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 sep 01 01:00:00 cst 2009

    通往天堂的市郊路,失修已久显得颠簸难行,越近越有负重感,几乎就要打盹的冷然无意间想到不吉利,忙睁了眼睛问:“喂,快到了没……”

    “差不多了,过了前面的天桥左拐,有灯光的就是。”

    奶奶的,那哪里是灯光?简直就是鬼火。一直也没有行人、来往车辆,他们摇摇晃晃终于上了一个陡坡,到了阴阳中转站。

    冷然最先跳下车来,在已经很寒冷的空气里呼出一团长长的暖气后,烟瘾便犯了。他从下摆口袋里速度搜出了一根香烟,接替熄灭的车灯打着了火机,直止看清脚底前方的泥土地,这才徐徐地朝前迈了一小步。

    “这边走……”赵普关好车门,收拢了一下衣领,转身径直领路。

    冷然皱了皱眉,只好改变方向,紧跟着说:“乌漆抹黑的,你走这边干嘛?”

    “你头次来这里的?”

    “没事……我跑这里干嘛?你以为是你,全市大大小小的死人堆有事没事你都能堆着去。不过也好,以后可以熟门熟路。”

    “你这什么话,臭小子,是人说的吗?那边……全是刚过了的人的灵堂,你喜欢走也行。”

    “那这边……”冷然犹犹豫豫地跟上几层台阶,疑惑地问。

    “是悼念会场……里面有一条通道,可以直接通到冷藏室。”

    “冷藏室?是不是里面有个大冰柜,上上下下能抽出好多奇形怪状尸体的那种?”

    “你说的是什么年代的事了?现在,早就已经有了更先进的独立冷藏室,只要……每个房间配一个制冷防腐棺就行,服务行业嘛,总要为家属探视提供方便。”悼念会场的门半掩半遮,赵普插入裤袋的双手始终舍不得腾出来让渐渐阴冷的空气吞噬,只缩了缩身子便钻了进去。

    突然,便有一个好大好大空荡荡又阴沉沉的大厅,把冷然给唬住了。他壮胆似的扯高嗓门:“你……就编吧你,每次看看死人还要叫人抬开棺材盖,这也叫方便?”他嘴里说是这样说,步子倒没落一下,始终紧紧地跟在赵普身后。这既使是盲人也能走到底的地方,他偏偏心里作用,怕跟丢了。

    “你傻的?防腐棺正面都是用透明玻璃做的,你想怎么看都行,就怕你不必看。”

    这么常识性的东西,冷然此刻当然不会去想。他无语的同时,却在聆听他们自己清脆的脚步声,这要是换成一个人走,会是什么样的状态?他不敢往下想。

    赵普终于拐进了有微弱灯光的通道里,仍旧把双手放在口袋里,头低低地只顾往前走。左边,明显有一个大屋子是敞开着的,他怎么就没有一点儿的好奇呢?

    冷然忍不住探头过去,吓了一跳,地上白花花地躺着不下十具尸体,甚至还发出呼呼的响声。也没容他多想,紧跟着忽然有一位身穿浅蓝色工作服的年轻人神色仓惶地夺门而出,一溜烟地反而冲到了赵普的前面。

    “小廖,怎回事,你上哪?”右侧,前面一排的小房间里,这时钻出了一个小老头。他一头白发,短小精瘦,有些夸大的黑色夹克使他行动稍显缓慢,以至于没能及时攥住仓促逃跑的人。

    “我……我……老张头,冰冻车……坏……坏了……”那被叫做小廖的年轻人终究没能刹得住车,他几乎是呜咽地把话支吾完,然后便没了踪影。

    “您……就是张老师父……”赵普似乎听到了什么对味的东西,紧走几步,那双一直捂在口袋里的手也顺势掏了出来,很恭敬地打起了招呼。

    但小老头估计是耳朵不太好使,只诧异地瞟了一眼冷不丁冒出来的赵普,便低头巍颤颤地往冷然这头走来,一直走到那间停着十来具尸体的大房间门口。

    大房间里的呼呼声,仿佛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冷然早就已经胆战心惊地背过身去,哪敢正面再去瞧?他只听到小老头断断续续嘀咕的声音:“嘿……塞那么多纸钱……死人又带不走……却在这里吓活人。”便赶快走到赵普身边,一面小声地埋怨起来:“奶奶的,你这烂人,带得好路。”

