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总是出人意料。

    原本只是为了避开鱼上尘而找个借口,结果却极其不幸的,一语成谶。

    在走至九里三十步街街口时,忽然有一个黑衣罩面的刺客,从天而降、以极其凌厉的攻势,直取李正伦的首级。

    亦幸亏李正伦为了防备杨渥、朱延寿等人暗中报复,一直都心中警惕,他在生死关头、使出了浑身解数,才不至于被刺客一击得手。

    但饶是如此,李正伦还是身受重创,胸口处受了重重一拳不说,胳膊还直接被长剑刺透。多亏鱼上尘及时赶到,才救了李正伦一条小命。

    那刺客亦是了得,竟然在鱼上尘的猛攻之下,一连走了十余招,最后两人对了一掌,刺客借力遁走,而鱼上尘担忧李正伦安危,亦无心再追。

    李正伦在鱼上尘搀扶下,勉强站了起来,道:“可知刺客是谁?”

    鱼上尘摇了摇头,道:“扬州城中,高手如云,似他这般身手的,起码有五十人。”接着却将一个吊坠晃到李正伦面前,道,“不过也不是无迹可寻,这是我趁着刺客不留心,下手从他身上取过来的。”

    李正伦接过这块吊坠,却不由全身一震,皆因此物,与当日虎子拿出来的虎形吊坠,一模一样。也就是说,刺客的身份,极可能与虎子有关。当然,也不排除虎子已经遇害、吊坠落入他手的可能性。

    鱼上尘见李正伦反应,喜道:“你知道这人是谁了?”

    李正伦没有表态,痛苦的道:“先回郡王府再说。”

    回到弘农郡王府时,刚好与正准备外出的吴廷绍打了一个照面。他见到李正伦受了重伤,一边查探李正伦的伤势,一边问了原委,最后又对着附近的黑云都卫,道:“你们赶紧去通知两位小姐回府。”

    李正伦连忙制止,道:“吴先生,不碍事的。她们两姐妹好不容易玩得这么开心,千万别让她们知道我受了伤,大过年的,以免扫了兴致。”

    吴廷绍皱眉,道:“可二郎君受人袭击,难保刺客也对她们下手啊。”

    李正伦断然道:“此是我的私人恩怨,断不会牵连到旁人。”话虽这么说,但还真的挺担心杨千寻、杨二妹两人,就眼巴巴的看了鱼上尘一眼。

    鱼上尘表示明白,心情复杂的往二十四桥去了。

    吴廷绍这才放心下来,有方夫人去保护两位千金,自然可保周全。

    回到房中。

    吴廷绍尽心尽力的帮李正伦包扎伤口,在收拾李正伦换下来的、湿漉漉的衣物时,看到从中掉出来一块虎形吊坠,他捡起来端详半天,皱眉问道:“这是……”

    李正伦见吴廷绍表情古怪,说不定还真知道这吊坠的来历,于是就用了虎子的话来套他,道:“这是我父母临终前留给我的,说是与我身世有关。吴先生,你见过它?”

    吴廷绍为之大喜,道:“我带你去见主公,哦不,你在这儿养伤,我去请主公过来。”吴廷绍的喜色并非做作,皆因如果此吊坠真是杨浩所有,那么郡王“担心二郎君会威胁大公子地位”的心病,就能够迎刃而解了。

    李正伦却是心中一惊,想不到吊坠还牵扯到杨行密,正想如实相告的时候,吴廷绍已经走远。他就躺在榻上,拿着吊坠左看右看,却是看不出啥名堂来。不多时,门外脚步声响起。

    就听到杨行密对身边的黑云都卫说了一句:“你去传周将军来!”

    然后吴廷绍又补充了一句,道:“是马步使周将军!”

    黑云都卫领命告退。接着杨行密大步走了进来,将李正伦手里的吊坠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一阵,道:“浩儿,你可知这块吊坠有何来历?”

    李正伦不答反问,道:“是不是马步使周将军也有一块?”淮南马步使周本,李正伦自然听说过此人的名字,而且最近在郡王府上,还和他见过一面。此人年近三十、勇武过人,年少时就曾徒手格杀猛虎,闻名遐迩,是杨行密极为倚重的一员大将!

    杨行密点了点头,正要说话,李正伦已经出声,脸色凝重的道:“如此,我需找另外一个人来,且请义父安排人手,做好擒拿周将军的准备!因为这块吊坠,是由方夫人从周将军身上取得。”

    杨行密与吴廷绍面面相觑,震惊莫名。

    李正伦又道:“这块吊坠,我也曾在虎子身上见到过。”

    杨行密、吴廷绍就明白过来,杨浩说要找的人,就是虎子。

    虎子在大悲寺时,是与杨渥一起回到郡王府的,此刻就在府中。杨行密也曾见过虎子,并安排他作为杨渥的侍读。

    当虎子进来的时候,李正伦让他藏在屏风之后,不要出声。

    没过多久,马步使周本也到了此地。

    周本第一眼见到杨行密手中的吊坠,就知道事情败露,连忙跪了下来,束手就擒,道:“卑职冒犯二郎君,甘愿接受任何处罚!”

