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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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双城送张婉霞进了她的房间,又象往常一样离开房间,在门口帮她关上了房门,只是他并没有直接回隔壁自己的房间,却在门口静静地站着。

    他听到张婉霞宽衣躺下的声音——心中想起丽黛丝离去时那狠毒的眼神,忽然忍不住感到一阵惊恐。他又倾听着里面的动静,听到张婉霞躺下的身子在床上不停地颤抖,也听到她的牙齿在打着冷战,知道她体内的内伤正在折磨她的身体,让她冷得难以承受。

    这里宅院的房间不比于白云山庄,白云山庄内张婉霞的房间只要是需要,即使是最冷的冬天,也能如同夏天般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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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婉霞都能够感觉到宇文双城此时就站在她门口,所以她纵然全身冰冷,体内痛苦万分,但一直咬牙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响,只是在心里默默地呼唤着宇文双城的名字。

    忽然,宇文双城心头彷佛听到张婉霞轻声呼唤了一声——双城。

    他全身一颤,再也忍不住,轻轻推开了房门。

    张婉霞听到宇文双城推开了房门,却没有立刻出声。过了半晌,她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平静,轻声道:“你怎么还没睡?”

    只是纵然她再努力,她说话的声音依然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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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双城没有出声,他忽然将外间房门关上,慢慢走进房间的里屋,走到张婉霞的床边坐下。他握住张婉霞的一只小手,却感觉象握住一块冰,不由得心中一阵心疼,连忙将一股暖流传到她体内。

    张婉霞轻轻吐了口气,闭上眼睛,两颗泪珠从她面颊滚下。

    轻声问,“怎么啦?”

    张婉霞淡淡一笑,道:“我也不知道,我这些天好象特别爱哭。”

    她之前从不轻易在宇文双城面前掉泪,但这两天太多的事情让她感到悲伤、感动和快乐,这些情绪交替变化太快,让她忍不住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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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轻声道:“双城,能帮我把灯点亮吗?”

    宇文双城点燃了床头的油灯,灯火摇曳着,发出昏暗的光芒。

    张婉霞张开眼,借着灯光望着眼前这个少年,她的目光充满希望,也带着一丝绝望。她轻声道:“双城,我有些害怕。”

    宇文双城道:“怕什么?”

    张婉霞道:“我怕我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来了。”

    宇文双城全身一震,道:“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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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婉霞含泪淡淡一笑,道:“其实我已经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如果我现在就这样走了,对你来说也许更好。”

    宇文双城握住张婉霞的手发出一阵颤抖。

    他含泪道:“你错了,如果你现在就这样走了,我以后每一个夜晚都会在噩梦中倍受煎熬,那种滋味你应该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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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婉霞看着宇文双城,泪水已不停地顺着她的脸颊流下。

    宇文双城轻声道:“为了我,你一定要活下去。因为对我来说,看着你一天天活下去,已是我最重要的事情。”

    张婉霞轻轻地点了点头。

    只是,虽然宇文双城握住张婉霞的手握得更紧,彷佛他也害怕张婉霞真的会突然就此长睡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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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半晌,张婉霞忽然含着泪轻轻一笑,低声道:“双城,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就睡在我身边吧——我有些害怕——我觉得好冷。”

    春心虽然发了芽,但春夜依然寒冷而漫长。

    听到张婉霞终于说出她心里的话,宇文双城又怎么舍得让自己最心爱的女子睡在冰冷的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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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双城也笑着慢慢弯下身子,他躺在张婉霞身边,轻轻将她搂在怀里,他的身体是火热的。

    所以这世上又多了两个直挺挺地睡在一张床上的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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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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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个喜气洋洋的夜晚,在离开江南城很远的一个小村庄,还有一对傻瓜也直挺挺地睡在一张床上——他们是古风和慕容月,他们也睡不着。

    古风想着很多事,想起那次逃亡,想起云湘,想起那晚云湘冒着寒风在深夜为自己点燃引路的火把,他又想起沐无双,心头阵阵难过。

    慕容月想的更多的却是孔雀王说的那番话,不禁苦笑了一声。

    她轻声道:“我觉得好累。”

    古风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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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月道:“如果人真的有来世,如果我们来生还会相逢,我们会不会还爱得这么难,这么苦?”

    古风道:“我不知道。”

    慕容月道:“那你知不知道,每年当你离开我的时候,我有多么难过?”

