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轩向前一直走着,没有离开多远,就停了下来。

    萧云鹤跟了上去,问道:“伯父有什么话,就请直言吧!”

    宇文轩转过身,看着萧云鹤,没有说话,缺陷叹了一口气。

    然后,在萧云鹤微感诧异的目光注视下,宇文轩缓缓开口。

    “你在北疆战场上所立的功勋,必能为你换来相应的回报。但有利必有弊,你在朝中毫无根基,就这么突然间一夜崛起,肯定会有很多人看你不顺眼的。更加堪忧的是,你是左卫军中出身,虽然你不算是我的嫡系,但是六大家的那帮人,还有镇南王,它们两派,都会把你看成太子这一系的人。到时候,你要面对两方的联手打压。”

    萧云鹤默不作声地听完,平静道:“伯父的意思,是想要我马上向太子效忠?以求得倾城太子的庇护?”

    “不,我说过的,我不会强逼你做任何事。无论你的选择是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你放心,虽然那两派的人肯定会百般刁难你,但是有我在,我一定会护得你周全的。”宇文轩摇头,目光真诚地说道。

    随即,宇文轩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其实,到了现在,我真的不知道,把你带到京城来,到底是对是错了!这里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好地方,但同时也是最凶险的一处漩涡。大齐最强大的几方势力,都在这里交错纠缠,稍不留意,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你……”

    “伯父不必再说了,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很感激伯父给了我着一个机遇,让我走到了现在这一步。”萧云鹤打断了宇文轩的话,坚定道,“这几个月里,我经历了很多很多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不敢说得到了多少,却也有了一些心得改变。有磨难才有成长,走到现在,我不后悔。”

    “你自己能这样想……倒也难得……”宇文轩很欣慰地看着萧云鹤,缓缓道。

    “伯父……”萧云鹤忽然想到了一件要紧事,却又欲言又止。

    “什么事?但说无妨!”宇文轩把萧云鹤脸上的表情变化全都看在眼里,当下问道。

    “六大家的人,都在京城……之前在元城……我和他们……他们见到了我……会不会……”萧云鹤犹豫不决,话也说得含含糊糊的。

    “原来,你是担心这个。”宇文轩却把萧云鹤折返云遮雾罩的话给听明白了,当下一手按在了萧云鹤的肩膀上,摇摇头笑道,“这个你完全不用担心,他们的确有很多人在这里,将来他们也肯定会见到你。不过就算他们当面认出了你,也绝对不敢出来揭穿你的身份。你和他们结怨,全都是缘于武帝秘藏一事。而武帝秘藏的事虽然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但是在明面上,没有哪个胆大的家伙,敢真的把它给捅出来。”

    “为什么?”萧云鹤不解地问道。

    六大家误会他杀了他们家族的人,而且当日在许家的那一场血战中,大发神威的萧云鹤屠杀了近百名六大家的子弟,这在那些看重名声的六大家高层眼中,难道不是一件很大的仇恨吗?

    一个杀了自己那么多族亲的凶手,突然间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们会这么放过自己?

    武帝秘藏,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么!

    看到萧云鹤迷惑不解的表情,宇文轩很认真地为他解释其中的缘由:“武帝秘藏的发现和发掘,全都是六大家和镇南王这些人私底下进行的,并没有向朝廷上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这样死私相盗掘,是不合法度的。”

    “他们这些人,会在乎法度吗?”萧云鹤却不这么想。

    以六大家的权势地位,哪个胆大包天的官员,敢去追究他们的不法之行?别忘了,这大齐上上下下的大小官员,九成以上都是六大家的自家子弟,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找自家老祖宗们的麻烦?活腻歪了,也没有这么个找死法。

    “他们当然不在乎,而且他们也知道,太子这边,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宇文轩很耐心,继续为萧云鹤解释,“双方彼此之间都是心知肚明,但是一日这件事没有被摆到桌面上来,大家就得彼此装着糊涂。一旦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这种表面上的和平就得被打破,而第一个当出头鸟的,是会死得很难看的。”

