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雨之夜,整个京师城池顿时都在这喊杀声中惊醒了。一直死死围困京师县的叛军,居然趁这个夜半时分开始了攻城。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很明确,就是要将困守在这个小破城中的皇帝叶适,包括叶姓皇室斩草除根!萧云鹤一把扔开俱文珍就要往外冲去,一摸腰间,不由得怒道:“我的剑呢?!”俱文珍今天连番被惊吓,显然已经有些魂不附体,手脚都一阵哆哆嗦嗦的从床头的帏幔挂钩上取下了佩剑,递给萧云鹤:“将军,宝剑在此!”萧云鹤一把抓了过来,却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太轻,太单薄。剑鞘是有够华丽,剑尾居然还缀了五彩的丝繐,剑柄之上六七颗五颜六色的宝石灼灼发光。这的确是一把漂亮的‘剑’,但它根本就不配被称之为剑。剑,百兵之君子,亦是杀人凶器,要的是锋利、刚直、韧性与灵动。这样一条臃肿迟钝、华而不实的铁片,顶多只能让伎子拿来在花间酒席上舞玩。想来这叶谊也是个纵情于声色的纨绔子弟,附庸风雅的弄了一把剑悬在身上,纯粹是用作装饰。萧云鹤生前用了几十年的剑,什么样的剑到了他的手中,入手即知货色高低。他不由得眉头一皱,反手一抖手腕,那柄剑连着剑鞘嘶啸一声飞出,‘噗’的一声插在了墙上,正插在俱文珍肩头耳边。萧云鹤一抖前袍,浑身刚气凛凛的大步踏出了房间,身后留下一声沉喝留下的袅袅之音:“这根本就不是剑!”同时,他心里又忍不住为自己这具新躯体的巨大潜力暗自惊喜。前世的时候,迟暮早衰的他常常感觉力不从心,空有满胸的豪气,怎奈长年征战的身体已经垮掉了,风湿得严重的双腿更是让他举步维艰。现在,他不仅能够健步如飞,而且这副本该是很羸弱的身体,却是这样的充满了力量--莫非,老天爷将我和这叶谊的力量叠加了起来?这实在太诡异、太令人兴奋了!房间里,俱文珍听着耳边一阵嗡嗡之声,两只眼睛已经变成了斗鸡眼,浑身筛糠一样的瑟瑟发抖,嘴里哆嗦的叫道:娘、娘啊!这大肯定是鬼上身了!他什么时候会使剑了,还有这么大的力气,将一柄剑连着剑鞘射进了土墙内。正在此时,俱文珍耳边的剑鞘里却传来一阵‘咔咔’的脆响,如同金属瓦片碎裂的声音。他颤抖着手握住了剑柄用力一拔,居然只拔出来一柄带着寸许长剑刃的残剑。他顿时愕然的将嘴张圆了:“居然……碎了?一百贯钱哪,好在剑柄上的宝石还在。”京师城池里,已经乱成了一团,满到处都是仓皇失措的人群。萧云鹤出了房间,四下一片漆黑脚下也是一阵泥泞,这才想起自己居然对这个城池的道路一窍不通。正想回去将俱文珍再拎出来带路,小太监倒是很自觉的屁颠颠的小跑着跟了出来。“给我弄匹马,带我去楼门!”萧云鹤单刀直入的下令。“马?哪里还有马!这城里四条腿的除了桌几,都被煮来吃了!”俱文珍急急的叫道:“我的将军爷,你刚刚大病初愈干嘛要去城门啊?那里岂是你能去的地方!”“胡说什么!”萧云鹤双目一凛:“天下间还有哪里是我去不得的地方!既然没有马,那你在前带路!”“啊,将军,你还是……不要去的好!”俱文珍胆战心惊,在作最后的抵抗。这大叶谊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之一。