    众人见周本主动承认、且无意反抗,都是松了一口气。周本是杨行密爱将,且幸亏李正伦亦无性命之危,因此这件事,也未必没有大事化小的可能。

    杨行密道:“浩儿与你无冤无仇,你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同时摆了摆手,示意原本守在房内的黑云都卫退出去,只留吴廷绍、李正伦、虎子三人还在房中。

    周本决然道:“卑职但求一死!”

    杨行密喟然叹道:“你还记不记得自己说过,你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是年轻时做了一件错事,以至于心爱的女人,带着刚出生的孩子,离你而去。所以每一次大战之前,你都会将吊坠托我保管,说是若你不幸战死沙场,就让我以此为信物,帮你寻回孩子。现在,我把这块吊坠,还给你!”

    周本心似刀绞,忍痛说道:“周本死不足惜,只求郡王留下吊坠,帮我找回失散的儿子!”

    就在此时,虎子从屏风后转出身来,一脸激动的道:“你骗人,你骗人!我周虎子早就父母双亡,我不可能是你的儿子,绝不是!”

    周本见到虎子,全身剧震,竟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望着周虎子怔怔出神。若细细留心,两人的样貌,还真有几分相似。

    一场父子相认的大戏,就此上演。杨行密使了一个眼色,吴廷绍、李正伦,就跟着杨行密都退了出去。只留下周本、虎子两人,还在房内。

    也不知道里面会是一番怎样的情况,吴廷绍未免尴尬,却是找来话题,道:“周将军可是当年三国名将周瑜后裔。传说吴主孙权,为表周瑜赤壁战功,曾命工匠做了一对美玉吊坠,一雄一雌,以虎符模样打造。周家奉为传家之宝,代代相传至今。”

    李正伦心道原来如此。若虎子真是周本的儿子,名门之后,倒也算是喜事一件。只是周本此人太过死板、冥顽不灵,竟然宁愿一死,也不肯说出主谋。

    但事实上,对李正伦而言,主谋并不难猜。一来,他才来扬州不久,得罪的人就那么几个,再者,能叫周本舍命维护之人,更加是凤毛麟角。主谋究竟何人,其实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不知过去多久,周本流泪满面的从房内出来,跪倒杨行密跟前,道:“卑职是受大公子指使……”显然,是虎子的骤然出现,叫周本改变了主意,供出杨渥。

    此言一出,四下哗然。

    “你说什么!”杨行密更觉得脑袋轰的炸开,昏昏沉沉的,身子摇摇欲坠,差点不省人事。

    主谋怎么可能是渥儿?渥儿又怎么可能会害浩儿?但周本不惜一死也要维护渥儿,更加不可能说谎!

    众人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

    还是吴廷绍扶住杨行密,对着周本叹道:“周将军糊涂啊!”

    表面上看,他是骂周本不该受杨渥唆使,行刺二郎君。但李正伦却听得出,吴廷绍骂他“糊涂”,是因为周本竟然当众说出主谋,叫杨行密下不来台。要换了别人,知道事情轻重,断不会如此失策。

    李正伦却是心中一乐,此时倒觉得这个耿直的周瑜后人,变得可爱起来。当然,也可能是因为父子重逢的喜悦,叫他失去了对环境的判断力。

    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谁也不能随便掀过,就连杨行密也没法强行压下,不然他将自己的黑云都面前,威名尽丧!

    周本亦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道:“是大公子跟我说,二郎君对他下毒,企图用**控制他、毒杀他,想要夺走大公子的一切,想要夺走主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这才恳求卑职,格杀二郎君,并替他搜出解药。他还说,未免叫主公难过,此事无论如何都要瞒着主公。”

    李正伦苦笑以对,耸了耸肩,表示自己无辜。又觉得周本这家伙太容易相信人,竟连杨渥的话也信。难怪杨渥不找别人,唯独找上周本,因为杨渥知道,哪怕周本行刺失败,也会替他守口如瓶。

    杨行密也没再多问,咳嗽了几声,道:“去将渥儿软禁起来……将浩儿也软禁来……”

    “今晚一事,在未查清楚之前,谁也不能外泄……”

    “着令判官周隐,限期十天,查明此事……”

    杨行密在吴廷绍的搀扶下,回到郡王府大厅,一连下了几道命令之后,才回到他自己的房间。顿时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