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二天后,用罢早饭,小桃来到黄清月房间,转达了知府老爷的召唤,黄清月心中道:“来吧,都来吧,一次性的解决,成败在此一举。”然后毅然起身,架上双拐,说:“小桃姐,请带路。”

    在小桃眼中,这个刚刚还显得忧郁困顿的年轻人,突然像打了鸡血一样,气势昂然,神采飞扬起来,让人十分摸不着头脑,不过这样的斗志总是好的,于是轻笑着说:“是,公子。”

    出了院门,黄清月看四下无人,对头前带路的小桃说:“小桃姐,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小桃姐解惑。”

    “公子无需客气,”小桃甜美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奴婢自当自无不言。”

    黄清月略一沉吟,问道:“夏先生走后,可有别的人来贵府应聘过西席?”

    “自然是有的。”

    “那为何贵府到现在西席还空缺?可是标准太严?或是别的什么?”

    小桃听闻这个问题,停下脚步左右看了看,轻声对黄清月说:“奴婢姑妄言之,公子听听罢了。根据奴婢观察,前来应聘者多是有真才实学的,至少之乎者也不离口。可是都不得我家老爷欢心,嗯~~~~~或者说王老爷子在其中占了极大的比重。公子你想啊,我叶家乃是当今7大家之一,把学问做到圣人的地步又有何用?在太平年月还罢了,在乱世嘛,还是要学些能致用的东西,总好过文章花团锦簇,其余一窍不通吧。”

    黄清月不禁对小桃刮目相看,这样的见识也就是在大家门阀里了,外面别说是小小的弱女子,就连以前的那个黄清月不也是不甚了了嘛。在翻看以前那个黄清月的记忆里,当世的民间读书人大都对乱世的形成看法片面,只知道门阀割据,中央政权任人唯亲,小人当道,觉得出一圣人就可海清河晏,天下自然垂拱而治。当然,现在的黄清月是不会这样看问题的,归根结底还是立国之初制度的漏洞问题,随着时间的推移,抱着祖宗成法不变,跟不上形势,渐渐被既得利益群体绑架,再加上从皇帝到大臣缺乏有效的监督,把监督体制大都寄托在官员的个人品德上,王朝的毁灭简直就是必然的,不灭才叫没天理。想黄清月前世,那么多灿烂一时的国度,不也是这样一步一步衰亡,最终轰然倒塌的吗。

    黄清月边想着心事,边不紧不慢的走在小桃身后,眼看着又看见上次那道偏门,才知道叶老爷还是在外书房见自己。跟着小桃来到门前,等待着小桃唤门的时候,黄清月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下紧张的心情,随着里面一声:“进来吧。”跟在小桃身后走进了那间古朴、大气中尽显奢华的外书房。

    黄清月还是像上次那样,在外厅中间站定,向居中主位而坐的叶知府施礼,然后起身看了看站在叶知府身后的王管家,最后把目光停在叶知府下巴处,即不显得失礼,也不显得怯懦。

    时隔10多天,叶源再见到黄清月,拆除了缠头绷带的黄清月越发显得风姿不凡,站在外厅中间神色淡然,给人安心的感觉。叶源回头看了看王佑行,见他也是面露欣赏,边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道:“元贞啊,坐下说话。”等黄清月坐下,吩咐上茶后,接着问:“听说你想应聘本府西席?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黄清月毫不犹豫地说:“小人承蒙大人救治之恩,再加上如今已是无家可归,想在大人府上谋个生路,”顿了顿又说:“小人有自知之明,手无缚鸡之力一书生尔,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唯有帮助大人扫除后顾之忧。小人虽然书读得不多,比起当世大儒远远不如,但是请大人相信,小人必然尽心竭力,必不负大人恩德。”

    叶源想了想,本家的信息还没有传来,暂时让他有个事做也好,待会儿要是让自己满意了倒是不妨就让他教教府上那帮不成器的东西,要是不满意~~~那说不得,还是从底层做起,磨练出来再说。

    于是略一思考,先问个简单的,开口道:“元贞怎么看待‘大道之行也’的观点?”