前些日子在长安里,这个胆小的叶谊在皇城朱雀门城楼上目睹了自家亲人被叛军斩首凌辱之后,口吐鲜血险些没命。眼下好不容易神奇的恢复过来,要是又看到了攻城双方将士的惨烈景象,再来一次大吐血,那可如何是好?那可是他一个小太监能担待得起的?四方鼓声喊杀声越来越大,百姓们的哭号也在风雨声中传荡了开来。萧云鹤眉头一皱,一把抓住俱文珍的腰间绦带将他提了起来,如同拎着一只小鸡般朝前大步走:“现在你可以走了?说,哪个方向去城门最近!”俱文珍骇得哇哇大叫:“将军,放、放我下来,我带你去就是了!”萧云鹤一松手将他扔在了泥水地里,看着他的狼狈样又实在有些忍俊不禁,不由得骂道:“不识抬举的小太监,快走!”俱文珍站起身来,脚下一阵趔趄,连滚带爬的在前引路,心里惊讶的叫道:鬼上身,真的是鬼上身!一个连女人都抱不稳当的瘦弱王爷,居然一只手将我拎了起来!“朝鼓点声和喊杀声最大的地方去!”黑暗之中,伸手不见五指的,萧云鹤也只能对俱文珍这样下令。一片雷雨声,四下里又没有火把灯笼,根本看不清敌人在哪里。要不是有俱文珍带路,他还真的有些难以在这些黑暗之中的泥泞里寻到一条捷径。京师北门城楼之上,已经展开了一场血腥厮杀。攻城的叛军趁着雷雨夜可视度差、守城将士避雨懈怠,已是急急突进攻城,用云梯攻上了楼楼。驻守在这里的五百余名神策军将士,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已然落了下风。虽然攻上城楼的叛军还只是少数,可他们都是挑选出来的精锐悍卒,再加上小城池的城楼地方狭隘,人多也发挥不了什么优势。一时间,神策军伤亡惨重,北门眼看着就要有被攻下的危险。北门城楼下,陆续还有神策军上去增援。但是上城的楼梯口边却是堵满了正在厮杀的人,新来的援军反而被堵在了这里,只能空着急。喊杀声震天,时时听到刀兵相撞和砍破衣甲、切碎肢体的声音。俱文珍跑到城楼前,顿时双脚就打起了哆嗦,全然被眼前的阵势所吓住了。他指着前方说道:“这里就是北门。将军要观战,站在这里就好,切不可……”话声未落,他身边的大已经如同一阵风一般朝前飞奔而去。步履轻盈迅速,却又不失稳重威严。这哪里还是一个大病初愈养尊处优的王爷,分明就是一个咤叱疆场悍然无惧的大将军!俱文珍已经呆呆的愣在了原地,脑子里一时不懂如何思考了,变作了一个雕塑一般,不知所措。若不是这冰冷的雨水砸到脸上一阵生疼,他还就认为这肯定是在梦中。看来,鬼上身应该就是这样子的……他已经十分的肯定自己的这个推断。萧云鹤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城楼之下,对围堵在那里的士兵们一声厉喝:“闪开!如此杂乱无章毫无纪律,你们还算是军人么?!”这些士卒正看着头顶的兄弟们一阵厮杀,自己却挤不上去,已经是左右为难十分焦急,此时听到这一声大喝,不由得齐齐看了过来。然后又纷纷疑惑的瞪大了眼睛:“大?!”其中一个小卒,当天也曾在朱雀门前目睹了叶谊被吓得吐血的,不由得心里一阵讪笑:“这个绣花枕头,居然又出来丢人现眼了!”萧云鹤才不管这些士兵们在想什么。大战在即,他出于本能的就想着要去指挥别人,于是闷哼了一声:“全部退下来,去死守城门!