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面对法国宪兵少校下达的荒唐命令时,年迈的老镇长畏缩一旁不敢明言,倒是吉奥瓦尼勇于奋起直言,问道:“为什么?我们已经兑现了所有义务,提供军需粮秣,一半以上的牲畜大车,还让全城所有人搬迁到北面,只为法国人腾出军营。你们应该信守之前的承诺!”

    “够了,吉奥瓦尼先生!”波奇少校颇不耐烦的打断治安官的声声抱怨,他冷冷的说道:“昨天夜里,我们的士兵在南部铜矿山一带,发现了数千名被用于从事非法采矿的黑奴,另外在一个封闭的坑道里面,掩埋着至少近千名遇难黑奴矿工的遗骸。依据赫鲁纳公爵颁布的解放黑奴法令,波特尔城的全体居民因违反人道被判有罪,所以,你们都必须受到惩罚。”

    “该死,所有黑人都是奴隶,他们没有任何法律上的权利,都属于我们的私产。按照战争法规则,即便是占领军也不能随意剥夺个人的私产。”气急败坏的吉奥瓦尼挥舞起拳头,想竭力表达自己的愤怒,但很快被波奇少校身边的几名宪兵用步枪刺刀,逼到墙角冷静。

    “黑人也是人,和我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仅仅肤色不同而已,他们同样也能,也应该享受到神爱世人的荣光!”说道这里,宪兵少校也不想再费口舌,他将赫鲁纳公爵签发的惩处全城的那份通告塞到老镇长手中,便带着自己的部下,转身扬长而去。

    “怎么办,吉奥瓦尼!”等到法国人走后,老镇长可怜兮兮的询问着治安官。当后者怒气冲冲的跨步上前,想要夺走那份通告,并加以撕毁时,老人又急忙将手中的文书揣进怀里,还大声嚷嚷道:“该死的吉奥瓦尼,那是占领军下达的法律,除非你想让我们都被法国人杀死!”

    的确,法国公爵颁布的通告就是现行的法律,一旦发现被人撕毁,或是察觉有人不遵守执行,吉奥瓦尼也相信野蛮的法国宪兵会毫不犹豫的屠杀波特尔城的全体居民。即便是在战争法的框架下,针对城镇实施一两场大屠杀总是不可避免的,因为这是震慑被占领区民众顺从入侵者,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手段。

    如今,波特尔城的居民个个手无寸铁,所有武器都已被法军收缴,吉奥瓦尼无法想象2千名只能高举刀叉棍棒的平民,遭遇武装到牙齿的精锐法军无情屠杀的悲惨场景。

    面对现实,吉奥瓦尼再度低下了头,他无可奈何的对着老镇长说道:“把法国人的通告拿出来吧,我们一同签字。”

    ……

    “为什么?”同样质疑声在德赛耳边响起,那是一旁的拉斯蒂将军。倒不是师团参谋长同情波特尔城居民,只是他不清楚公爵这番举动的具体含义。至于拿解放黑奴来说事,拉斯蒂最清楚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赫鲁纳公爵总喜欢把自己置于道德与正义的制高点。

    德赛微微一笑,说道:这是战争,而战争就是地狱。葡萄牙人想要在地狱里艰难生存,就必须听从占领军的安排。这里不是加泰罗尼亚,也不是阿拉贡,更不是法兰西,作为入侵者,我们没义务照看好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民众。一切都要为胜利,从利益角度出发!”

