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97年,唐昭宗乾宁四年,黄巢死后第十三年;凤栖山下,淮水河边,一座名为“大悲寺”的庙宇;一批敲钟念佛、慈悲为怀的和尚,一批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难民。

    时间,地点,人物,以及肉身的每一次呼吸、眨眼、脉搏跳动,一切都是那么真实。

    但与其说这是一场光怪陆离的穿越,李正伦倒更愿意相信这是一个“梦”,且是那一个小妹宁愿沉睡一年都不愿醒来的噩梦!

    而自己,就身处于小妹的梦中!

    在催眠界有个说法,催眠深度共分七级,其中最神异的就是第七级催眠深度,华语界描述为“前世门”。据说在这一层深度中,催眠师引导受术者构建了一个奇异的世界,使受术者身临其境,找不到任何虚幻、迷蒙的感觉,最终被困在这个世界,永无复苏之日。除非受术者福缘深厚,找到“离境之门”。

    李正伦的催眠造诣,虽然还没练到炉火纯青,不过倒也曾利用这种深度,帮人进行“前世催眠”,使人找回自己的前世今生,甚至于预见未来。当然,这种催眠玄之又玄,并无科学实据,难以被考证、确定,其目的,则是通过对前世的回忆、给予受术者某种心理上的催眠治疗。

    也许是自己在给小妹催眠治疗时,误打误撞之下使小妹进入了“前世门”,之后姻缘石又蕴含着某种奇异的能量,将自己也催眠到了这个梦中!

    但不管是穿越也好,催眠也好,有一点李正伦却可以断定,小妹定然也在这个世界当中!

    只是李正伦并没有迫不及待的去寻找小妹,非不欲、是不能也!

    想到此处,倒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自己本是而立之年的精壮男子,但在这里,却变成了一个体质柔弱、身形消瘦,年仅九岁的小小沙弥!

    小眼睛、小脸蛋儿,小脚丫子、小身板……

    乳臭未干也就算了,居然还有一个狗血的名字,叫“彭奴”!每天的工作,则是给那些投靠大悲寺而来的难民们施粥行善。

    自己尚且沦落到了如此境地,也不知道小妹在这个世界中,遭遇如何。

    她是穿越成了吃穿不愁的富家千金,还是衣不蔽体的乡野丫头?又或者,她是进尼姑庵,当了个小尼姑?

    “哥,我林幼芳,嫁给你做老婆,好不好……”随即,李正伦又想起了小妹说的这句话,到现在,他的心还是跳得厉害,如撞鬼一般,惊魂难定。

    虽说自己和小妹是“不同父不同母”的兄妹,可从小在一起生活、成长,这份多年来、相依相伴培养而成的兄妹之情,笃厚纯真,怎会无端端的,就变了质?

    就在李正伦出神唏嘘的当口,旁边忽然有人用手肘碰了他一下,道:“彭奴师弟,还傻愣着干嘛,咱们该去施粥啦!”说话之人却也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和尚,生得虎头虎脑的、十分壮硕。

    李正伦随口应道:“知道了,枯禅师兄。”

    说起这个枯禅,李正伦倒也觉得有趣。自己刚在这个世界苏醒时,多看少做、寡言少语,所有人都察觉不到任何异样,唯独这个枯禅对着李正伦不依不饶,说是真正的彭奴已经死了,不停的质问李正伦到底是何方妖孽,霸占了彭奴师弟的肉身!甚至还有模有样的穿起袈裟、操持法器,振振有词的要将这个夺舍的妖孽逐出彭奴体内。

    李正伦不甚其扰,索性暗中将枯禅催眠,然后从枯禅的口中的得知,真正的彭奴已经连续几日卧病在床、高烧不退,而枯禅与彭奴感情最厚,晚晚都是他照顾彭奴天亮。

    只可惜,到了前天晚上,彭奴终于还是没能挨过来,断了气息,撒手人寰。

    枯禅因此痛哭了一晚,到了鸡鸣时分,才想起这件事必须尽快告知方丈师父、监院师叔。但等到枯禅领着师父、师叔过来时,“彭奴”却已经能够下床走路,像个没事的人似的。

    方丈师父也没说什么,只是会心的朝“彭奴”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监院师叔倒是板着脸训斥了一句“胡闹,这种事也能拿来开玩笑的?”使得枯禅耿耿于怀,也因此老是要找李正伦的麻烦,非要拆穿李正伦的庐山面目不可!

    当然,要任由枯禅这么闹下去,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李正伦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来个深度催眠,使枯禅忘却那一段记忆。

    当下关好门窗,拍了拍枯禅的肩膀,意味深长的道:“其实,枯禅师兄,你是对的。从今天起,我不再是彭奴……我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我叫李正伦。”

    枯禅微微怔了一下,随即又摇头道:“不不不,我才不管你叫什么名字,但你肯定不是我的师弟,肯定不是。”他边说边侧了侧身子,将李正伦搭在他肩膀的手震落,眼神很是戒备的盯着李正伦。

    李正伦却仍是微笑以对,一脸友善道:“不要这么紧张,放松些,你有什么疑惑,我都会一一答你,来,深呼吸,放松自己。”李正伦一边教枯禅做着深呼吸,一边徐徐打着“气沉丹田”的手势。

    等枯禅的气息缓和下来,然后才问道,“师兄,你为什么会怀疑我呢,我就是你的小师弟呀。”催眠的五大要素,即放松、深呼吸、专注、想象以及暗示,若是在现实中熟知李正伦的人,当知这个时候,他已经开始对枯禅施展催眠。

    “不,师弟他、他已经死了。他肯定已经死了。”

    “哦?他,怎么死的?”

    “高烧不退,病死了。”

    “他是谁。”

    “他是师弟。”

    “师弟是谁?姓谁名谁呢?”

    “呃,师弟他,他叫、他姓彭。”起初枯禅像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渐渐的、随着对话的加深,已然不知不觉的进入了催眠状态,然后皱起眉头来,有些不确定的道,“是姓彭吗,还是姓李?”

    李正伦接着引导道:“他原名叫彭奴,是不是?”

    “是的。”

    “现在改名李正伦,是不是?”

    “这……”

    李正伦改变了一个手势,道:“你现在肯定很累了,来,慢慢的闭上眼睛、闭上眼睛,躺倒床上,然后想像一下,师弟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他……已经死了的。”

    “你再仔细想想,你的师弟在哪里?你口口声声说师弟已经死了,难道你就这么希望我升天吗?”从“师弟”到“我”的转变,这是一个称呼上的技巧,同时也等于向枯禅发出暗示,李正伦就是彭奴。

    “不是的,不是的……”枯禅声音变得急促起来,喃喃的道:“我当然希望师弟好好的,我们都要好好的。”

    “这就对了。”李正伦笑了起来,道,“听着枯禅,你之前所看到的,只是一个错觉,一场噩梦,当你听到我打一个响指,你就会醒来,睁开眼睛、噩梦结束,你会发现,我还好好的活在你的眼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着枯禅木讷的点头,李正伦满意的打了一个响指,旋即枯禅睁开眼睛,很是激动的将李正伦抱住,一阵大哭。

    感受着这一场兄弟情谊,李正伦心中也是颇有感触。一时间竟没有了催眠成功的喜悦,甚至有那么一霎那,内心感觉到了欺骗他人的罪恶感。

    但李正伦坚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只有解决了后顾之忧,他才能投入全部的精力去寻找小妹。

    他一定要带着小妹,回到原本属于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