城楼上敌军的最终目的,也只在打开城门。上去这么多人,没什么好处!”众士卒哪里见过这样的大,不由得一阵面面相觑。那个小卒更是跟旁边的战友低声说道:“邪门儿了!一向最怕见到杀人、打仗的大,今天怎么比我们还心急了!”萧云鹤见这帮人仍然呆着不动,猛一挥手怒喝一声:“执行军令!”声如霹雳!正好群龙无首的军士们顿时如同醍醐灌顶,纷纷操着长枪朝城楼之下跑去。军人服从军令,这就是天职,眼下也没有谁去细下思索这个大是不是指战将军了。那个小卒跑过萧云鹤身边的时候,还忍不住一脸鄙夷和疑惑的看了他一眼。萧云鹤信眼一瞟,一把将他揪住了,拎住了胸前的衣甲几乎就要将他提了起来。小卒顿时骇得大叫:“将军饶命!小人、小人信口胡言,万望将军恕罪!”“哼,知道就好!本王饶你不死,戴罪立功去吧!”萧云鹤一把扔开他,另一手却是飞快的往小卒腰间探去,‘咣啷’一声长吟,将他腰间的一柄横刀拔了出来。萧云鹤微眯着眼睛,左手二指抚着刀身,从刀柄向刀尖缓缓移动,感受着刀身上那种冰凉与冷咧,沉声低吟:“杀人刀,好刀!大齐军人的横刀,杀贼的好刀!”小卒失声叫了起来,踉踉跄跄的晃了几步险些摔倒在泥水堆里。一摸腰间,居然只剩了一个刀鞘,不由得愣愣的看着萧云鹤,半晌回不过神来:啥时候动手拔去的?萧云鹤才懒得理这个无足轻重的小卒了,已经是提起大步朝城楼之上奔去。他已经闻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那股唯有战场之上才有的、让男儿气血贲张的味道!残酷与血腥的味道!北门城楼之上,已是一阵刀兵铮响,血肉横飞。萧云鹤踩着几具冒着热气的尸体,第一脚踏上城楼的时候,迎面就扑来一个黑影。他警觉的侧身一闪,同时飞起一脚朝黑影中下盘踢去,实实的踢上了一个人的小腹。黑影倒向一边,却有一股浓浓的鲜血喷洒到了他的脸上。萧云鹤伸手往脸上一抹,定睛看了一眼,原来扑来的黑影早已是没了头胪的尸体,那腥臊的血液就是从胪腔里喷出来的。鲜血的味道,让他体力沉鸷了多年的战意腾腾的燃烧起来。遥想当年,萧云鹤十六岁从军,开邦立国南征北战大小数十战,不管是身先士卒的拼杀还是运筹帷幄的指战,他在战场之上的经历太多太多了。到了晚年的时候,双腿风湿得厉害,根本无法再骑马上阵,这让他一直引为憾事,甚至感到痛苦和失落。如今这腿,却是这样的充满力量;这刀,如此的锋利凛然。这浑身上下,热血奔腾豪情万丈!萧云鹤顿时有些迷失在种失而复得的狂喜与杀戮的快感之中,居然忍不住仰天长啸:“勇士们,我又回来了!”这一声吼,居然在雷雨夜中盖过了数百人的拼杀激斗之声,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离他较近的一名小校被骇了一跳,转头细看一眼,却是那个大废物大,不知道发什么疯跑到城楼上来了,不由得心中大声叫苦:我的祖宗喂,你好好的躲到家里的床板底下就是,跑到这里来添什么乱啊?我们正忙得不亦乐乎,哪里时间照顾你这个宝贝疙瘩!小校正准备蹿过来扯着萧云鹤往城楼下跑,几个攻上城楼了的黑衣贼兵却围着他拼斗了起来。同时,另外还有两名黑衣贼兵,看到一个身穿锦袍的公子哥儿站在那里大喊,心想这不知道是哪个发了失心疯的皇子、大官,将他砍了或是捉了,胜过这些杂兵百倍,于是纷纷朝他冲涌而来。其中一个黑衣人,还是这伙贼兵的偏将首领。