    拉斯蒂头脑一阵发蒙,他感觉赫鲁纳公爵心中的政治理念又开始活跃,赶忙制止道:“将军,请您不要谈得太远!按照师团参谋部之前的战略规划,在我军通向埃武拉的道路上,但凡沿途城镇居民与农户放弃抵抗,并主动向我军提供军需粮秣者,军队一律将以和平且文明的方式加以对待,而不是驱除家园,或是对他们施加迫害。”

    “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德赛终于说出了实情。

    他将巴塞罗那地区众多贵族趁德赛师团远征葡萄牙期间,在阿马特的暗中煽动下纠合在一起,这些人正与英国人密谋一事,原原本本的告知拉斯蒂参谋长。德赛接着又说:“就在今天凌晨,我已经签署一道密件,正式授权卡尔斯的宪兵部与谢尔内的军情局,近期在巴塞罗那准备做内部清洗。为配合两个情报部门的清剿行动,拉拢与震慑占大多数的中间派贵族,最迟在8月上旬,出征师团必须拿下埃武拉,给予东线的英葡联军以重创,让伟大胜利的欢呼声响彻整个加泰罗尼亚的上空。

    按照我们原定的安排,长期围困埃武拉城的计划已变得不可取,但直接攻城,却受限于兵力严重不足,且过程中伤亡太大。所以,需要另辟蹊径,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战争的进行方式。英国人与葡萄牙人不是在里斯本的报刊上公开叫嚣着,严格执行坚壁清野的持久战方针,迁徙村民与牲畜,焚毁村庄与谷仓,甚至拆毁桥梁,破坏道路。务必不留给法国人一片面包,一块肉干,一瓶葡萄酒,让入侵者没有完整的房屋可以歇息,没有顺畅的道路能够通行。

    上述一切的做法,无非是想饥饿难耐的法国士兵杀马充饥,最后不得不灰溜溜的离开葡萄牙吗?嘿嘿,显然那位贝尔斯福德将军疏忽了迁徙南线沿途的城镇居民。所以,好心的我决定协助那位英国指挥官弥补这项疏漏,将沿途所有的葡萄牙居民迁徙到埃武拉城内,还允许他们携带足够的口粮。当然入城之前,他们必须为我们修筑好围城工事,并交换城中的黑奴。”

    拉斯蒂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他之前还忧心忡忡,担心赫鲁纳公爵为赶时间拿下埃武拉城,干脆绑架并驱赶成千上万的葡萄牙居民参与攻城,这是严重违反战争道义的恶劣行径,即便在血腥而残酷的西班牙战场,各路法军指挥官从未如此干过。对于让葡萄牙人修筑围城工事,并交换埃武拉城中的黑奴,倒也无可厚非,至少还在世人容忍的底线之内。

    现在看来,上位者的想法尚未偏离参谋部当初拟定的军事计划,仅仅施加的手段略显狠毒一点。尽管贝尔斯福德将军以联军东线指挥官的名义,提前一个月下达向后方,即里斯本一带进行疏散的命令,但在埃武拉城内依然留有近3万市民,他们不肯在战争中舍弃自己的家园,并愿与数量同样多的联军士兵一道,保卫葡萄牙东线的国土。

    情报部门安插在埃武拉城内的密探也获悉这些情报,由于一个月前开展的东线居民迁徙行动,使得联军在埃武拉城内囤积了葡萄牙撤离居民带不走的大量粮食与熏肉,足以满足城内6万军民长达3个月的口粮,所以,没有人会担心法国-军队的围城封锁。但如果再驱赶数以万计的葡萄牙人进入埃武拉城内,守军的粮食必定会显得紧张。

    不过,拉斯蒂非常清楚,以难民数量来消耗守城部队的粮食供给,这并非赫鲁纳公爵的真实目的。事实上,德赛还准备让完成“义务工作”-构筑围城工事,允许以人质身份交换黑奴的葡萄牙难民,携带他们的另一半口粮,赶着牛马大车,进入埃武拉城内。

    ……

    正午时分,火热的太阳已升到最高处,炙烤着这片土地,连周围的空气都被热气所凝固。

    波特尔城的和平居民在得知法国人将驱赶他们出自己家园时,曾用激烈的言辞与愤怒的表情,纷纷向法国人表达他们心中的不满情绪,但终归无济于事。在一片喧嚣与噪杂声中,宪兵队得到波奇少校的允许,开枪打死了人群之中的两名激进分子。在血淋淋的尸体面前,小城居民只能接受眼前的残酷事实,除非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同样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

