,不过…”任天啸手负于背,心道,“在此之间,我也要寻找一个人。”任天啸此时脑中,浮现出了一个头插花卉,手拿草编螳螂的女童。

    傅灵松看了看自己这位师弟,暗暗点了点头,心道,“巴山蜀道,了情断肠,这是你去为那人还的债吧?也罢也罢,世间诸事皆是孽缘,这近两年来在你身旁看到你体内戾气得以控制,师兄的心也可暂且放下了。”

    傅灵松转眼打哈哈道,“那你还等什么,师兄陪你在这个破山丘上耗了两年,片刻也不想多待了,还不赶快去把师兄的陈酿打来,然后我们马上上路,师兄的骡子可不如你的马跑得快啊。”

    任天啸侧眼瞧着傅灵松,似有许多疑问与不解,却也懒得问了。

    一阵风,任天啸已消失在山野间。

    见人已远去,傅灵松醉笑的面容缓缓严肃起来,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低念道,“师弟啊,你太小看这个江湖了,你虽仗义却又鲁莽,还不懂得人外有人的道理,你得罪了不该招惹的人啊,西蜀之地可避一时,如今亦不是你与罗誉言和的时机,为兄要赶回蓝田助罗誉度过此番劫难才行。”

    这么念叨着,傅灵松缓缓骑上了骡子,一边下山一边叹气道,“哎,这两个小子哪一个也不给贫道省心啊,还得我来善后,麻烦啊,麻烦死了,不过谁让贫道是你俩的兄长呢……”

    傅灵松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山中迷雾当中。

    五台山的故事,也就此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