    “是这样……”萧云鹤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头一回听到这里面居然有这么大的名堂,看样子是明白了,但心里还是觉得有点迷糊。

    他虽然不算笨,但这样复杂的官场之事,只有像宇文轩这样在宦海沉浮了几十年的老手,才能看得通透的。萧云鹤这样连新手都还算不上的人,就算再聪明,没有真正地参与其中去体会,是很难凭一番话,就完全弄明白的。

    这样的事情,永远不会再书本上找到。人情练达即文章,但人情世故方面的事情,永远都不会真正地成为文章。

    宇文轩自然明白这方面的道理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看着萧云鹤依然微微皱着的眉头,抬起手来轻轻地拍了几拍,笑着说道:“像这种事,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明白的。等你日后入了官场,多经历经历,不用别人说,你自己也能体会到的。只不过……”

    说到这里,宇文轩话锋一转,脸上的表情忽然一黯,幽幽道:“这样污秽肮脏的蝇营狗苟,知道的越多,却并不是一件好事……”

    萧云鹤体会不到宇文轩这样的心情,看着宇文轩的心情似乎有些消沉,萧云鹤抬头看了看天上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又低下头对宇文轩说道:“伯父,既然已经快要到达竟京城了,我们就不要再在这里多耽搁了。要是伯父没有什么要训示的了,我们就赶紧上路吧!”

    “云鹤,你很聪明,也很坚强,将来必成大器。我宇文轩半生碌碌无为,训示什么的,是谈不上的。”宇文轩定定地看着萧云鹤,缓缓说道,“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多几分警惕。一旦入了京城,你要面对的,是你北疆更加凶险更加可怕的战场。那里没有蛮人的弯刀弓箭,但暗地里所涌动的凶险,却比真正的明刀明箭更要可怕。我相信,你会坚持下来的。”

    “嗯,云鹤记住了!伯父,我们走吧!”萧云鹤重重地点了点头,对宇文轩提议道。

    再也没有多做耽搁,一行人重新上路。路面上厚厚的积雪造成了很大的不便,但是宇文轩所带的这批人都是左卫军中的精锐力量,来之前也已经做好了应对这种突发情况的准备。刺客虽然行进的速度不可避免地减缓了下来,但是一路上倒也走得顺畅,没有出现什么事故。

    就这样又走了两个多时辰,队伍再次停了下来。

    萧云鹤从马车上跳了出来,眼前出现的那巍峨雄壮的一处建筑物,让他的呼吸,不由得停住了。

    不远处,也就是几百米的位置,耸立着一面淡青色的青面砖石所砌成的高大城墙,纵然漫天飘落的飞雪,将大地上的一切事物都给覆盖上了自己的颜色,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但那片巍峨耸立的城墙,却丝毫不受其影响,任凭天上白雪飘飘,那一抹淡青色,却始终显眼地挺立在那里,不随他物而改变。

    城墙,是每一座城市都有的,建立在城市外围,拱卫着城市内的居民和建筑。在元城,也是有和现在所见到的样式差不多的城墙,萧云鹤也曾不止一次地见过,从来都没有产生过什么特别的感觉。

    但是眼前的这一座高大城墙,却给了萧云鹤一种强烈的压迫感。远远地站在这里去看,一股深远悠长的沧桑感扑面而来,给了萧云鹤一种很强烈的震撼。

    元城也有城墙,但是那里的城墙,比这里的规模小了太多。和眼前这一座几十丈高的城墙相比,元城的城墙,就像是小孩子手中的玩具一样可笑。

    不止是规模上的雄壮,那一砖一石,那看似不起眼却总让人难以忽视其存在的淡淡青色,就像是在面对山岳海川,为天地间的自然之力而目眩神迷。又像是在看着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每一块青砖,似乎都包含着一个历史久远的古老传说,每一分每一寸,都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沧桑感和历史感。