    古风道:“我知道,因为我也一样难过。”

    慕容月叹了口气,道:“既然天知道分离是那么难过,为什么天还要我们一次又一次忍受分离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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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风道:“我想那是因为天错了。”

    慕容月微微一愣,不明白古风这话的意思。

    古风将慕容月搂在怀中,慕容月也趁势把头枕在古风的肩上。

    古风道:“也许在天意的安排中我们根本就不会相遇在一起,只不过是因为上天的一时疏忽,才让我们相识在一起——所以现在他要我们分开。”

    慕容月道:“我恨死他了。”

    古风笑了一笑,道:“虽然我也恨他,但我还是要感激他,因为他至少让我们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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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天。

    张婉霞已经睡着了很久,宇文双城却依然清醒着。

    他心里默默地数着张婉霞的呼吸声,心中感到阵阵担忧——这些天来张婉霞太疲劳也太伤神了,她心头的内伤令她身心俱损。

    忽然,张婉霞侧过了身,抱住了宇文双城。

    宇文双城感觉到张婉霞的身子有些冷,他连忙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将一股暖流传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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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婉霞的身子渐渐温暖了起来,但她的手却将宇文双城抱得更紧,彷佛在睡梦中她感觉到自己的无依无靠,担心会失去他——这些日子以来,只有在睡梦中她才会透露出她内心的秘密。

    宇文双城心中慢慢平静了下来,因为他发现今夜张婉霞睡得很熟——自从张婉霞遭受重创之后,她从来就没有安稳地睡过一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将她惊醒,而此时此刻她躺在他怀里,却睡得那么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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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这样过了很久,宇文双城忽然感觉到窗外的东方正有一丝亮光升起,不久一道阳光透过窗户射进了房间。

    当更多的阳光将房间照亮时,张婉霞慢慢地醒了过来,她睡意朦胧地望着眼前的宇文双城,有些慵懒的神情间带着笑。

    宇文双城也望着张婉霞,道:“你醒了。”

    张婉霞依旧依偎在宇文双城怀里,轻声道:“双城,我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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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当她闭上眼睛睡着时,她以为自己不会再醒来。

    宇文双城道:“是的。”

    张婉霞轻轻地吐了口气,道:“我还能活下去。”

    宇文双城道:“只要你想活下去,你就一定能活下去。”

    说完宇文双城轻轻搀扶着张婉霞坐起,道:“你跟我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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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起推开房门来到屋外,看到东方的朝阳正在升起,映照得天上的朝霞绚丽多彩,美如画一般。

    张婉霞望着天边朝霞,笑得更加灿烂。

    宇文双城道:“是朝霞。”

    他相信——张婉霞的生命应该是伴着旭日升起的朝霞,而不是日落黄昏时的晚霞。

    张婉霞轻轻点了点头,道:“是的——是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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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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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九日。

    从清晨开始,江湖各派中人纷纷从江南城离开。

    今年八月十日开始,江湖同盟要在泰山举办一次江湖少年比武大会,所以各门派此次回去的首要大事就是在本门中选拔少年弟子。

    江南这次也获得三个能直接参加四十八强的参赛席位,所以这天江南少年在各处酒楼都私下对这事议论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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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道:“不如就在江南先举办一次江南少年比武大会。”

    有人附和道:“好,地方最好是楼外楼。”

    有人笑道:“天外天不是更好?”

    还有人道:“其实大家都知道,要论剑法武功,还是东方艳阳第一。”

    有人道:“当然不是,还有双城公子,双城公子难道不是江南子弟?”

    提起宇文双城的名字,所有的江南子弟都觉得脸上生辉,齐声道:“当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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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江湖中人也知道,宇文双城是此次江湖少年比武大会的嘉宾,他将和另外三个少年嘉宾直接进入最后十六人的决战。

    当然,即使他最终不去参加泰山江湖少年比武大会,他也一定会参加明年东海之滨的比武。

    经过这次江南风波,纵然是各派各门的前辈首领,都不得承认,天下江湖之中宇文双城的剑法武功的确难逢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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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天,宇文双城的随从也在忙着收拾行装返回白云山庄。

    中午过后,宇文双城和张婉霞去连家向连夫人辞行。

    张婉霞感觉到宇文双城对连夫人有种特殊的尊重,而连夫人对自己也是十分亲切——她幼年丧母,对连夫人的关怀心头感动。

    说话间连夫人提起沐无双,道:“听说无双还活着。”

    宇文双城道:“是的,日月教光明护法右使带走了她。”

    连夫人叹道:“不要从一个火炕出来,又掉入另一个火坑。”

    不过既然听说沐无双还活着,连夫人还是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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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文双城离开连家,立刻驱车赶回白云山庄。

    张婉霞道:“双城,怎么一天都没见小梅姐?”

    她并不知道小梅出走的事情,平时除非宇文双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她办,小梅很少离开宇文双城。但之前她问过小菊,小菊神色也是十分奇怪,没有说什么却跑开了,所以张婉霞心中觉得一定出了什么事。

    宇文双城轻声道:“她走了?”

    张婉霞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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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问完之后张婉霞也猜到了原因。

    她道:“小梅姐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走的吧?”

    宇文双城道:“你不要这么想——”

    张婉霞心中感到一阵内疚,轻声道:“她会去哪里呢?”