    黄清月心想来了,这是要先验验货啊,要是放在以前肯定是抓瞎了,好在现在的自己只要是以前看过的东西都能记得分毫不差。

    于是黄清月组织了下语言,不慌不忙地开口道:“此说出自《礼记.礼运》,实乃后人托孔丘之名所做,原文是‘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但是这只能作为一个最高理想,要想实现这个理想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说到这里,黄清月想了想,接着说:“往后一千年都不可能。”语气很坚定。

    “哦?”叶源好奇地问:“为何这样说呢?”

    “因为人性”黄清月解释道:“以前的大同社会,是民智未开,只要统治阶级管理得当,不难实现这样的理想社会。现在民智已开,再让民众回到过去那种其民淳淳的状态是不现实的,只能等到全天下的人们都可以把思想境界提升到相当的高度,再加上丰足的物质条件,毕竟不能让人饿着肚子空唱理想。这个时候才有可能实现大同盛世。”黄清月只能选择泛泛而谈,这样的问题没法说的太深,受到时代本身的局限性,不被理解还是好的情况,被看成异端赶走就得不偿失了。

    叶源“嗯”了一声,不置可否,接着问:“元贞读《老子》吗?”

    黄清月见叶知府对自己前面的回答显得并不感冒,决定这次简短一点,于是回道:“读过,《老子》五千言微言大义,太过艰涩,蕴含至理。小人只悟到一点皮毛。”然后黄清月定了定神,轻咳了一声说:“老子思想的核心是,尊重客观规律,按客观规律办事。他所言无为,非不为也,乃不乱为也,即不要胡乱作为,以致干扰客观规律,甚至与客观规律背道而驰。他所言之道,就是指的客观规律。他所言之天然,也是指的客观规律。”

    这个观点让叶源惊咦了一声,看了黄清月好几眼。黄清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小人见识浅薄,让大人见笑了。”

    叶源缓缓说:“你这样解说《老子》~~~~~却是前人所没有的。到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当今世上,谁又敢说能把《老子》解通呢?”停下喝口茶,继续问黄清月:“元贞,你怎么看法家?”

    黄清月一愣,心说这什么意思啊?考核范围也太广了吧。想起上世有人对法家很精辟的总结了12个字,也只好对叶源说:“以法治国,时移而治,中央集权。”

    这次叶源倒是点了点头,然后沉吟不语,显然拿不定主意。黄清月顿时大急,看来知道点后世的知识就想在这个时代吃得开,有些想当然了,自己果然不是吃军师这碗饭的料啊,看样子要下点猛药了。

    黄清月喝了口茶,对叶源说:“知府大人,草民有些想法,不知当不当讲?”

    “说吧”叶源道。

    “草民认为,给贵府公子小姐教书,对典章的传授不是最重要的,只要让他们知道出处,做一定的了解就行了。最重要的是务实。”说着看了看叶源的脸色,见其面色正常,便继续说道:“公子们身为叶家子弟,不需要经过科举,再说乱世科举无用。只需要学会做人,做事,能作为对家族有用的人就行了。什么叫门阀?一个人再有本事都不可能让一个家族成为门阀,需要一大批在各行各业都能有所建树的人,紧密团结在一个雄才大略的家主身边,群策群力,这才是门阀。至于小姐们,增长见闻可也。”潜台词就是说:不要拿那些书本上的知识来教你的子弟们,现在就要开始培养他们各自的能力,女孩子就连培养能力都省了,见多识广,视野开阔,不会头发长、见识短就行了。

    叶源显然被这番说辞打动了,回头看了看王佑行,见王佑行微不可查的点点头,明显认可黄清月的逻辑。确实,叶家已经有了一位雄才大略的家主,现在需要的是各个方面的人才,要有会经商的,会统筹的,会组织的等等等等,到时候一堆满口之乎者也的子弟们,除了能把各种理论说的天花乱坠,又能起多大作用呢?与其让他们最后还是要学习做事,不如做在前面。

