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刚刚稳定下来,这虚假而真实的一切,再一次井然有序地向前行进。但很快,却有一阵巨响打破沉默,撕开黄沙,如同一柄铁锤,又好像一把钢锯,狠狠灌入了每一个人的耳朵当中。嘎

    吱嘎吱!轰

    隆轰隆!这

    声音陌生而熟悉,当然是狂刀!师之然闻声,猛然过头去,果然见到囚车内的少年站了起来!这辆囚车是为关押身材高大的蛮人而设,黑刀少年直立起来,脑袋刚刚顶住囚车的顶部。他依然怀抱黑刀,但这一柄狂刀,却已经不再安静了。

    此刻的狂刀,还不像师之然记忆中的那样狰狞沉重、凶恶可怕,它仅有两片漆黑的刀刃与一枚转动着的尖锐齿轮,仿佛是野兽张开的血口中翻滚的尖牙利齿。少年一手抓紧木制的囚牢,一手从刀刃向上摸索着,抓紧了刀柄。翻涌的齿轮并未伤到他拂过的双手,仿佛是认主的恶狗一般。不

    仅仅是师之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发现了这一变化,车队停了下来。狄勇策马头,佩刀已经出鞘,不知在高喊着什么。周围的士兵们先是乱做一团,随后又有序地组成队列,将囚车牢牢地围在其中,兵刃纷纷拔出,直指其中的黑刀少年。他们明明有数十人之多,全副武装,却被一个十余岁的男孩子吓得不轻,这些勇武之人,没有一个人敢走上前去,只是将目光投向狄勇,等待这位百夫长和他的命令。

    师之然感觉自己的身体轻了许多,眼前的景象,也逐渐有了些许模糊,不知何时,她的视角已经距离眼前的一切有了许多距离,仿佛这黄沙,这车队,这少年都与她无关了,她只是一个旁观者。那些声音亦变得模糊不清,虽然每个人都在张口,每个人都在咆哮,但却没有一个清晰的字眼传进她的耳朵里。黑

    刀少年站在囚车中,保持着握刀的姿势,他抬起头来,风沙扬起他满是黑血的肮脏长发,让他充血的鲜红眼眸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即使眼前的一切都如此模糊,师之然仍然能看清塔他的眼睛:仇恨,嗜杀,却也无助,茫然。

    她是熟悉这种目光的。即便叶止永远不会承认,但无论是十四岁的叶止,还是二十岁的“鬼使”,他的眼睛从未变过:他冷漠,无情,冷血;他暴躁,嗜血,嗜杀,他无助,茫然,不知所措。这样完全不同的三种情绪,同时在他身上,变成了独一无二的他。此

    时的他,就是如此。

    师之然望着他的眼睛,只感觉自己也进入了他的眼中,看到了他所看的,握紧了他握紧的,亦仇恨着他所仇恨的。他眼中的所有人,无论是狄勇,还是这些没有名字与样貌的士兵们,每一个身上都披着血,每一个都

    是死人!

    在想到“死人”这两个字的瞬间,这段忆猛一收紧,再次将师之然拉进了故事当中,她再一次到了囚车边上,作为这个故事的一部分,就在这时候,狄勇说话了。

    “坐下!把刀放下来!你想做什么!”他的声音如洪钟,甚有威严。少

    年没有说话,只有狂刀的咆哮声愈发明显,震得人耳膜发痒。狄

    勇盯着他手里的刀,对身边的将士们喊道:“换长枪来,他若是有什么异动,直接捅死就是。”

    少年将四周围的人扫视了一圈,猩红的眼睛停在狄勇的身上,缓缓地张开了口。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这才发出第一个音节,便猛然咳嗽了两声,从嘴里咳出好几个血块来,他扼住自己的喉咙,再从里面“哗啦啦”地挤出几滴黑色的血来,沉重地喘息着。

    狄勇松了一口气,他大概觉得这个少年命不久矣了。然而,他这一口气还未完全出口,一个冷冷的声音,便又将他纠了现实。“

    你叫狄勇?”他

    一恍神,对上一双恶鬼般的眼睛。

    还有他咆哮着的刀。这

    是狄勇第一次听到这个少年的声音,缓慢,冰冷,没有感情。他的语句没有顿挫,发声没有呼吸,仿佛是一块漆黑的钢铁开口说话。就连师之然也听了一愣:在她的记忆中,叶止的声音不是这样的,若不是少年此刻已经露出整张脸来,师之然甚至会怀疑自己找错了人。

    但狄勇也不是 胆小之徒,他是西境的军人,是裘印将军手下的百夫长,自然有他的勇猛和血性。被一个年纪不到他一般的阶下囚这样直呼其名,震惊之后,更多的是愤怒。他敲了敲身边的士兵,虽然一个个手握兵器,却没有一个敢走近囚车,他大骂了一声废物,提起刀,拨开人群,便来到了囚车跟前,长刀伸出,直指牢笼里的叶止。“

    老子就是狄勇,怎么着,你这哑巴终于会说话了?”他这句话大吼而出,一声便把畏惧统统丢在了脑后。他手下现在有四十八个能征善战的老兵,各个披甲提刀,还会怕了这矛头小子不成?他功夫再好,这么多人,还能拿不下他?

    少年的身材虽然不高大,但站在囚车中,却比魁梧的狄勇还要高出大半个头来,他居高临下,与狄勇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没有畏惧。几乎就在一刹那,那个疯癫寡言,满身血污的“疯子”已经不见了,此刻站在这里的,就好像是师

    之然旁观着这段忆,她极力地想找出一个形容词,在脑海中翻了一圈,最后留下来的两个字居然是鬼使。

    此刻站在这里的,就好像是江湖传闻之中能与鬼言,断人手臂,神秘莫测的“鬼使”!

    师之然恍然大悟,她一下明白了叶止带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她向前一步,伸出手去,可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囚车的时候,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她隔开了她并不是这段记忆的一部分,她推动了记忆的发展,但此刻,这段忆是真实的,是深埋在叶止心中的,六年前发生过的曾经。

    这段忆里,并没有她。师

    之然后退了一步,她看着两个男人的对峙,等待着叶止想要告诉她的这个故事,拉开最后的残酷帷幕。少

    年就在这时开了口。

    “狄勇。我是来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