    “还好意思说?谁让你东张西望了?跟个贼似的。”赵普淡淡地说,大步转身又走,“就这间了,我们进去。”

    什么?竟是小老头刚才钻出来的小房间,里面居然停放着盛婧樱的尸体?冷然本来就对那个小老头说不出的是什么滋味、一时竟挪不得半步。他只觉着有某种与死亡有关的看不见的诡秘,正逐渐悄悄地爬满他的全身。

    独立冷藏室,说穿了其实就是一个小房间,门是黑棕色调,瓷砖铺的地面,粉白的墙上还书有“陇上犹留芳迹,堂前共仰遗容”大字画,又有供桌、电子蜡烛香台等等。

    “咦……”也不知是谁先发出来的声音,反正冷然他们见到的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房内正中央摆放着格外阴森的防腐棺里,竟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尸体?而且死者的家属又都跑到哪里去了?

    “脏东西,拿去烧了……”从房外阴沉沉地就这样飘来一句足以吓死人的话。

    冷然惊魂未定,转身却未见有人。他狼狈不堪地赶忙窜出房去,这才看见刚才那个小老头仿佛游魂似的缓缓蠕行。

    “那……什么时候的事?”冷然硬起头皮,颤声地几乎嗷叫起来。

    “跟我来吧……”游魂头也不回地仿佛在催人心魄。

    冷然到底不敢动了,不长的毛寸头简直要根根直立,通道的尽头是一片昏黑,鬼蜮魑魅,如果,假使,突然再窜出个什么玩意来,嘿嘿……他这条小命也就彻底报销了。好在一会儿的功夫,赵普贴了过来,他才半天憋出一句:“他……是谁?”

    “张老师父吗?”只是生理上受惊的赵普此时倒显得从容多了,他甚至没有停顿就一路跟了下去,“本市最有名的阴阳先生,怎么了?臭小子,走啦……到火化车间看看。哦……那个张家堂气功学校也是他一手创办的。”

    赵普虽然知道,走出通道尽头一拐弯不用几步便可以到达火化车间,但冷不防几个人正在七手八脚地处理一具尸体的场面,还是把他给怔住了。

    “怎么了?”对丧事显然一无所知的慌忙跟过来的冷然只有怯声声地问。

    可赵普仿佛没有听到,忽然匆匆地迎了过去,却小心翼翼地皱眉说:“这是不是下午那具腐尸?怎么就烧了?防腐剂也没有用吗?”

    恰在此时,冷然倒是看清了这几个处理尸体的人里面,竟有那个本市最有名的阴阳先生——老张头。他刚好闻声回头,白发苍苍、精瘦的样子,却只是不屑地瞟了他们一眼,扭头又去吩咐另外两个人把正在处理的尸体搬上了传送机里去。

    “等等……可以吗?让我再看一下。”赵普近乎哀求的语气。在老张头的面前,他十足就只是一个小学生,虽然与死人打交道,他也在行。

    老张头双肩耸了耸,不看正面,都能让人觉出他眼里有电一般地精光闪了闪。然后仍旧话都懒得说,他只摆了摆手,便和另外的人一起悼丧似的默默让开。

    赵普也就谨谨慎慎地凑近前去,却不料凭空卷来了一股寒气,马上恶臭的尸变味道,让早有心里准备的他还是不由地大吃一惊。他憋足一口气,终于轻轻地揭起覆在尸体上面的白色被单,下面还有裹尸布,却已经不必再扯,零零碎碎不成人形的肉团,白骨森森,还有悬散着的黑白珠子……

    冷然更是差点没把肚子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他极力控制,想用早就已经设计好的视觉想法勾勒出有参考价值的线索,可偏偏五脏六腑不听指挥。终于,他“呃”了一声,扶着赵普几乎就要跪下去,然后从胃里倒出了一滩滩的相当浓稠的黄水。

    冷然汗流满面地呕吐完,缓缓起身抬头的那一瞬,外面风吹草动,竟有一双惨戚戚的眼睛茫然无神地瞅住他。呀!要命的这时,视线能及的地方恰恰只有他和赵普两个人,其他的人呢?早早都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