萧云鹤却像是真的发了失心疯一样,中气十足毫不畏惧的哈哈的大笑:“来吧,虾兵蟹将们!来试试我的刀锋!”贼兵偏将一声冷笑:“不知死的废物--看刀!”却只听到“哧”的一声刺耳声响,萧云鹤一刀斩下了偏将身前的一名贼兵的胳膊。那名士兵哇声惨叫,萧云鹤双目如电的怒瞪一眼,反手一刀切下了他大半个脑袋。肢体乱舞,血与脑浆都飞扬起来!贼兵偏将不由得心中一骇:居然还是个高手,真是看不出来!他正准备上前和萧云鹤较量两招,却不料身边形势太过混乱,自己又被迫和别的齐军杀到了一起。这时,两个敌人同时朝萧云鹤围了上来,双刀斩下。萧云鹤毫无惧意的果断挺刀架住,猛一矮身下盘一腿扫出正中这些人脚踝,一阵嚓嚓声传来,两人的脚踝顿时断裂。这是萧云鹤征战十余年在战场之上练就出来的生死相搏之技,丝毫不用思考几乎是本能一般的就使了出来,既不好看也不华丽,但是,杀人最有效!两名敌军小卒轰然倒地,萧云鹤飞起一脚正踢中一人胸腹间,连带着将另一人也砸得飞了,直撞上城头的硬石。顿时一人脑浆迸裂、一人口吐鲜血,齐齐断气。萧云鹤感觉浑身气血一阵通畅,四肢百骸似乎充满了永远也使不玩的力气--这哪里是当年那个双腿沉如石、连走路都有些困难的样子。痛快啊!当初那个最先发现萧云鹤的齐军小校亲眼见到了他这样的举动,不由得惊呆了:我疯了?还是他疯了?天哪,我居然看到……大!那个被砍头吓得吐血的大,亲手提着刀,闪瞬间力毙三人!这个时候的大,就宛如一名天将一般,武艺精纯气势如虹!“他娘的,这不是做梦吧!”小校恨恨的啐了一口,却感觉胸中也升起了一股豪气,大声吼道:“兄弟们,杀啊!!”与此同时,那个贼兵偏将也被这个看似瘦弱的纨绔子弟吓住了。看这个家伙的身手,绝对是身经百战的战场猛虎,出招收招干净利落之极,没有半点花架子,全是一击致命的杀人绝活。萧云鹤的突然出现,让神策军将士们不由得有些惊呆了,这些已经冲上城楼了的叛军也很是有些始料不急,纷纷跟着那个贼兵偏将朝萧云鹤这边扑杀了过来。萧云鹤冷笑几声,冲容挥刀应对。当他一刀搠穿了一人的胸膛后,大声道:“守城将何在?!”“已阵亡!”小校一直留心着萧云鹤的动静,此时回应了一声。“那便听我号令!从现在起,我就是守城将!”萧云鹤格住砍来一刀,奋力一脚将来人踢下了城楼,大声道:“共有几队人?”“四队!”那便是两百人?足矣!萧云鹤不假思索的飞快下令:“一队二队守城楼梯口,不可让敌军攻下城楼;三队对抗身边的敌人;四队,前去守城缺,拨倒他们的云梯!”“噗”的一声,一颗人头在萧云鹤面前飞起,脖间的一番血水如同天雨撒花般喷起。萧云鹤飞快的抡袖擦了一下额头眼睑上的血滴,继续大声道:“各队依令行事,不必管自身职责之外的事情。违令者,斩!”贼兵偏将顿时有些心慌了。自己带着人马趁雨夜天黑杀上来,就是要杀齐军一个措手不及,在混乱之中取得战机优势。当初登城的时候,自己费尽心力亲手格杀了这里的守城将,好不容易让这里的齐军陷入了混乱,眼看着就要攻下城楼,取得胜利了。却不想,半路杀出了这么一个怪人!这人不仅仅武艺高强手段凶悍,而且还有十分充足的指挥作战的经验!此人不除,今天这场奇袭必定失败,自己也要阵亡当场了!想到这里,贼兵偏将怒声咆哮,挥舞着大刀朝萧云鹤砍来。萧云鹤凝眉冷笑从容对敌,瞬息间已经和他过了好几招,砍得一阵火星四射。

