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地医院设置在弗朗科里河畔,上空飘扬的白底红十字旗帜,这是德赛式战地医院的独特标志。与西班牙上尉印象中的不一样,战地医院并不是几片简易帐篷,孤零零落在河岸边,而是拥有一排排错落有致的木屋建筑群组成。

    这是两月前,德赛应圣西尔将军的请求,交给安全村的建筑工,耗时一周的杰作。说是战地医院,事实上,里面已没有一名法国-军人,他们都被转移到条件更好的安全村里。

    医院里除了来去匆匆的医生,以及身穿蓝色衣物的护理工外,更多的是病人,他们身穿统一的条纹长袍,三五成群的在医院里散步,或交谈。

    一道半高的木栅栏将整个医院包围起来,仅留有一道出入口。栅栏之内,只有医生,护理工与病人,没有国籍,民族,职务之分。所以在出入口,十几名全副武装的法国宪兵负责医院保全。他们戴着口罩,严格检查一切将要入内的医院病人,防止刀具与枪械混入。

    与帕斯赛尔兄弟一道来战地医院的,还有一名赫鲁纳的面包工,20岁左右,手中提了两个大藤条箱。年轻面包工热情的向帕斯赛尔介绍,医院里能够出来散步的病人,大都康复,他的父亲也就是其中一个,他们是5天前来到这里寻求医治。面包工此次过来,就是为了接自己的父亲出院。

    帕斯赛尔奇怪的问年轻的面包工,为何要携带两个大箱子,是否要离开赫鲁纳。后者无奈的点点头,说是为了还债。因为法军已告知,医院给西班牙人的治疗都是有偿的,若不能偿还各种治疗费,就必须到安全村以工代酬。听后,帕斯赛尔默然无语。

    顺利通过宪兵的盘查,帕斯赛尔背着弟弟,来到一座涂成醒目红色的大木屋,因为在医院入口,经一名助理医师的简短询问后,初步判为传染病,要求帕斯赛尔和他的弟弟,直接到传染病门诊部。

    “是重症赤痢!用药过后,问题不算太严重,但至少需要10天的住院治疗与休养。另外请支付诊金与药费,一共500里亚尔。”确诊过后,一名法国-军医官对着病人的哥哥,帕斯赛尔说道。至于卡塞瓦,用药过后,已被护理工送到传染病病房,帕斯赛尔被谢绝入内。

    军医官还随口告诉西班牙人,若没有钱支付诊断金与药费,也没关系,医院可以与病人立下合约,等待病人痊愈过后,到安全村里的工场内,工作200天,抵扣所有治疗费用。

    帕斯赛尔拒绝了军医官的好意,作为将军的副官,他有足够的里亚尔来支付各项医疗费用。尽管法军医院里收费很高,但与亲人的生命相比,已经是非常划算。

    随后,在填写病人及其家属姓名与职业的表格时,帕斯赛尔有意的做了假。

    法国-军医笑了笑,带有深意的望了这位双眼深陷,脸容消瘦,但躯干笔直,行走有力的年轻人。军医心里明白,冒名的家伙一定是城内的西班牙军官。但这也无关紧要,按照德赛将军的指示,给一切主动出城的西班牙人治病,哪怕是赫鲁纳守军的指挥官,德卡斯特罗将军来了,一样的救治。当然了,各项医疗费用必须照常收取,一个里亚尔也不能少。

    帕斯赛尔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那是他的长官,德卡斯特罗将军也身患重病,同样是缺少药品,西班牙上尉尝试着恳求法国-军医官,能否购买一点药品带回城内,哪怕多出点钱也可以,但被法国-军医官回绝,解释说,一切药物只能在战地医院里使用。

    帕斯赛尔上尉倍感失望,他也清楚,法国人正是利用诱使城内军民外出就医的方式,博得好感,瓦解西班牙人的抵抗情绪。事实上,法国人已成功了,至少帕斯赛尔就非常感激。但要他放下武器,投降法国人,却还也不至于。倘若今后,有其他机会,帕斯赛尔上尉会善待受伤被俘的法国-军人,给与后者适当的治疗。

