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人好酒,热情好客又是他们的传统,族长和几个苗人拿出家里的米酒和腊肉款待,一直喝到了寨子里的芦笙响起来,寨子里的青年男女在一堆篝火边又是唱又是跳,原生态的歌舞满是古老的民族韵味,恍惚之中仿佛瞬间穿越了几个世纪,和电视中的艳丽雅致整齐划一大不相同。

    克朗寨里的苗人大多单纯质朴,也不避讳和我们这些外人交流,族长后来也凑到我们这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山里山外的世界。

    老林跟族长喝了一口酒,问道:“这个季节到山里,气候没有问题吧?”族长接过大头的烟,从火堆里拿出一根燃烧的木柴点着了,慢慢地道:“这个季节倒是还好,没什么雨水,山里的河溪都枯着,到牛耳岭顺着河道应该好走一些,不过也说不好,我们这里的药农猎户基本上没人去那里,一是太远又偏僻,二来是怕冲撞了神明,降了灾祸。”

    白露插嘴道:“原先老寨人也不怎么去那一带,我们当地的苗人对山神是很敬畏的。”

    顾光明撇了撇嘴,说道:“要是真有山神,这里到处都是山,又不是只有牛耳岭,山神岂不到处都是了?”

    族长白了顾光明一眼,说道:“你们外人懂个什么,牛耳岭的神明可是保佑着苗人的苗神哩,厉害的很。”说罢,有些醺然的族长眼睛望向远方,缓缓地给我们讲述了寨子里一代代承袭的传说:

    古时候苗族各部落分散,部落之间争战杀伐不断,百姓苦不堪言。

    牛耳岭一带有一个部落的首领,后世都叫他“罗滇王”,有一年对外战争失利,军队被全部击溃,只剩下一个人一路东躲西藏四处流亡,敌人的追兵紧追不舍,罗滇王慌不择路逃回到牛耳岭,又是几天没吃饭,担惊受怕,大概越想越窝囊,一狠心打算就此死了算球。

    话说就在罗滇王这个loser爬到一处崖边哭天抹泪,感慨天地不公造化弄人,一跃往崖下栽去,准备二十年后再当好汉,可脑袋撞得稀烂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罗滇王是毫发无伤,慢慢地罗滇王醒过劲儿来,想起这一带苗神显灵的说法,四处磕头哀求神明现身,苗神见他实在可怜,化身成一个老人,劝慰他天无绝人之路。

    罗滇王乘势不断恳求苗神帮他,发誓要救苗人万民于水火,将来一定报答,山神终于拗不过,估摸着也认为罗滇王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大好青年,赐予了罗滇王巫蛊神力。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为恶,罗滇王又是磕头又是感激。

    回到部落后,罗滇王重整旗鼓,从那以后,百战百胜,没几年就一统周边各部。当时的中原正处于一个相对稳定的强盛时期,罗滇王瞅准时机,率先得到中原王朝的承认和策封,不仅得到钱粮的援助,还引进了先进的农耕和铁器铸造技术,又过了几年,日渐强盛的罗滇王再次发动战争,将苗疆各大势力一一剪灭,形成庞大的统一王国,自此称为“罗滇国”。

    和平终于降临到了这个多灾多难的民族。罗滇王勤勉有加,王国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罗滇王不敢忘了苗神的恩德,又几次重返牛耳岭拜谒,四处却也找不见踪迹,最后只得下令将牛耳岭一带封山,任何人不得靠近惊扰,悻悻离去。

    罗滇王一共活了多少岁众说纷纭,反正在苗人的传说中他的孙子也没能活过他,据说最后也没死,可能实在活腻了,把他的王位传给后代从此不知所终。罗滇王没了以后,庞大的罗滇王国最终没能坚持多少年,几支靠近中原的诸侯势力联合陷入混乱的中原王朝地方军阀发动了大规模的战争,历经多年征战,罗滇王国土崩瓦解。

    一千多年前罗滇王的古老传说,在族长口中以缓慢而充满敬畏的语调娓娓道来,虽然多数是怪力乱神的成份,却浸透了这个民族几千年的文化内涵,一代代苗人口口相传中沉淀了厚厚的岁月痕迹,让人的思绪跟随着幽然神往。

    寨子里的芦笙再一次呜呜咽咽地响起,却没有了明快的节奏,曲调悠扬,如泣如诉,借着逐渐淡灭的篝火光,我看到白露眼中隐约泛起了泪花。

    老林轻叹了一声,吩咐大家各自回到安排好的往处休息。

    按照计划,第二天上午九点半队伍集合出发,我们几个一大早换上了公司准备的探险装备,将其余的随身物品都寄存到了族长家里。带着指南针的防水手表戴在手腕上,探险用的军刀也插在腿侧,彼此间兴奋和紧张的心情溢于言表。