    此时,城楼上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大逆转,攻上城楼的黑衣敌军尽管是高手精锐,但毕竟人数并不是很多双拳难敌四手,纷纷惨死在城楼之上。萧云鹤连声大喝如同猛虎出关,亲手一刀戳穿了那个贼兵偏将的胸膛,一脚将他踢下了城楼。贼兵偏将在半空中发出凄厉的惨叫,至死也不相信,这场原本该是十分完美的奇袭,居然会坏在一个白面小子的手里!

    此时,萧云鹤手中的横刀连连砍到敌军的铁甲之上、和他们的兵器凶猛对拼,居然都砍出了缺口。浑身上下,更是如同浴血,宛如地府夜叉般狰狞。

    第四队的士兵们不顾身后敌军们在厮杀,专心对付搭在墙头的云梯,这才是止住敌军突进的根源办法。陌刀与长枪劈头朝云梯墙头边砍刺而去,敌军一阵阵惨叫翻落掉到城楼之下,发出打鼓一般的沉闷之声。

    萧云鹤已经杀到了城墙边上,一刀挥出,立马割破了一个准备爬上城楼的敌人的喉咙,马上抬腿一脚将云梯踢了开去。下方顿时传来一片惨叫,看来正在攀爬云梯的士兵掉了下去,反倒将自己人砸倒了。

    一时间,攻上城墙的黑衣敌军数量飞快减少,一队和二队也很快被解放了,投身到了城墙边来,一起对抗敌军云梯登楼。

    萧云鹤接着下令:“一队马上清理城墙之上的战场;二队,将敌人的尸体当成檑木炮石,给我砸下去!”因为他发现,城楼之上居然没有准备守门用的石头滚木,将士们也都没有背负箭囊,估计是早早都用完了。

    军令一下,众军顿时分开忙了起来。这些命令看似简单谁都可以想到。可是一但投身到这样血雨腥风随时可能没命的战场之上,一般的人都要吓到六神无主,或是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身经百战从战火中励练出来的人,才有这份冷静与应变能力。

    这些对于身经百战的萧云鹤来说,就如同是本能一般。根本不用思考就能第一时间做出最快的决断。

    就这样,本是一盘散沙的北门守城神策军士兵,被萧云鹤在最短的时间内拧成了一股绳,迅速的转变了不利的局势。

    攻城战持续了一个时辰,大雨仍未停歇,更大的惊雷滚滚而来。叛军本来是想趁雷雨易于隐蔽杀京师县一个措手不及,没想到却得不偿失,第一批好不容易攻上城楼的士兵已经全部阵亡。眼下大雨滂沱泥泞不堪,连云梯都变得滑不溜秋难于攀登,攻势明显变得弱了。

    当天边露出第一抹晨曦的时候,远方传来一阵鸣金号角之声--敌军退兵了!

    巍峨的京师城池之下,堆积了数千具尸体。雨水冲刷起来,鲜血汇成了溪流,几乎就要成了京师城池的护城河。

    北门士兵们看着潮水般狼狈退去的叛军士兵,足足的呆立了半晌,突然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声:“胜利!我们胜利啦!”

