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欢的家,住在道场外不到五里的叶氏郡。

    叶欢家在当地,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富户,家中有宽敞的院落,三进三出的瓦房,从远处看过来,很是气派。

    只是到了叶欢这一代,家里人口凋零,气派的房子没有人住,未免显得有些凄冷。

    叶欢并不在乎是气派还是凄冷,他只是这样,一步一步走了回来,终于又看到了那熟悉的门窗时,心里不由得一暖。

    他敲了敲门,门里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少爷,是你么。”一阵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人未到,声先到了。

    听得出,这少女等叶欢,已经等得着急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里面是一个清秀少女欣喜的脸庞:

    “少爷,你总算回来了,你到底上哪去了呀?是不是去城里吃花酒了?就算去吃,也告诉我一下呀。我等你等得可急死了,你要再不回来呀,我可要找上你们道场去了!”

    说话的,正是从小服侍叶欢长大的侍女,夕儿。

    夕儿比叶欢小一岁,从五岁起就开会服侍叶欢,到今年足足十一年了。

    两个人虽然是主仆关系,可多年相处,亲密无间,仿佛是亲兄妹一样。

    夕儿昨晚等叶欢,左等不回来,右等不回来,急得一夜没睡,恨不得天亮了马上去找人。

    此时见叶欢平安回来,自然高兴非常,蹦钢豆一样一连串说了好多话,可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谁都看得出来。

    叶欢从昨天到现在,受尽屈辱,心灰意懒,看见夕儿如此,方才感觉到人间的温暖,拉住夕儿的小手,笑着说:

    “傻夕儿,你去道场找我,不怕那些人打你么?”

    夕儿和叶欢多年相处,却很少有如此亲密的举动,不由得害羞起来,可偏偏觉得叶欢的大手无比温暖,不舍得抽出来,红着脸说:

    “他们都是要修仙得道的人,我一个小女孩,他们怎么会难为我呢?张姨李婶,他们都和我说修仙的人最心善,就像你一样,少爷,你说是不是?”

    一句话正说到叶欢的痛楚,叶欢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别的人我不知道,你少爷我,以后可就不是修仙中的一员了。”

    夕儿见叶欢神色郁郁寡欢,知道是出了事情,忙说:

    “少爷,要我说,不修仙才好呢!”

    “为什么这么说呢?”叶欢问。

    “我就听人说,修仙到后来,一定要成为某位大仙的侍人,那怎么行?我家少爷这么金贵,怎么好服侍其他人?”夕儿说。

    “哦?这么说,你觉得服侍人不好,是不是你不想服侍我啦?”叶欢看夕儿的样子,故意逗她。

    没想到夕儿听了这话,立刻急得和什么一样:

    “不是不是,夕儿不是这个意思,少爷怎么能和别的人比呢?夕儿情愿服侍少爷一辈子,不,就服侍少爷到下辈子,下下辈子,夕儿也是乐意的。”

    叶欢见夕儿说得认真,感动之下,险些哭了出来,连忙别过头去。

    夕儿情急之下,吐露了自己的心声,不由得羞得耳根都红了,见叶欢不回答她,低头说:

    “我只怕少爷不要我服侍,赶我走,不赶的话,我哪也不去,就服侍少爷一辈子。等少爷以后……以后娶了少奶奶,我就服侍你们两个,咱们三个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也是很好呢。”

    叶欢努力数年,仙术毫无进展,不过一场空。

    三天前家里生了大变,昨天又被镜天如此羞辱,只觉得万念俱灰,头脑一片空白。

    此时听了夕儿的话,忽然福临心至,觉得何必筋疲力尽,追求什么更强,和夕儿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何尝不是一种快乐。

    想到这里,他转过身,轻轻搂住夕儿柔软的腰肢,在她耳边说:“夕儿,你说的对,不过我不娶什么别的少奶奶,咱们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一起过就很好。”

    夕儿被叶欢搂住腰肢,只觉得全身发软,简直连呼吸都忘了,满脸通红地说:“不娶少奶奶怎么行呢?”

    “不是不娶少奶奶,是不娶别的少奶奶。”叶欢温香软玉在怀,心中大乐,伸手抚了下夕儿的头发,突然脸色一变:

    “夕儿,你脸上怎么有块红了?谁弄伤你了?”

