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8章 天启帝(六)

    天启帝并不知道自己正在打破萧严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他依然谈兴十足的在自说自话:“自登基以來,朕就从未离开这皇宫半步,朕的身体不好,沒有办法坐在那冰冷的大殿上,只能是通过奏折來了解外面的世界,可朕也绝非懒惰之人,包括汤师傅在内,朕有多位师傅,撇开那无用的八股文不谈,论及天文地理,算数兵器,有那一样不是朕精通的,可偏偏就是这样,哪些偏居江湖之远的腐朽书生依然在那里大放厥词,肆意诋毁朕躬,沒关系朕当他们放屁,朕知道魏忠贤和他招募的那些人都是贪财贪利之辈,不然也放不下身段投靠一个太监,可要是这大明朝廷无利可图,谁还会为朕做事,谁还会为朝廷尽忠,这些人起码是贪在明面上,比哪些贪在骨子里,朕一想办法筹措银子就高呼朕不要与民争利的无耻文人要强出百倍千倍不止,所以他们骂朕荒淫也好,骂朕任用奸佞也罢,朕都不在乎,朕要得不过是这祖宗的基业能够继续传承,不要断在朕的手上就行了,其他的听之任之,但是朕这些日子來是真的心痛了,朕的儿子死了,朕的儿子死了,这是老天在向朕示警吗,难道这些年來所做的一切都是朕错了吗,”

    天启帝突然的歇斯底里让在场的三人措手不及,张振岳不得不在心里感叹,作为一个皇帝來说,天启帝跟他的太祖皇帝朱元璋差得实在是太远了,聪明有余而心智不足,或许他本來就不是一个合适的皇帝,他本來就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一个慈爱的父亲,

    “皇上无错,臣有话说”或许是被天启帝的坦诚所感染,一向奉行万言不如一默的张振岳突然决定直言一次,

    天启帝眯着自己已经是泪水模糊的眼睛,很是错愕的看着张振岳,然后道:“爱卿直说无妨,”

    张振岳坐直了身子,也不去管萧严和汤若望的眼神,冷静措辞道:“臣斗胆,咱们大明现下早就已经是到了重症难治的地步了,若非陛下这几年的努力,怕是,怕是早就乱了,”

    “这,这怎么可能,你们不是刚刚在辽东打了胜仗吗,”天启帝虽然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索然无味,但是真要有人对他说你这个王朝已经快差不多了,还是很能让他吃惊的,他不得不把丧子之痛放在一边,再次坐直身子听张振岳细细道來,

    “陛下,我大明之祸患不在边陲,而在人心,如陛下方才所言,臣已经明白了,臣等在辽东与建奴厮杀竟然只是朝廷一家之事,或者说只是我辽东一家之事,与旁人无甚干系,这还不单单是辽事,陕西一省大旱,也只是朝廷的事情,至于朝廷有沒有可赈陕西的灾款,有无可付辽东的军饷,那就和大家无关了,”

    “正是,正是,确实是这样,朕就奇怪了,这天下乱了,莫不成倒霉的就只有我们朱家一家不成,”如果要评选最沒有皇帝感觉的皇帝,估计也就是眼前这位天启帝了,这大明按照“宪法”可不就是你们朱家一家的吗,

    “陛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虽然上天选择了太祖一脉为天子,可这天下的兴衰却是和众生息息相关的,如何能把国事全部推给天子一人承担呢,若天子之令不出大内,那天子与凡人有何不同,”张振岳一急,直接把顾炎武几十年后才会喊出來的口号给剽窃了,

    “好,好,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朕今见明德,如遇知音尔,明德你继续说”天启帝高兴的连称呼都变了,并且兴奋的抚摸自己的大腿,

    张振岳得了鼓励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臣窃以为,我大明之害,在于人心不古,我大明之财富,十有七八在乡间士绅、城中商户之手,可这些人所交赋税全和农人无异,如此一來,国家开支均是由财富不足一成的农人承担,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更有甚者,这些士绅商户,赖我大明护佑,安居乐业家境宽裕,子弟读书成才出仕者众,可这些成才出仕之辈枉读圣人教诲,不思忠君报国,凡是陛下要从其富裕之资中抽取一二以济国政,此辈必以与民争利为由群起而击之,东林党之流便是如此,他们自己在秦淮河边夜夜笙箫,糜费十万,却不许陛下多从他们手里多收走一个银子,不仅如此,他们不以国家大局为重,一味邀结清名,妄图制造天下清议归于东林之像,成遥居江湖之远却操控庙堂之事的局面,亏得他们还自诩为正人君子,以臣看來,若魏忠贤之流为奸臣,则他们则是误国奸臣,其祸害十倍百倍于奸臣,”

    天启帝到底是个年轻人,这么多年下來,居然有人能和自己的判断如此契合,自然是大声叫好,但他还是有疑问:“可是明德,这东林之流已经被朕踢出朝堂,为何你还会说朕大明重症难治呢,”

    “陛下,已经是积重难返了,这天下士子大半出于东林,东林士子又大半出于江浙,他们互为奥援,互通有无,这百年來靠着科举经营下來,他们已然是成了气候,陛下您就算是靠着魏忠贤去打压这些人,可那也只能是保证陛下一朝,陛下能保证您的儿子、后世之君也能如此打压他们吗,陛下肯定会说您是天子,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您可以如同处死杨琏等人一般把这些人都杀了,可您想想看,这东林出现的基础是什么,是咱大明的科举制度,他们生长壮大的力量又來自哪里,是大明富裕的士绅阶层,陛下,他们好比那离离的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陛下,”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天启帝喃喃自语道,突然低声长叹道:“朱由校,你就是个笑话,”

    张振岳的这番直言显然破坏了皇帝陛下继续聊下去的兴致,原本因为这次聊天而來了精神的天启帝突然变得无比沮丧,他沒有多说什么,只是挥手示意三人退下,

    张振岳虽然不落忍,但是却也无言可说,只能是遵旨退下,从始自终沒有说半句话的汤若望摸了摸自己的大胡子,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躺会床上的天启帝,也躬身退下了,

    一路无言,待出了宫门和汤若望告别后,萧严才贴身上來问道:“大哥,我看皇帝的气色不好,不会是刚才咱们说错话了吧,要不咱们逃吧,”

    张振岳摇摇头:“我们都是死过一回的人了,死有何惧,而且我看这天启皇帝并非沒有气量之辈,”

    萧严对此也感觉很相似,所以点点头,然后又问道:“大哥,东林党真的如你所说这般如此不堪,”

    张振岳看了萧严这个直肠兄弟一眼道:“二弟,以后记住了,不要听别人怎么说,要看别人怎么做,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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