    萧云鹤一脚踏上城楼,将那柄破了口子的横刀插在城墙之上举目远眺。看着阴沉中露出一丝曙光的阴霾天空,心中惊涛拍岸般的大声呼喊着--

    “大齐江山,我的子民、我的天下!我萧云鹤,又回来了!”北门守城的神策军士兵们,在一阵大肆的欢呼之后,纷纷将注意力投向了那个迈脚踏在城楼之上的人。

    那个废柴大啊,今天怎么像是变了个人?不仅仅武力过人生猛无比,还这样的沉寂稳重,俨然就是叱咤风云的沙场宿将。这还是那个只知道在花间巷柳流连忘返、见了鲜血和杀戮就会吓得吐血的大么?

    众军士们疑惑不解,纷纷将疑惑的眼神投向萧云鹤。萧云鹤正自顾思索得入神,突然感觉身边安静了下来,这才回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将士们,恍然回过神来。

    “看什么?”萧云鹤明知故问。他知道,士兵们肯定是对眼下的这个大感觉到陌生。

    当初那个最先看到萧云鹤的小校,毕恭毕敬但却是满胸疑惑的走到他面前,抱拳恭身一拜:“大将军,你怎么……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萧云鹤微微一笑,心里清楚这个小校更想说‘你怎么变得这么骁勇’,但这样的话他是不敢对一个皇子说的,那岂不是摆明了之前在看扁人么?

    萧云鹤漠然的瞟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其实我没必要对你解释什么。但你想想,本王身为皇亲,眼见国家有难,前来赴危救难,莫非还需要什么特别的理由么?--众将士一夜拼杀已经很辛苦了,早早打扫战场,准备应付敌军的第二轮冲杀。他们,不会这样善罢甘休的。”

    小校见萧云鹤一副义正词严的样子,而且岔开了话题,自然也不敢再穷追询问下去,只得满腹狐疑的退了下去,带着士兵们去收拾战场了。只是他的心里死活也想不明白,就算这危机之下,人的性子可以转变一点,可是这浑身的武艺和力气,又是怎么来的?真是奇怪!

    萧云鹤看着这些忙碌的士兵,心中却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些人是叫什么‘神策军’对吧?名字是挺好听,可是战斗力实在是不敢恭维。跟当初我自己亲自统领的精锐玄甲军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云泥之别。大齐啊大齐,难怪会这样衰落下去,连军队都变得这样的软弱无能了。或许眼前的这些人在现在来说还算是出色的御林军,可是跟百余年前贞观大齐时的军人比起来,那可就是有多远差多远了!从武艺胆气到纪律素质,根本就都没法儿比!……如果有机会,重建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军队,倒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城楼之下。

    尽管壮足了胆子,俱文珍的身子还是有些哆嗦。他双腿有些发软的走到了城楼边,看到城梯上都是盖满了尸首,吓得一阵脸发白。他胆怯的用脚踢着那些堆成一堆的尸首,时时吓得一阵阴阳怪气的尖叫,就怕在里面找出了大的尸首,但又忍不住想去翻看一下。

    萧云鹤在上面看到了他,走到城门楼梯口边,居高临下的唤了一声:“俱文珍,你在找什么?本王在此!”

    俱文珍听到声音抬眼一看,顿时欣喜若狂的朝上面跑了上来,几乎是带着哭腔的喊道:“将军爷,将军老祖宗,你安然无事,简直是菩萨显灵、祖宗庇佑啊!”

    萧云鹤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你这小厮,告诉你吧!菩萨没有显灵,叶家的祖宗显灵了倒是真的!”

    俱文珍跑到了萧云鹤的身边愕然的愣了一愣,也懒得去细想他话里的意思,哈着腰说道:“将军,快、快回屋吧!好好歇着。这里岂是你呆的地方?”

    “怎么,本王的事情,还要你来管么?”萧云鹤微眯了一下眼睛,瞟了一眼俱文珍:“本王爱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少啰嗦。现在,去给我弄点吃的来。我要继续呆在这北门楼城之上,指挥神策军御敌!”

    “啊?”俱文珍顿时瞪大了眼睛:“这……”

    萧云鹤一瞪眼:“还不快去?你好大胆,连番违抗我的命令,信不信我一刀把你上面这颗头也剁了?!”