    “没有谁,少爷,是我自己不小心。”夕儿说。

    “不对,夕儿,你说实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叶欢面色沉重。

    “都是我不好,昨天白天大老爷来过,带着他的几个侄子,说咱们家有东西欠他的,非要进来拿。”夕儿吐了吐舌头,接着说:

    “我当时看你不在家,没人做主,就没让他们进来,言语中可能冲撞了大老爷,他一气之下给了我一巴掌,带人走了。”

    夕儿说的大老爷,就是叶欢的大伯,叶欢爸爸的堂哥,叶永堂。

    叶欢听得心头火气:“我爸爸刚去世,他们一点情分都不顾,就过来这么闹,咱们家什么时候欠过他东西?真欠了他东西,他怎么爸爸在世的时候不要,现在跑过来要?无非是想趁乱讨些好处罢了。”

    夕儿见叶欢生气,默默握住叶欢的手,说:

    “算了,少爷,他们就算不讲道理,毕竟是你的大伯,你既然想搬去别处住,咱们就早点搬,犯不上为这些事生气。”

    叶欢点了点头:“夕儿,我想好了,咱们收拾收拾东西,明天就搬,找一个好地方,一辈子生活在那里,没必要在这惹这些闲气,你说好不好。”

    夕儿心里又高兴又害羞,哪里还说得出话来,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叶欢笑了笑,说:“我想独自进去看看爸爸。你这一夜也累了,进去睡一会吧。”

    夕儿答应着,走进了自己的卧室。

    叶欢整了整衣服,走进内宅一间房间。

    里面空荡荡的,只摆着三个蒲团,一张桌子。

    桌子上放着一个香炉,香炉中插着三支香,烧了一大半,明显是夕儿早上刚上过的。

    香炉后面放着一个牌位,上面写着:“叶家叶永德之灵位。”

    叶欢在牌位前跪了许久,才缓缓地说:

    “爸爸,这些年儿子没用,一意孤行,非要进彭祖道场修炼,耗费了家里这么多钱,也少了很多时间在您膝前尽孝,结果一事无成,儿子实在内心有愧。”

    “儿子当时真的想做出一番事业来,起码混一个彭祖道场修炼者的身份,给您看看,可现在一切都做不到了。”

    “儿子也不是不努力,只是天资实在太差,根本不适合走这条路,数年苦修,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落得让人耻笑。“

    说到这里,想起之前的遭遇,叶欢只觉得喉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

    稍微平复一下,叶欢接着说:“爸爸,经历了这些事,我才知道你以前说的话,的确是对的。”

    “轰轰烈烈,人也不过一生,平平淡淡,人也不过一生。花费精力,甚至舍弃尊严,去追求自己根本得不到的东西,又何必呢?”

    “儿子已经想好了,您去世不过三天,大伯二伯他们的所作所为,我想您在天有灵,也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人,故乡这里,不值得留恋了,儿子想带着夕儿,远走高飞,搬去他乡居住,只是您刚去世,就得搬运您的灵位,真是辛苦您了。”

    叶欢说着,想到自己一事无成,又想到夕儿的温情,心里一阵冷一阵暖,眼泪不由得留了出来。

    朦胧中,他见香炉里的香已经快烧完了,便站起身,从一边的香筒里又拿了三支,打火点上,恭恭敬敬地握着磕了三个头,插到香炉里,接着说:

    “夕儿是个好女孩儿,您在世的时候就常对我说,我当时都没有在意,直到今天,我才突然发现她有多么好。”

    “我已经决定了,等在他乡安顿好,就娶夕儿为妻,安安分分过一辈子。”

    叶欢正说着话,突然听见外面隐隐传来重重的敲门声,他情绪正在激动之处,也没有太过在意,接着说:

    “爸爸,您如果在天有灵,就保佑我们这一路平安,顺顺利利找到一个好地方安顿下来,我和夕儿琴瑟和谐,好早日给您生一个大胖孙子,给咱们家传宗接代。”

    说到这里,叶欢满是热泪的脸上,也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他又磕了几个头,刚要站起来。

    突然又传来几声闷响,声音比刚才大得多,紧接着哐当一声巨响,好像是大门被撞开了。

    叶欢一惊,连忙站起来,刚打开门,就看夕儿跑了过来。

    “怎么了夕儿,发生什么事了?”叶欢问。

    “大老爷二老爷……”夕儿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大老爷二老爷,带着一帮人,把咱们家门砸开,硬闯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