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影子,想要吗?”

    这明明是一个骄傲至极的人,即便他被打倒了,被击溃了,被碾碎了半个身子,也绝不对低头的人。可是此时,他却伸出手来,用近乎于祈求的声音问道,他的面前,是一个年仅九岁的无名孩子。

    是什么让他抛下了尊严?是什么让他忘记了骄傲?是这影子吗?是什么让他在将死之时宁愿丢下一切,也要将这黑影交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呢?

    叶止好像是愣了,过了几秒,他才终于反应了过来,他一下松开了三千不归的手,慌忙后退了一步,圣子的手失了力气,软软地砸在面前的随时上,“啪”地一声。

    “待你想要了,告诉我。”师

    之然见过强者死去。他们的死亡并非是突然之间的,强悍的生命力能够将他们临死之前的痛苦延长许多倍,让他们在生与死之间不住挣扎,不住徘徊。但有一点是绝对的,在他们的身上,力量与生命正在同时流逝,宛若不止的江流,你望着他,便知道他必死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刻,这个强大的人必会呼出最后一口气,与所有平凡的人一样化作灰尘。

    三千不归。师

    之然默念着这个名字。她对这位江湖传说的理解并不多,更无缘亲眼见他一面,他死得太早,死得太默默无闻,她只知道他被深埋在丹霞山的废墟中,但对于他究竟在那一场与萧千澈的黑白大战中做了什么,就完全一无所知了。讽刺的是,师之然对三千不归所有的了解,几乎都来自那个杀了他的人。来

    自于萧千澈。

    在假冒萧千澈掌控白衣楼的那几年里,师之然占据了萧千澈的所有秘密,这些秘密有的触手可及,有的则需要几经判断,才能推敲出个大概来,越重要的事情,便被他藏得越好,甚至让师之然有一种错觉他早就知道自己要死了。她用了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才从萧千澈的书房中整理出诸多与他有关的事物,其中之一,便是与三千不归的书信。

    没错,这对江湖中人尽皆知的黑白枭雄,宿命死敌,其实是有书信往来的。她不知道萧千澈寄了什么过去,但圣子的信往往极为简短。一页纸上,往往只有简单的几个字。“知道了”、“没可能”、“无可奉告”,这些话,是圣子最常说的。他最长的信大概是在白衣楼进攻玄水渊的时候,他道:“白衣楼如果出手的话,我会让圣教暂避”。简

    单,却又不简单。世

    人皆知道魔教盘踞关外,即便与蛮人周旋多年,也不敢长驱直入中原武林。但说起原因,他们都以为是“白衣楼主”萧千澈、“绯叶剑圣”闻人决、“观星自在”牧小花等高手武功盖世,震慑魔教,可师之然不这么以为。从那些往来的信件之中,她能清楚地感觉到一点这两个人,并不愿意杀死对方。但他们同样知道,一旦魔教进入中原武林,两人一定会剑拔弩张,你死我活。因

    此,当初叶止在靡州城说出“这不是萧千澈会做出来的事,丹霞山里,一定有什么东西”的时候,她相信了叶止的直觉,因为这也是她的直觉:如果萧千澈要杀死三千不归的话,一定有什么理由,令他非下手不可。

    他们还没有找到答案。但此刻,当师之然在这段记忆中看到三千不归的时候,她却更加确信了这一点。似的,这个逐渐死去的江湖传说身上,虽然尽是悲凉、痛苦、不甘、愤怒,却没有

    却没有恨!

    他莫非知道这是必死的一战吗?

    师之然默默看着这一切,想到这里,心中不由一动。而就在她想到这一点的瞬间,这整个记忆世界却又再一次地停了下来。时间、空间同时凝固住了,黑影不再摇晃,那个受了惊吓的男孩子也把手举在半空,一动不动了。师

    之然望着前方,她发现有人正在看着她三千不归。她没有惊讶,这是在记忆当中,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她朝着三千不归走了过去,她有直觉,这个将死的男人,还有话要对他说。

    果然,他开了口。“

    你说,他为什么不要我的影子呢?他害怕吗?他在怕什么呢?”

    师之然一愣,立刻明白了过来:圣子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此时与他对话的,是叶止的潜意识,是叶止的悲伤、自责,是他的伤口。他的所有愧疚都从这段十年前的记忆中留了下来,藏在最深处,变成了三千不归的模样。

    “他还小,或许并不理解你吧。”师之然试探着说。

    “他小?他不小了。从这座山里走出去,他就是一个大人了,一个人闯荡江湖,一个人参军杀敌。他大概不想成为我这样的人吧?他大概是想成为萧千澈吧?”“

    你真的这么想吗?如果我现在问他,他会想成为鬼使,还是龙王呢?”“

    到那时,他就后悔自己走错了路。”“

    他从没有后悔过。”

    “是吗。”

    圣子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整的快要死了。他的身上满是鲜血,肌肉裂开,露出折断了的惨白的骨头,即便是他这样的上清境高手,受了这样的重伤,也注定活不长了。

    “也许是你让他长大了呢。”师之然说,“你看他现在畏畏缩缩的样子,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没有这样的眼神了。”

    “他是怎样的人呢?你眼中的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他是一柄刀。”“

    哈!”圣

    子突然笑了一声,提高了声音:“对啊,他确实是一柄刀!一柄杀人的刀!你知道吗,我本来或许还能在这山洞中多活一些时日,萧千澈后来砸碎山峰,也许要要不了我的命!可是可是”石

    道震动了一下,但没有碎石落下。师之然明白,这段记忆依然变得愈发清晰,它的情绪被推到了顶峰!一个秘密,她即将听到的,或许是一个叶止未曾对别人说起过的秘密。“

    可是他喂给我的果子里,有毒!”

    一声天崩地裂般的轰隆声炸起,凝固的时间与空间被砸得粉碎!师之然只感觉身子一轻,一堵透明的墙将她与圣子隔绝了开来。那一段记忆,就这样粗暴地继续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