    “好吧,”叶源说:“那就委屈元贞了。先回去休息,三日后东院族学正式行拜师礼。”

    黄清月赶紧起身行礼道:“大人太客气了,小人告退。”

    叶源看着黄清月离去后重新关闭的房门,对王佑行说:“在本家的调查出来之前,加紧对他的观察。另外,他的教授效果怎么样,就交给你考核了。”

    王佑行还是那样面无表情,轻轻吐出一个字:“是。”若有所思地望着刚才黄清月坐过的椅子。

    黄清月跟随小桃回到自己暂住的院落,用了3天的时间努力的回忆了前世和今生所学,做好了准备。等到3天后,辰时初起来,被周四领着人伺候着梳洗沐浴更衣,然后被周四带到了位于整个叶府东院最靠外的一处独立院落。

    此处院落不大,完整严密的中轴线布局,中间是一间大殿,坐北朝南,两边两排厢房,外观大小完全对称,院中广置树木,多用松柏,使其四季长青。房舍一眼望去结构简单、朴实无华、雄伟气派。大殿斗拱硕大,房屋屋檐两端的鸱吻简单粗犷,屋檐分上下两层,高挑并向上翘起,屋瓦用的青灰色,立柱粗大。所有的建筑布局合理,前后呼应,左右对称,整体呈黑白两色,给人以庄严肃穆的感觉。

    就在黄清月打量这个院落的时候,一位40出头,身材矮小,满脸笑意的中年男人快步走来,向黄清月拱手施礼道:“见过先生。”黄清月诧异地看向周四,周四道:“这位是族学的管事叶诚。”

    黄清月忙向叶诚还了一礼,面色恭敬道:“叶管事。”黄清月知道,自己新来乍到,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叶诚,实在没有必要端着先生的架子,低调才是王道。

    周四此时说:“黄公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住处了,叶管事为人厚道,相信公子和叶管事会相处愉快,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黄清月对周四深施一礼道:“多日来承蒙周大哥照顾,无以为谢,只能记在心间,容来日再报。”

    周四连道不敢,退出了来时的偏门,快步离去。

    待周四离去后,黄清月对叶诚说:“小弟初来乍到,对此次陌生得紧,还望叶大哥不吝赐教。”

    叶诚脸带笑意,豪气干云地挥了下手,说:“那我就托大叫你声黄老弟了。此处简单的很,没什么要紧的所在,正殿平时不使用,逢大事或祭奠才用,哦~~~~~我指的是祭奠圣人的祭奠,半个时辰后的拜师典礼也将在正殿举行。东面的厢房是学生们学习的场所,共有4间,西面的厢房就是黄老弟的住处和。正殿正对面,穿过院中小径,在那排松柏后,左面是下人的两间居所包括厨房和饭厅,族学的学子们中午在此处用餐,当然了,老弟以后也是在这里用餐,也可以叫小厮送餐到老弟房间。右侧是入厕和沐浴的所在,也堆放一些杂物,老弟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黄清月说:“叶大哥说话条理清晰,小弟再明白没有了。只是不知叶大哥住何地?”

    叶诚哈哈笑了两声:“我们管事自然是住管事院了。王老管家说了,把管事院当做一种荣誉,自然能让合府下人努力工作,这叫那个什么~~~~”“竞争意识”黄清月知趣地接到。“对,就是这么个意思。”叶诚满意地看了黄清月一眼,接着道:“以后我们二人就要在一起共事了,老弟只管教好书,其他事情哥哥我就给你担下了。到时候给老弟寻个聪明乖巧的做书童,再指定个伶俐的小厮照顾,必定让老弟生活的舒舒服服的。”

    黄清月连忙做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对叶诚说:“哎呀~~~~~~~太感谢叶大哥了,只是小弟现在囊中羞涩,等到他日,必定请叶大哥痛饮几杯。”