    宇文双城道:“也许——也许她是去杀人。”

    张婉霞惊道:“杀谁?”

    宇文双城望着她,并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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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婉霞忽然惊呼一声,颤声道:“难道小梅想去杀他?”

    宇文双城点头道:“很有可能。”

    张婉霞面色一阵苍白,道:“双城,我要去开封。”

    宇文双城犹豫了一下,道:“我们先回白云山庄休息几天,然后再去开封。”

    张婉霞摇头道:“不,我们现在就去,我不能让小梅姐为我出事。”

    宇文双城又想了想,道:“好吧,不过去开封路途遥远,我们得先回白云山庄准备一下,然后即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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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晚,小梅离开楼家在附近等到子时一过,便踏上了江湖路,而此时此刻她正策马赶往开封。

    之前她也多次一个人行走江湖,但此时行走江湖的感觉和之前截然不同,一路上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她虽是个孤儿,但身边一直有小兰、小菊、小竹等陪伴,而今孤身在天涯,她才深深地体会到孤独的滋味。

    她这次不辞而别,的确是想去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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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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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梅知道去年十一月的时候这个人的踪迹曾在开封出现过,他和开封当地一个名叫铁剑门的弟子发生争执,将几个铁剑门子弟打伤。

    这个人,就是张婉霞的丈夫章云晖,也曾经叫张云晖。也有人叫他小四——不过不管他叫什么,小梅决心一看到他杀了他,绝不手下留情。

    但之后呢?

    之后她又能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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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江湖大会结束后的第八天小梅来到开封,她直接来到铁剑门,铁剑门虽在江湖上毫无名气,但门面也颇为豪华,此时元宵刚过,还有几分喜庆气氛。

    铁剑门的宅中练武场上有十来个人在练剑,小梅看了眼,知道铁剑门应该是泰山剑派弟子所开门派,这些练武人武功虽平平,但所用长剑都是剑身加阔,出剑剑势霸道,挥舞起来也算有板有眼。

    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佩剑少女进来,很多人不觉停下了练剑,其中带领众人练剑的青年迎了上来,他二十七、八岁年纪,相貌颇为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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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年抱拳道:“请问姑娘来此有何贵干?”

    小梅道:“我想问一下,两个月前有个叫张云晖的人打伤了你们几个师兄弟,不知现在有没有他的消息?”

    青年面色一变,道:“姑娘打听他的事干什么?”

    小梅道:“我和他有仇,特来杀他。”

    青年愕然得张大了嘴,一时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的小梅虽然英气逼人,但如果她能杀张云晖的话,打死他也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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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其他人纷纷围过来,却听到里面一声咳嗽,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中年汉子虎背熊腰,年龄四十上下,一身白色粗布衣衫朴素干净。

    看到中年汉子出来,众人纷纷躬身口称师傅。

    小梅之前打听过,这里的掌门人叫做“铁剑断岭”王麒英。

    那个青年到王麒英身边,将小梅刚才打听的事情说了遍,王麒英听了也感到有些诧异,看了小梅一眼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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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梅上前施礼道:“这位可是铁剑断岭王大侠,小梅打扰了?”

    王麒英笑道:“姑娘不必多礼,什么铁剑断岭的,说出来笑掉人大牙,在下是泰山剑派天玉道长弟子,不知姑娘是哪个门派高足?”

    中原人尚武,很多江湖人在一些城镇开门立派传授武功,王麒英是泰山剑派的弟子,在开封开了个铁剑门武馆。

    不过江湖中也只有少林、泰山等不多的门派允许弟子自行开门传授武功,象华山剑派则是绝对禁止门人私自授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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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梅道:“我没有任何门派。”

    王麒英愣了愣。他之前见小梅独自一人在江湖行走,认为她一定是名门大派的弟子。

    小梅道:“前些日子我在江南也见过天门道长。”

    听小梅这么说,王麒英心中一动,他知道江南之前刚举办完江湖大会,泰山剑派掌门天门道长带了不少泰山剑派弟子前去赴会,既然小梅从江南赶来,自然有些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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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梅道:“我来只是打听那个人的下落。”

    王麒英道:“你问的是张云晖吗?”

    小梅道:“是的,王大侠认识他吗?”

    王麒英点头道:“他是开封中州大侠张水川的义子,也是他女婿,开封城里会点武功的人都认识他,只是——唉——”

    王麒英听说了张云晖杀张水川之事,此时不禁心中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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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梅道:“他现在去了哪里?”

    王麒英道:“他在青衣楼。”

    小梅奇道:“青衣楼?”

    王麒英点头道:“是的,去年他和我门下弟子发生了冲突,上个月我听说他入了青衣楼。”

    小梅道:“是在开封青衣楼吗?”

    王麒英道:“是的,他最近好象经常在开封城里出没,他剑法武功高强,现在又是青衣楼的杀手,自然谁也不敢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