    在送出弟弟,支付完费用后,帕斯赛尔准备离开医院。走到大门时,一名法国宪兵拦住了他,并叫喊出帕斯赛尔的名字与军衔。

    面对略带惊慌表情的西班牙上尉,法国宪兵只是微笑着,递给帕斯赛尔一个用蓝色丝带缠绕的包裹,转身离去。

    接过包裹,帕斯赛尔如同逃难一般,飞奔回赫鲁纳城。他将包裹藏在房间里的暗柜里,直到深夜,才重回门窗紧闭的房间。帕斯赛尔小心翼翼的解开蓝色丝带,掀起被仅仅包裹的木盒,里面露出一个红色心形的珐琅挂链,打开精致的挂链盖,其中显露的是一位熟悉女人的半身画像,女人坐在一张靠背软椅上,体态丰韵,神态安详,双手还怀抱一个四、五个月大小的婴儿。

    “莫妮卡!”对着自己心***的画像,帕斯赛尔紧握挂链,泪如涌泉。等到他擦拭泪痕,将目光重新放在画像时,女人怀中的那个婴儿,成为焦点。帕斯赛尔欣喜若狂,因为他知道,画像中的那个,就是自己与莫妮卡。阿科蕾达的结晶,也是一个私生子。

    木盒底部还有一份信件,那是莫妮卡写给自己情人的亲笔信,信中,女人平实却不失依恋的叙述了她对帕斯赛尔的相思之情,病告诉帕斯赛尔,莫妮卡与小帕斯赛尔目前在巴塞罗那生活的很好。只是由于旁人对自己莫名怀孕生子的非议,而不得不离开原男爵住所,选择在另一处僻静庄园里隐居。

    莫妮卡。阿科蕾达还透露,是一名叫做安德鲁。德赛的将军,给了自己和儿子很大帮助。不仅帮助找到住所,还留给囊中羞涩的莫妮卡一些钱币。也正是那位将军部下的帮助,深夜里请来一位经验丰富的医师,她才在生产小帕斯赛尔时,没有丧命于恐怖的产后大出血。

    莫妮卡希望帕斯赛尔有机会向德赛将军表现谢意,并归还1万里亚尔的借款。书信最后,莫妮卡希望帕斯赛尔尽早回巴塞罗那,探望她和他们的儿子,小帕斯赛尔。

    在信中,莫妮卡始终误以为德赛将军是一位西班牙将军,对其充满感激之情,可帕斯赛尔心知肚明。但他内心无法提起任何怨恨,去厌恶那位心怀叵测的法国将军,至少后者已经为他挽救了3位亲人的生命,弟弟,情人,以及儿子。

    从10月5日,德赛施展的怀柔政策开始,到如今,赫鲁纳城军民的抵抗信心正在迅速消退。无论军官,士兵,还是普通平民,都有亲人跑去法国人的医院里治病。至少有3千人离开,或即将离开赫鲁纳,遵守那份医疗合约,去法国人控制下的安全村里做工。

    如果一周前,问及赫鲁纳会投降吗?

    帕斯赛尔绝对认为,说这种话的人应该处死,尸体悬挂于城头示众。

    可现在,在法国人停止炮火轰击,不搞步兵进攻的时候,城市里似乎往日的恢复和平而静谧,却仅仅是假象,局面反而成为赫鲁纳城被法军围攻以来,最令人绝望的时刻。城防卫兵们拒绝执行司令官,德卡斯特罗将军的命令,对想要进入法国医院的人群,不加任何拦住,因为他们的亲朋好友也在其中。

    丑陋的城市街道两侧,被烟尘和血污弄黑了的一张张面孔,依然没有洗净,因为枯槁憔悴的人们都在忙碌着,在无数废墟中,倒塌的房屋与破损的教堂里,拼命挖出值钱的东西,银质烛台、金色怀表、亮闪闪的餐具,甚至武器枪械,去和城外的法军交换一顿食物。

    圣玛利亚教堂的钟已经不再报警,因为没有敲钟的人了;街头巷尾听不到报贩的叫卖声,因为不再发布公告了;神父们已经不再做弥撒,因为上帝仆人和教徒们同在为生计发愁;广场上已经不再有人高唱战歌,因为没有人对胜利再抱有希望。

    死一般的寂静不时笼罩着整个城市。人们的心中开始充满了悲伤与无奈,垂危的城市在沉默中挣扎。所以,必须投降,这是人们普遍的想法,但谁也不把它说出来,而只是藏在心底,如同隐瞒着即将去犯罪的念头一样。

    1小时前,在例行的军事会议上,忧心忡忡的德卡斯特罗将军再度昏迷过去,他被副官送到救护所里进行紧急救治。依然在会议室里就坐的各位将军,校官们,个个面面相觑,沉默寡言,没人提议继续会议议题,也没人说去探望病床上的德卡斯特罗将军。所有人只是在静静的等待,等待一个事件,一个人物,去说出他们心中想要真实表达的东西。

    帕斯赛尔上尉回到会议室事,原本如木桩一般的将校军官们,不约而同的都发出炙热目光,集体投放在上尉的身上,令帕斯赛尔忐忑不安,茫然而不知所措。很快,帕斯赛尔上尉明白了,这些人想要自己干什么,拿出城防钥匙,向法国人投降?