    叶诚对黄清月的表现越发满意,连声道不必客气,然后带着黄清月往正殿走去,到了殿门前,黄清月抬头看见正殿中间门上斗拱处悬一牌匾,上书“奉圣殿”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推开了同样粗犷大气的厚重殿门,迈步进去,只见大殿内空间广阔,立柱、斗拱比在外面看还要大气精美,殿内梁架纵横,柱网罗列,体现出变化统一的和谐美,斗拱出挑,下昂调节,又显示等差有度的节奏感。

    大殿中央立着一个坐姿人像,面貌瘦长清奇,一手执笔,一手拿书,做孜孜不倦状。雕刻的极其传神,特别是眼神中透露出对知识的渴求。叶诚解释道:“那是我叶家立族的老祖,一生勤学不缀。各处族学都要供奉此像,以激励后人。”黄清月闻听后,正正衣冠,对此像拜了三拜,起身后又看向殿中两侧,各自摆放着三个人物站像,共计6人。叶诚说:“那就是天下6圣,左侧从头到尾分别是老子,墨子,孟子;右侧是孔子,韩非子和荀子。”

    黄清月恍然大悟,怪说不得自己脑中没有儒家一家独大的印象,原来这个时空没有独尊儒家的说法,而且看起来,儒家地位还不如道家。

    看完了正殿,叶诚带黄清月来到东面一排厢房面前,从左到右分别是“梅,兰,竹,菊”四舍,每间房舍都有10来张桌椅,在向北一头都有一高头大案,案后墙上都贴有劝学的对联。“梅舍”的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兰舍”的是:虚心受教之本,有恒作圣之基。“竹舍”的是: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菊舍”的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叶诚在旁边说道:“本府有学生31人,按照年龄分了4班,最小的在‘梅舍’,以此类推。”黄清月点点头表示明白,心中想到:“从对联已经可以看出,建立这个族学的人很有一套啊,学子先努力,然后要有恒心,再然后立志,最后实践。”黄清月边想着心事,叶诚在旁边边说:“这样的分组方式是当初夏先生定下的。此老只需要每间房中置督学一人,监督各位公子不得四处走动嬉戏,不得相互交头接耳,其余教授都是一体承担。每日里在各房转转,就能于众人大声咏读或者背诵中找到各人的错误,然后只对性的加以改正。最后在根据各人的学业布置作业,第二天一体听来,从不出错。对于此等手段,我是佩服至极啊。当然,黄老弟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方式,改变一下方式,也无不可。”

    黄清月摇头表示无妨,说:“就先这样吧,府中子弟们业已习惯这样的方式,就不必改动了。当然,过段时间,要是效果不佳,再议不迟。”

    看完东厢,穿过绿荫深深的院落,向西厢走去,叶诚告诉黄清月:“前面你和周老弟来时的那道偏门,在西厢房尾,只能通向外府,在西厢房头上,还有一道门,通向内府,我们这些人不得传唤是不能进去的。此外,在这个院子的东南角有道角门,出了角门就是府外了,老弟如果要外出,以后就走那道角门,到时候给老弟一块进出府邸的牌子,”说到这里看了看黄清月,又说:“府上规矩严,门口都有亲兵值守,没有腰牌是进出不得的。”

    说罢来到西厢房,头三间分别写着“经史”,“子集”,“杂家”。叶诚面带骄傲地对黄清月说:“本府藏书之丰,在清真道独竖一帜,这三间藏内积满书籍,可是我家老爷费了大功夫的。每年拿出来晒书都是件艰巨的任务啊。”

    黄清月只好说些应景的乖巧话,其实心中对此大不以为然,世人重理论,轻实效,就好像自己,只有一条腿完好,若不是借助了工具,怕是一步都走不了。说着话,看完了藏,来到最后一件屋子,叶诚说:“这就是以后黄老弟的住处了。”然后一只手放在门扉上,却不急着推开,反而回顾黄清月道:“自从我掌族学一来,历任先生都对这处所在倍感满意。老弟要不要先猜想一下?”

    看见黄清月闻言,马上应景的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叶诚乐的眼都眯了起来,手上用力,推开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