    俱文珍顿时吓得一阵腿软,连滚带爬的就下了楼梯,生怕慢了半步这肩膀上的人头就要搬家了。至从这大被“鬼上身”以后,简直就是变了一个人。现在混身上下一股凶悍霸道之气,再加上衣袍上淋漓的鲜血和提在手里的屠刀,他开口说要剁人,还有谁不信呢?早闪为妙,别撞他刀口,鬼上身的人可不是能惹的!俱文珍四下乱窜了一阵又犯嘀咕了:这当口,到哪里帮他弄吃的啊?哎,只好诞着脸去求人了……

    北门城楼之上,萧云鹤正四下指挥士卒们清理残局,一列人蹬蹬的走了上来。为首一将身着一领明光亮甲,腰挎一口比普通横刀都要粗长的特制大刀,满面虬髯身材极其高大。看他那样子,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这人简直就是一头大黑熊。

    大黑熊踏着大步走上了城楼,正在忙碌的士卒们齐齐拜倒:“大元帅!”

    “唔!”大黑熊不经意的应了一声,摆了一下手示意士兵们接着忙手下的事情,悍光暴露的眼睛已经瞟到了站在城楼屋檐下的萧云鹤。

    萧云鹤也正饶有兴趣的盯着这头大黑熊上下打量。出于武人和军人的直觉,萧云鹤清楚的知道这头大黑熊就是从死人堆里打滚出来的一名悍将。那浑身上下自然喷薄而出的杀气与血腥味,足以让一个心怯胆小的人浑身发抖。若不是结果过数人性命、经历过连番死战的人,身上是绝不可能有这种威严和气势的。萧云鹤顿时生出了一股熟悉的感觉。那种伯乐遇到了良马、君王觅到了良将的感觉。

    大黑熊,定是个非凡的将才!可惜,眼下我这个“新来”的王爷,不知道他的姓名,只好等着他先过来打招呼了。

    果然,大黑熊瞟到萧云鹤后,大踏步朝这边走了过来,微一弓身抱拳行了一礼,眼睛却是有意无意的瞟了一眼他眉间的肉痣,恭声道:“大将军如何在此?”

    这头大黑熊的礼仪虽周到,言语虽谦恭,可萧云鹤已经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里读出了许多的不屑与轻蔑。也难怪,混迹于沙场的人,不管是将军还是士兵,永远只是尊敬真正的勇士。像“大”这种四体不勤的皇室王爷,礼仪做到位,那就足够了。用不着打从心眼里喜欢他们。而且萧云鹤清楚,‘自己’以前肯定不是什么好货色,在这些将军的眼里,估计还就是个让人生厌的废物。而且大黑熊似乎很看不惯萧云鹤眉间的这颗肉痣,时不时有意无意的朝他额间瞥去--莫非他也以为,我是故意学着女人在帖花钿么?

    晨曦已露,一阵清凉的秋风吹来,四处血迹斑斑的城头之上,平添了一丝萧瑟。

    萧云鹤对大黑熊的这种明显带着蔑视的神色置若罔闻,淡然的笑了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那柄无鞘横刀,还故意信手摸了摸自己眉间的肉痣,略作轻佻的说道:“来此杀敌呀!莫非这城楼之上还有歌舞可赏?”