    很快,在波特尔城的北郊,2千余名当地居民如期而至,他们个个扶老携幼,排着长长的队伍,背着大大小小的包囊,或是赶着被牛马或骡子拖拽的四轮或六**车,装载自家中唯有的财物与粮食,朝着家园相反的方向,埃武拉城一路缓慢走出。

    在道路两边,大批法国宪兵正手执武器,对流离失所的葡萄牙难民进行严密监视,所有士兵已得到军官授权,可以射杀任何一名不愿迁徙,或密谋反抗准备逃窜的葡萄牙人。

    在蜿蜒逶迤的迁徙队列中,2千多难民欲哭无泪,他们忍不住频频回首,眺望越行越远的城市,昔日的温馨家园在自己眼中已逐渐变得模糊不清。最终,有人抱着头失声痛哭起来,凄惨的哭声引发难民们的共鸣,继而带动所有人开始落泪。老弱妇孺的哀嚎声,伴随着牛马骡子的嘶叫声,以及杂乱无章的脚步声,辚辚的车轮声,在这片土地上四处传开。

    在两千难民之后,是德赛师团的后续部队。等到下午1时,整个波特尔城再也见不到一个白人,或是白人士兵,除了继续在此地逗留,茫然而不知所措的数千名黑奴。早在上午,在被解除脚链与手铐之后,一名法国-军官高声宣布所有黑奴已成为法律上的自由人。

    尽管得到了所谓的解放,但大部分黑人依然显得无动于衷,他们面面相觑,心里纳闷着白人之间在玩什么游戏,居然舍弃了这座富饶的小城,留给一群奴隶—也就是他们自己看管。

    仍旧将自己视为奴隶身份的黑人们,三五成群散坐在街道两边的树荫下,仰望着天空发呆。黑人身后的所有房屋都没有锁门,里面空无一人。倘若细心一嗅,似乎感觉在空气中飘荡着各种美味食物的香味。然而,黑人们谁也不敢冒然进屋,因为担心白人监工忽然跑来,挥舞手中皮鞭,恶狠狠的打在他们身后毫无衣物遮蔽的背脊。

    最终,20岁的阿里没有耐心再去琢磨,腹中饥饿促使他第一个跑进白人屋子的厨房里,寻了一些干面包塞进嘴里嗷嗷大吃,差点噎死,幸亏餐桌上的一大瓶牛奶解救了他。

    小阿里的私下行为带动了另外几个年轻黑人,在望见同伴们吃香喝辣,撑爆肚皮之时,其他黑人再也按耐不住,众人纷纷跑进白人房间里,相互间抢夺起食物与酒水。

    很快,为食物而战争夺结束,因为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法军在撤退之前,已给数千黑人留下了足够两天的食物。在吃饱喝足之后,这些人借着酒劲壮起胆,寻衅滋事的闹腾起来,他们捣毁白人们的房间,撕扯沙发与床垫,用棍棒将玻璃与窗户敲得粉碎。到最后,有人用斧头劈开家具,并把窗帘、被套与各种衣物堆积在大厅里,用火石加以点燃。

    当第一股浓烟从波特尔城上空升起时,德赛师团的后续部队离开这座小城仅2公里不到。赫鲁纳公爵得意洋洋的望着自己身边的参谋长,他左手拉住马匹缰绳,右手向前猛然一伸,一脸微笑的提醒说:“嘿嘿,亲爱的拉斯蒂将军,别忘记我们间的赌约。快点,10个里亚尔!”

    拉斯蒂没好气的从口袋里掏出10里亚尔的赌资,一把扔给师团长,继而又忿忿不平的骂道:“该死的黑鬼们,居然真得学会放火焚城。”

    德赛听后哈哈大笑,“人性本恶,这是天性,上帝告诫过的原罪,我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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