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马疾驰,早到一秒,或可多救下一条性命。

    薛韧坐下白马神驹日行千里,虽才经历了一场厮杀,但脚程依旧一骑绝尘。

    悲鸣由远及近,惨叫一轮压过一轮。

    人非上仙,看不透世间疾苦,参不明人心凶狠。

    在这个五感早已被呜呼,鲜血,冰冷所浸满的脑中,每一次再听到、看到、感觉到如此杀祸之时,都会将其意志推至悬崖的边缘。

    “住手!!!!~~~”

    声由丹田而出,几里之外亦可依稀听到,这语气中夹杂着悲伤、嗔怒、与无奈。

    须臾之后,大军之前闪出一坐下骑着白马神驹的银甲将军,此人左肩缠有绷带,正是薛家英纵。

    夕阳照在薛韧背上,透过其身,映出身前那一张张不算陌生的脸孔,为首之人怒气冲天,有一瞎眼,此刻面红如火,杀气正盛,乃是河东节度使,晋王李克用,其身后跟着李存勖,以及李嗣源、郭崇韬等一干手下。

    李克用怎会在此?

    正如薛韧所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刘仁恭如何掩盖,但是数万大军行军在外要想全然不被人所察觉,也着实是不可能的。

    早些时候李克用手下探查到幽州城刘仁恭的军队有所动作,如若换做平时,李克用必会推前想后,全盘查明,可是偏偏昨日一封密函,以蜀王王建为首的一干诸侯欲集兵渡江以匡复为辞共讨宣武节度使,梁王朱温。

    彼时各藩镇势力出兵河西,李克用亦想当然地认为此番幽州兵行军河西是情理之中。

    可是后来其子李存勖洞察出了其中不妥之处,这幽州虽是出了兵,但是分批分量,行往河西的军力十分有限,而根据探子的回报,这幽州一番番出兵,算起来理当不止这些人,那么多出的那些人哪去了呢?

    李存勖不禁转眼北望,看到北方那一片大雾,心头说不明,道不出的不安。

    父子连心,李克用亦觉不妥,这才意识道刘仁恭自知契丹若入中原,幽州首当其冲,故而很有可能借此机会出兵北上暗中参与麟州一役。

    北上一趟,不是无稽之谈,而且刻不容缓。

    若事情真的去到了最坏的程度,李克用已不惜当着自己将士们的面下令格杀幽州军队,甚至是唐廷军。

    可是…他还是来晚了,且让他最为大跌眼界的是,在去往麟州城的路上,他首先遇到的竟是面带刺青的河西军,即便现在他也想不通究竟是何缘由,这宣武洛阳的一举一动,他可一直都是十二分的留意啊,这票军队是何时至此的?

    “薛小兄,好久不见了。”

    “晋王,别来无恙。”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刚刚打发走耶律阿保机,可是此刻薛韧眼前的男人,是当世最老辣的枭雄之一,唯有朱温朱全忠可与其并肩。

    二人彼此怒目而视,瞳孔中溢满血丝。

    薛韧已是操劳成疾,才刚刚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至亲之人残废,半生心血培育的薛家军付诸东流,平生好友吕猛惨死,前来助阵的廖缘谷主深受重伤,还未舒缓的神经再次绷紧,看到一路的尸体,和杀气腾腾的河东大军,薛韧此刻怒上心头,双瞳溢血。

    李克用虽是对此间情况不甚明了,更搞不懂这河西“刺青兵”为何在此,但如今在此

    处先后见到宣武、卢龙两处士兵,再看到唐军将领,此番带军的大将军薛韧活生生地出现在此,深知今日契丹军会大举进攻麟州的李克用,其心头所最担心之事终究还是发生了…

    唐廷军,竟是守住了麟州城!

    “好小子,你…你…!!”李克用咬牙切齿。

    一旁李存勖发觉父亲怒火中烧,怕其言出有失,将与契丹军“合作”之事当众道出,便随即催马上前,朝薛韧拱手道,“薛将军肩头负伤,想必是契丹狗贼所为,不知严不严重。”

    薛韧瞥了眼李存勖,随后将目光移回再盯着李克用道,“小小番邦能有几多能耐,如今晋王率军前来,想必是想助薛某一臂之力,共讨小贼吧?”

    “助…助你!?”李克用单眼虎目圆瞪。

    李存勖心知这是激将之法,赶忙轻笑道,“薛将军想必有所不知,如今诸侯屯兵,欲匡复朝政,产出奸臣,实在爱莫能助,现在见薛将军你安然无恙,想必应对小贼自是绰绰有余,我河东便也可安心了。”

    李存勖一语双关,将“小贼”二字特别咬重,旁人听来全无不妥,唯有知晓个中玄机的人可听出门道,李存勖意指己方绝无相帮之理,而李克用身后重将听来却也尽皆在理,这契丹军若是过了麟州,中原第一个不得安宁的便要说是河东一处,所以河东的确也可安心了。

    “哦?是吗,”薛韧盯着李克用的瞳孔变颜变色,“既如此,何故贵军反其道而行,不往河西行军,却朝北方赶来,在此残杀同僚战友?”