    不!绝不!帕斯赛尔上尉愤怒的离开会场。事实上,那一刻他的内心也在犹豫不决。1小时候的现在,爱人莫妮卡。阿科蕾达的这份书信,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帕斯赛尔上尉屈服了,他给自己找了一个借口,可以挽救自己第四个亲人,德卡斯特罗将军的生命。

    帕斯赛尔上尉又一次回到会议室时,军官们仍在那里沉默,他拿出象征赫鲁纳城的城防钥匙,说出了大家想要表达的事情。

    两分钟后,会场的所有军官迅速达成一致意见,决定向法国人投降,并委派帕斯赛尔上尉为全权代表,与法军和谈。

    凌晨4点,德赛将军欣然接受了赫鲁纳守军的投降条件,不追西班牙究军官与士兵的守城职责,允许他们保留自己的军服以及私人财物,士兵与平民可以自由离城,军官们可以在软禁3到6个月后,自行选择居住地点。

    1809年10月15日,清晨6时,在西班牙军官们的簇拥下,帕斯赛尔上尉象征性的打开赫鲁纳城门,并代表司令官,德卡斯特罗将军,将城防钥匙,以及司令官的佩剑交到胜利者,德赛将军的手中。

    赫鲁纳守军正式向法国-军队投降!

    从1808年6月24日,到1809年10月15日,曾经抗拒法军长达1年另6个月的赫鲁纳城最终陷落。圣西尔将军与韦迪尔将军未能完成的憾事,而他们的后继者,德赛将军只用了12天(从10月4日开始计算),就轻易拿下,而且不费一兵一卒,一枪一弹。

    当德赛接受赫鲁纳时,原有的3万军民,现在幸存1万4千人。德赛一如既往的遵守达成的契约,医治所有受伤与患病的军民,并给与他们生存的食物。如果没钱支付,需要提供劳动补偿。另外,德卡斯特罗将军受到妥善安置,德赛将军曾向帕斯赛尔上尉保证过,在德卡斯特罗将军的身体彻底康复之前,不会将其送巴塞罗那审判法庭上。

    历史上,德卡斯特罗将军因身患重疾,病逝在监狱中。而赫鲁纳也没有被从不遵守诺言的奥热罗元帅攻克,避免成为一座人间地狱。后世,在奥热罗元帅攻克赫鲁纳城后,默许法国士兵在城内肆意烧杀抢掠,最后还纵火焚城。

    曾经的英雄城,赫鲁纳的陷落,以及德卡斯特罗将军的投降(副官代劳,将军本人尚在病榻上昏迷),使得整个北加泰罗尼亚地区的西班牙反叛势力,陷入群龙无首的极度恐慌中,多米诺骨牌效应开始呈现。

    当悲观者看不到胜利的希望时,他们放弃了抵抗,向法国人投降,成为另一个安全村里的居民。在1809年10月结束时,安全村已容纳12万居民;那些永远忠诚的爱国者依然在战斗,他们不会放下武器,只是将战场转移到南加泰罗尼亚地区,或西部的阿拉贡大区,远离德赛师团的势力范围。

    从10月15日到24日,短短十天内,德赛师团,及其代管的友军部队,以大踏步的方式,和平接收了北加泰罗尼亚地区,全部12座城镇守军的投降。至此,从南到大区首府巴塞罗那,北到法西边境的比利牛斯山脉,西到塞格雷河一带,东到地中海西岸,整个北加泰罗尼亚地区,一时间,几乎再无西班牙抵抗势力的公开活动。

    在德赛将军率部收复赫鲁纳的消息传到图卢兹时,已抵达该城的奥热罗元帅变得气急败坏,一怒之下,失手将自己的心爱之物,一支镶嵌无数宝石的名贵烟斗,重重摔在在大理石板上,变得四分五裂。

    当天下午,奥热罗元帅的上校副官,遗憾地向前来登门拜访的图卢兹各界名流表示,元帅阁下旅途劳累,身体不适,需要休养。在图卢兹期间,暂不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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