    队伍聚齐以后,老林重复了一遍要求。我们八个人,又雇了几个寨子里的村民拖了两匹驴子,驮上必备的帐篷装备,准备出发。吴波身体不适,倒是不能去了,不过他找到了白露,仔细地交待了半天发现原石的地点,似乎并不难找,老林也曾说过,这种水冲料多半成矿在上游的山体,山体一部分崩塌被水冲到下游,所以原石的发现地点可能距离矿脉很远,正常是按照水流方向逆行,在符合成矿条件的地带重点寻找。

    出发前,我下意识地回头忘了一眼,远处大族长站在角楼的阴影下,表情阴郁地看向我们,天气虽然并不冷,却让我打了个寒战。

    老寨距离克朗直线距离不算远,路却曲曲弯弯,附近总有打猎或者采药的村民进入老寨,并不难走。不管是科考地质队的那几个,还是走惯了山路的村民都不觉得如何吃力,一路有说有笑。当过兵的大头更是和那几匹驮货的驴子一样身健体壮,同白露和徐美女开着玩笑。我和顾光明却有些吃不消了,咬牙挺着,怕让两个女人看了笑话,硬着头皮挨到了中午。

    计划中第一天的行程并不如何吃紧,上午赶路,下午的时间也相对充裕,饶是如此,黄昏时分到了老寨,我和顾光明也是筋疲力尽了。老寨与一般苗寨驻扎在山顶或者半山腰不同,处在四周高山环立的小型盆地中,农业条件十分艰苦,一户人家只有几亩在谷间的薄地或者缓坡上修筑的梯田,现在已经荒废了接近十年,放眼望去,长满了杂草灌木。

    一行人缓缓进到了寨子里,原来的木质吊脚楼常年没有人住,老林怕有塌了的危险,决定还是在寨子里找一小片空地先安排宿营。大家乘着还有天光,赶紧开始分工拾柴点火,把各自的营帐支起来,白露瞅着一座吊脚楼愣愣地发了一会儿呆,大概是她以前的家,随后也跟我们一起忙碌起来。

    篝火生起来,老林喊来了白露,手里拿了幅地图,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我凑过去,老林笑了笑,指着远处,说:“那地方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牛耳岭。”我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视野尽头,只见群山横亘,山色葱绿,牛耳岭高耸入云,云雾缭绕之中,看不清它的真实面目。

    我有点发怵,心说好远,看来有得罪受了。

    这时候,远处有人大喊一声“开饭”,我实在饿坏了,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的消息。腊肉片放在米饭上蒸,有着烟熏肉香味的猪油渗进米饭里,再加上一大勺味道古怪却并不难吃的咸鱼烩菜,饭菜虽简单,在此时的我看来,却好吃的如同满汉全席。

    吃胀了肚子,在寨子边的小溪蹲下来洗个手都困难。天已经黑了,慢慢地走回来,看到大头和白露不知说着什么,白露忽然笑了起来,在我听来,那就是传说中银铃一样的笑声,心里微微地泛起了醋意。

    索性远离他们几个,独自跑去和几个雇来的村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这些村民都是时常出外采药的药农,自带着简陋的帐篷,凑在一起说说笑笑,看来早就习惯了野外宿营的生活。

    几个人里边,岁数最大的大家都叫他老石,一路少言寡语,可几口酒下肚,话就多了起来,东拉西扯一通,然后说道:“不是我吹牛,年青时候我也和省里的人去过牛耳岭哩。”

    “哦?”这倒让我兴奋起来,“也是去地质考查?”

    “差不多,进山七八天,给了五十块钱,那年月五十块钱可值钱得多哩,好家伙,能买多少米和鸡蛋。”

    我对于讨论通货膨胀不感兴趣,不过几十年前有人去牛耳岭考查过,倒让我觉得颇感意外。

    “那你们找没找到什么啊?”我接着问。

    老石脸一虎,仰头狠狠灌了一口酒:“怎么没有?重大发现,当时那个队长说是重大发现哩。”

    接下来的对话我就很难听懂了,其实老石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重大发现”是什么,我想多打听打听,老石又明显是喝高了,前言不搭后语,完全不知所云。

    讪讪地回到我们这个火堆旁边,大头也不穷侃了愣愣地忘着火堆发呆,白露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一本不知什么书,看我走过来朝我笑了笑,顾光明则是眼睛眯缝着,斜靠在一块石头上,朦朦胧胧进入了半睡状态。累了一天,我也乏得很,打声招呼,拖着顾光明各自回到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