    李存勖怔了下,接言道,“是这样的,据探子回报,发觉这刘仁恭的幽州兵行军有异,我等才…”

    李存勖话未说完,被李克用抬手打断,随后单瞳一瞪,嗓音嘹亮,“朱温和刘仁恭皆乃我李克用生平誓杀之人,如今在此发现,我铲除他们乃是再正常不过之事,”说着李克用朝周遭士卒瞪眼厉声道,“你们在等什么?没看到这群鼠辈开始窜逃了吗!都给我杀掉,一个不留!!!”

    李克用与朱温势不两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至于对其背信弃义,“偷”了他幽州城的刘仁恭,李克用更是想将其万剐千刀,如今尾随幽州兵至此,再尽皆铲除,在晋王麾下任何人听来也是情理之中,全无不妥的。

    “谁敢!!??”

    正当河东军欲再下杀手之际,一声断喝喝退众人,无人再敢踏前半步。

    薛韧手中再次多出了那柄黑色神兵,握在手中,声势滔天。

    李克用见状面部颤抖,已是气得七窍生烟。

    “好…好小子!你当真是长了不少能耐,竟敢对我拔剑示威!打从一开始我便不该留你在世啊!”李克用伸手点指,已是怒气冲天。

    薛韧颔首抬眼,两抹锋芒透瞳而出死死盯着李克用,用只有李克用、李存勖这最近二人方可听到的声音道,“自你勾结契丹,犯我中土,毁我唐廷那一刻开始,你我早已…恩断义绝!!”

    “…哈哈…哈哈哈!!!!!!~~~~~~~~”李克用朗声长笑响彻天地,闻声之人不禁心胆具颤,“冥顽不灵!冥顽不灵啊!!~想不到你比你老子还要固执啊,哈哈!哈哈!!~~~~”

    李克用没有挑明,但是薛韧自己心里清楚前者笑指为何,自己这保唐大梦,又一次被人狠狠地耻笑了

    一番。

    “铮!!~~~”薛韧握剑之手微一摇动,李克用当即收起笑声,可见其对此剑,所知甚深。

    “君有道,剑在侧,国兴旺,君无道,剑飞弃,国破败,”薛韧盯着李克用沉声道,“如今先祖宝剑依旧在此,国还未破啊!!!!!!!~~~”

    薛韧怒喝声起,手中宝剑剑气荡漾,李克用身后士卒战意瞬时折去大半。

    “哼!!!!”眼前薛韧身为后辈,李克用岂能让其在自己面前如此咆哮,“黄口小儿!你今日是自取灭亡!!”

    薛韧毫不退让,右手握剑在侧,左手双指点指道,“不要嫌我薛家英纵语出猖狂,如今我得先祖庇佑,莫说你身旁只有这些手下,便是你‘李克用十三太保’重聚于世,集结于此,我要取你项上人头,也非全无可能之事!”

    “你…你当真想让本王帮你父薛仁礼绝后吗!”李克用单手摸上腰间宝剑,杀意沸腾。

    “王不过霸,将不过李,若是飞虎将军李存孝尚在人间,我薛韧或是当真不敌,只可惜…”薛韧言语坚定,“你帐中无人啊!”

    李存勖、李嗣源、郭崇蹈以及数名武将闻言挡在李克用身前,除了李存勖尚算年幼,其余人皆是跟着李克用共打天下的豪杰,见惯了大风大浪,是在刀尖上舔血的将士,此刻他们是绝不会退让半步的。

    可是,他们心中当真如面上一样平静吗?

    人们常说薛韧一杆捍龙戟可保唐家天下,然而一旦其剑芒出鞘……

    场中人无不心胆发寒。

    其中尤以李存勖为甚,毕竟其年纪尚小,罕有机会经历如此情形,尤其此刻在其身前之人所散发的气势太过霸道,加之李存勖本就反对在此了结薛韧。

    如今折道来此本就让人怀疑,在此截杀刺青兵和幽州兵尚且说得过去,可若是杀了唐廷守城大将军薛韧,则是毫无道理。

    对于唐廷来说,有串通契丹,里应外合之嫌。

    对于中原藩镇包括己方河东来讲,是为过河拆桥,背信弃义之举。

    可是李克用是何等人物,如今已是剑拔弩张之势,谁又敢在此刻劝他息怒呢?

    “咳咳咳咳!!~~~~~”肃杀的气氛被一串剧咳声打断,此人正是李克用。

    李克用突地左手抚脑,十分痛苦,可固执的他右手依旧不肯松开手中宝剑,不禁将面朝左靠,几声剧咳过后,那左臂的盔甲上,竟是多出斑斑血迹!

    如此变故一出,李克用身旁将士当下不禁惊慌失措,李存勖更是双眼圆瞪,赶忙上前搀扶道,“父王!你…你不要紧吧!”

    “王上!!!!”众将皆惊。

    便是薛韧此刻,也是瞳孔一圆,不料有此变故。

    可是一边的幽州兵们可顾不得这些了,见终于有了机会,拔腿就逃,河东军这边都在关心李克用的安危,也顾不得那边逃跑的幽州兵们了。

    李克用何等人物,岂能在手下面前现出如此不堪之状?当下伸手拭去嘴角鲜血,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安心,转首再盯着薛韧,怒目相视,毫无言语。

    薛韧自重拾黑剑之后,心头嗔怒渐渐平复,如今冷静下来,加之幽州兵也已逃离此处,战意去了不少。

    李克用一口鲜血喷出,沸腾的脑袋也冷却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