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倜摸了摸腰间的暗月剑心下稍定,而他抬眼再看焚香夫人之时,但见她眼中戾色尽去,换上了无尽的温柔,静静看着苦大师的遗体,喃喃道:“杨宏熙,夫君,你弃我而入江湖,我心中着恼,着实怨怼,怨了你四十年了,”

    她说着流下两行清泪來,继续道:“但我心中却始终狠不下心來恨你,一直盼着你回心转意,我知道你胸怀天下,你要乱了这江湖武林,我便做了武林盟主,早早替你灭了江湖去了,你怎地还这么样的铁石心肠,竟唤我作‘施主’,”

    熊倜听着冷汗涔涔,心道:“乖乖,无怪人人猜不透百花谷的行径,原來焚香夫人红颜一怒为英雄,乃是为了消灭武林才做的武林盟主,这份心机算得上狠辣,这段感情也算得上浓烈之极,”

    焚香夫人俯身抱住苦大师的尸体,口中却忽然对熊倜说道:“逍遥子,你恩怨既了,便远远离去,莫要扰了我夫妻温存,”

    此刻熊倜再沒必要掩盖身份,苦大师毕竟是逍遥子的父亲,虽然不是死在他的手下,但他多少有些愧疚,此时望见焚香夫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于心不忍,一把扯下头上的布來,说道:“我不是逍遥子,而是逍遥子的徒弟,”

    焚香夫人抬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兴索然:“你是熊倜,我见过你,也曾骗你中毒,至于你为何假扮逍遥子來和我夫君决战,逍遥子跟你有何渊源,我丝毫不感兴趣,你速速离去吧,”

    熊倜道:“苦大师心中昔日里不让你知道你儿子的身份是为了今日之事,今日不让你知道却是怕你伤心难过,我想他心里还是为你着想,”

    焚香夫人闻言猛地站了起來,厉声喝道:“我儿是谁,我儿在哪,”

    她吐一字便跨一步,两句话说完人已到熊倜近前,竟不待熊倜回答,一爪迎面抓來,

    熊倜被惊了一跳,心一横使出刺阳剑法來,欲要攻敌必救好抵御这一击,不料焚香夫人却不闪不避,这一剑结结实实贯胸而入,暗月剑剑尖自焚香夫人背后透体而出,

    “这……这是……”熊倜正自不解,焚香夫人的百花毒爪竟绕过熊倜面门,从他脸侧掠过,但听得“锵”地一声,似乎击在了什么硬物之上,熊倜回头看去,只见一白衣男子正缓缓收起手中剑來,

    这男子同熊倜方才一般地遮住了面目,只露眉眼在外,但从眼角的皱纹依稀可知其年岁不小,自其挺拔威势能知其武功不弱,熊倜一见此人着实惊讶万分,心中惶惶道:“你爷爷的,开长老怎地出山了,他不是从不外出办事的么,”

    口中讥讽道:“暗河杀手背后伤人的手段当真诡秘莫测,我时时心中小心,仍是险些着了你的道,”

    开长老声音十分沧桑:“交出暗月剑來,饶你不死,”

    熊倜一听暗月剑的名号心头咯噔一声,暗叫不好:“焚香夫人原來是为了救我,老子这一剑可是戳穿了她,万分地对她不起,”转回身來再看,焚香夫人已然后退三步抽离了暗月剑,捂着伤口问到:“我儿是谁,我儿是谁,”

    熊倜道:“你儿便是我师父,你儿便是逍遥子,”

    “逍遥子,好,好,”焚香夫人得知自己儿子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似乎很是开心,继续问道,“那么我儿如今去了何处,为何不亲自來和他爹比试,”

    熊倜黯然道:“师父……师父他,已然过世了,”

    熊倜的一剑刺在心脉,阎王爷登时便在招手,焚香夫人能坚持不死,完全是靠着心中那份执念,此时刚听得自己儿子的名讳,转眼又闻噩耗,双腿登时软了,跪倒在地,挣扎着一步步向苦大师尸体爬去,口中说道:“我本不必中你那一剑,只是杨宏熙已死,我却也不想活了,”

    “宏……宏熙,咱们儿子死了,你还灭什么武林,我还做什么盟主,当年你若是听了我的,做一世神仙眷侣,如今岂不享尽天伦之乐,我此时说这些话,你……便再不能反驳我了吧,”

    她说完便趴在了苦大师肩头,再也沒了声息,

    “唉,”熊倜唏嘘不已,心道:“苦大师便是死前一刻仍要加大内力打败我,以完成他父子的计划,怕是犹未悔其初心,焚香夫人死前仍要和苦大师做一对黄泉鸳鸯,其爱也深,只是他们于自己心中所想未免太过固执,谁也不肯妥协,导致一生都不快活,希望你们在九泉之下能再享天伦之福,”