    “你?”大黑熊看来还是个性格直耿之人,脸上马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疑惑神色,甚至还有些鄙夷的笑容露了出来,咧嘴说道:“大还是早早回府里歇着,这里有臣下打理便行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胆小如鼠的大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凑热闹的,更不用说亲手提刀浴血杀敌了。

    正在这时,刚才那个亲眼见识过萧云鹤杀敌的小校,跑到大黑熊身边拜了一拜凑到他耳边说道:“大帅,敌军突然攻上来,白将军极早就阵亡了。我们群龙无首被敌军打得一阵混乱,若不是大将军奋勇杀敌并指挥我们作战,北门此时可能都已经要陷落了。”

    “那个***白道河这么没用?亏我还把北门重防交给他!”大黑熊怒气腾腾的咆哮了几声,然后明显的大皱了一下眉头、像看怪物一样的看向萧云鹤,将他上上下下足足打量了十几个来回,低声喃道:“还真像是杀过敌的样子……”

    萧云鹤挑起一丝漠然的笑意,朝大黑熊走近了两步,微仰了一下头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猛汉,轻挑了一下嘴角认真的看着他:“好像是那么一回事,大元帅。”他的心里,早已经不由自主的回想到了一个人--尉迟恭!眼下这头大黑熊给他的感觉,和尉迟恭实在是太像了!不仅仅是身材气势,连说话的语气神态,都有八分相似。

    大黑熊忙不迭的退了一步,拱手一抱拳:“浑瑊失礼,将军请恕罪!”

    浑瑊,原来他叫浑瑊?是铁勒族浑部的胡人么?萧云鹤心里暗自想了一想,微微笑道:“浑大帅不必多礼。上阵杀敌乃是血性男儿的毕生志愿,而且眼下不是客套的时候。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叛军应该会再度攻来,而且会很快。眼下大元帅应该巡视四门早早做好御敌安排。还有,我怎么发现这城楼之上居然没有安顿檑木炮石,将士们也没有背负箭囊?这些可都是守城必需的东西。”

    浑瑊顿时有些愕然的瞪大了眼睛,极是疑惑的看着萧云鹤,忍不住说了一句:“大将军何时对这些军事如此了如指掌?”

    “这你就不用问了。”萧云鹤挥了一下手朝楼阙前走了两步,拿刀指了一下远方昂然说道:“眼下你这个大元帅最关心的事情,应该是如何退敌。不是么?”他心里暗自想道:叶谊不会知道这些,要是萧云鹤也不知道,可就要滑天下之大稽了。不管是身为将军、元帅还是皇帝,我经历的战事可以说是数不胜数,对战场形势的估计几乎不需要什么思考。而且,我还是习惯了制定大局作战方略的最高统帅。对于什么时候该做出什么样的部署和判断,没有人能比我更加清楚。

    浑瑊满腹狐疑的点了点头说道:“叛军围城数日,城中的擂木炮石都早早砸光了,箭矢也射了个干净,哪里还有这些东西?”

    “那便拆房!”萧云鹤转过身身,目光炯炯的盯着他。攻与守,同样是战争中永恒的主题。檑木炮石用完了拆房抵用,萧云鹤几乎不用思考就作出了这样的决定。

    “能拆的全都拆了,只剩皇帝、太子、三品以上朝臣和亲王公主们住的宅第。”浑瑊瞟着萧云鹤看了一眼,有些嘲弄般的说道:“这些房子,我们如何去拆?”

    萧云鹤微微一笑,看来这浑瑊果然是个身经百战很有经验的将军,也早早的用上了这一招,于是说道:“先把我住的那间拆了,有多少木头、石料、土坯拿来用了再说。”他将刀一把插在了城头之上,转身头也不回的朝城楼下走去--“我去见皇帝,马上就回来!”

    浑瑊看着这个平日里堪比女子般‘柔弱如柳’的大,居然龙行虎步昂然的走了,再联想到之前那个小校说的话,好一阵疑惑不解,愣了半晌回不过神来,眉头都要拧成了大疙瘩,忍不住暗自沉吟道:天生有花钿的假娘们儿,居然也能杀敌了……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啊!

    萧云鹤踩着鲜血淋漓湿漉漉的石板阶梯下了城楼,腹中传来一阵‘咕咕’的叫声,不由得皱起眉头想到:这个讨死的小太监俱文珍,让他去弄点吃的这么久也不见人,眼下要去找皇帝也不认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