    便在此时,鬼落羽的第二箭“追星”也已发出,如一道流星闪电一般划过空气,激射之时却能转弯,奔着杀死鬼扶风的九人而去,各人虽然各显神通抵御,追星箭仍是连连射穿牡丹、水仙、腊梅、百合、秋菊、鸢尾六位百花香主,最终被周不三握在了手中,只是他手掌被磨的血肉模糊,鲜血涓涓而下,

    这鬼落羽一箭之威恐怖如斯,在场众人无不倒吸冷气,一个个不由自主退后三步,停下了手中交战,

    “你若是想观战,交出暗月剑再细细观看不迟,”开张老的声音在熊倜背后响起,

    熊倜从未见过开长老出手,但是就凭他方才神不知鬼不觉偷袭自己那一手,已知他绝非泛泛之辈,自己左手受伤,内力消耗甚巨,此时上去交手无疑是送死,但是暗月剑却万万不能交出,他眼珠一转,趁着寂静之时运内劲大喊道:“快看呐,暗河开长老现身啦,多年來暗河所做的恶事都是他在指使,有冤抱冤有仇报仇啦,”一面喊一面使出迷踪千幻來,一步也不敢停留,

    其余人还沒什么反应,暗河众人闻言,除去六位长老之外,统统半跪下來,恭声道:“属下等恭迎开长老,”

    熊倜转眼间奔出十余丈,自忖开长老追不上自己,心中高兴道:“一个杀手,还搞什么排场,好比青楼门前立了贞节牌坊,”

    鬼落羽此时杀红了眼,眼见杀害鬼扶风的九人九去其六,心想:本命箭只用來杀三人实在是太不划算,暗河觊觎我九道山庄的镇关神石,早晚怕要杀上门去,此时他们全都聚在一起,再不出手更待何时,

    一念至此,不顾鲜血狂喷的两处断指,再度弯弓搭箭,沉声喝道:“第三箭,逐月,”

    随着弓弦开合,“啪”地一声,鬼落羽右手中指应声断折,羽箭带着虚影激射而出,这一箭比之追星更厉害三分,

    开长老见熊倜去势甚快,竟不急追,正待让暗河执事杀手们免礼,却看见鬼落羽的羽箭瞄准了暗河六位长老,他脚步一错,竟然直往羽箭的來路奔去,若是熊倜此时回头看看,定然能看见他身后带出的三道虚影,他所使的轻功,也是迷踪千幻,

    开长老耍开剑來,口中念念有词:“露气寒光集,微阳下楚丘,”他手势随着口中说辞而动,一瞬间竟变换了十种不同的剑式,招式奇诡,且看上去毫无章法,

    此时逐月箭已到他身前,他将先前的动作又再重演了一遍,只不过先前十招全都打在空处,此时全都打在了鬼落羽的箭上,但听得叮叮当当作响,开长老似乎承受不住逐月箭的刚劲,脚下不断地后退,退到第六步时猛一跺脚站定,逐月箭已然失了力气掉落在地上,

    执事长老们纷纷奉承道:“开长老神功盖世,”

    而在场所有人口中虽未说话,心中已然不住地叫好,他们亲眼所见,方才九大高手为了抵挡一箭死了六人又伤一人,这才堪堪阻了下來,此时开长老只是念一句诗,胡乱做些毫无章法的动作便止住了第三箭,这是何等的功力,

    熊倜奔到安全处也不远去,站在后山上静静看着,

    只见鬼落羽眼神一凝,忽然间放声狂笑,又大声喊道:“二师兄,二师兄,你可看见他的剑法了吗,你可听见他的说辞了吗,”

    本已快要杀出重围的鬼千尺忽然又奔了回來,一般地笑道:“我听到了,也见到了,咱们终于找到了,”

    熊倜听得不明就里,顺手捡起木枝來,忍痛固定好左手手腕,又使布条缠住,心道:“今日大乱,恐怕这些门派也走不出多少人去,逍遥子的愿望算是达成了,但老子的身世却沒有着落,”

    不只是熊倜,便是山下诸人也全都不知所云,以为九道山庄这二人被吓疯了,巫行云站出來问道:“此人便是崐叔么,”

    “哼,”鬼千尺怒喝一声,“他自然便是当年的崐叔,害死了平沙、映雪的崐叔,”

    鬼落羽应和道:“闻诗舞剑,这等本事除了他,还有谁人,”

    开长老忽然扯下脸上灰布,冷冷道:“你们杀我黄道山庄一百七十七口的大仇,终究我也要找你们报一报,”

    鬼落羽声音凄厉:“混帐,当年平沙、映雪猪油蒙了心听你蛊惑,竟然把我们抢來的耀阳剑暗月剑偷回去交还给你,皇……夏庄主派了无数兵马追击无果,想來那日他们已成功把两把剑给与你,当时为你立下大功,你又为何杀害他们,连他们身在襁褓的婴孩也不放过,”

    熊倜听他们说耀阳剑暗月剑,一时來了精神,但越听越是蹊跷,忖道:“蒙古兵追杀的二人,不就是我爹娘么,难不成鬼落羽说的那婴孩便是我,我爹娘便是当年的九道五鬼,这可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