    萧云鹤愣愣地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前面的这一座城墙。

    他深深地为眼前的高大城墙所震撼着,他很想在心里为自己现在的心潮起伏做一个准确的描述,来舒缓自己激荡的心绪。但任凭他绞尽脑汁,却始终想不到一句合适的言辞,可以来准确地描述自己现在所感受到的深深震撼,甚至就连一句沾边的都没有。

    任何的言辞,似乎都无法在眼前这个时候起到作用。在面对这样一面历经世事沧桑的古老建筑面前,任何的言语,任何的赞叹感喟,都是贫乏的,是不合时宜的,是苍白无力的。

    久久的震撼中,萧云鹤的左肩上,忽然一沉。

    萧云鹤愣愣地转头去看,却看到宇文轩,一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那双洞彻一切的眼睛,正注视着他。

    “伯父……”萧云鹤仍旧没有完全从刚才所感受到的那种震撼中解脱出来,茫然地叫道。

    “觉得很震撼吧?当年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也和你现在一样,发了白天的呆。你现在的心情,我能明白。”宇文轩理解地说道,走了过来,和萧云鹤肩并肩地向着那面城墙看去。

    “这座城墙……很不一般……”萧云鹤想了想,只想出了这么一个很模糊的形容词。

    “大齐建国不过数百年,但是京城这座城池,却已经耸立了上千年。这四面的青砖木石,都经历了千年的风霜,都有着它们的故事。等你进去了里面,看着里面的民生百态,你就会生出更多的感触了!”宇文轩在一旁慢慢地说道。

    “伯父想要守护的,就是像这样的一份历史吗?”萧云鹤若有所思,问道。

    “这不是历史,而是就在眼前此刻的现实。”宇文轩摇了摇头,纠正道,“不管是这毫无生命的一砖一石,还是城市里面劳碌奔波的升斗小民,抑或是走兽虫鱼,它们所需要的,就是那一片自然随性的平静。那样的生活或许很平淡,很乏味,一点让人兴奋的成分都不会有,但却很幸福。我喜欢宁静,喜欢自由。我也希望,其他人,就连这里的城墙青砖,都可以这样一直平平淡淡地存在下去。”

    “可是这样的平静,很难长久地存在下去。这世界上,总是少不了纷争的。”萧云鹤说道。

    “平淡的生活是最幸福的,但却总有一些人,不喜欢这样的平静。他们执着于那些虚妄的功名利禄,为了那一点利益劳碌一生,沉迷太深。一直到离开这一个世界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忙忙碌碌了一生,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得到。两手空空而来,又两手空空而去。唯一在世间的那段时光,所留下的唯一记忆,却充斥了对名利的追逐,一生,都不曾得到过片刻的安宁。”宇文轩点头道。

    萧云鹤沉默,只是久久地凝视着前面的那一面淡青色的城墙。

    “雪停了呢!”两个人沉默了好久,宇文轩忽然说道。

    萧云鹤抬头去看,果然,天空上,已经不再有雪花飘落。这一场旷日持久的大雪,终于算是停了下来。

    “这人年纪大了,就喜欢唠叨个没完!好好的,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走走走!进城去!”隔了片刻,宇文轩从自己的思绪中脱出来,自嘲地一笑,拉着萧云鹤的手臂就走回了队伍之中。

    暂时停下来的队伍,再度徐徐开动。眼前的那一面巍峨的城墙,也就在眼前显得越发清晰起来,萧云鹤没有再回答马车里,他走在队伍的中间,目光却始终不移地注视着前面那一道越来越近的城墙,看着它在自己的视线中越来越迫近。那一股饱含着沧桑的压迫感,也就在心里越发明晰,心中的激荡,也就越发难以平静。

    道路的尽头,是一面高大的城门。守城门的驻军,可能也事先得到了指令,宇文轩的队伍还没有上前去通报表明身份,那一面城门,就已经大开着,两旁一字排开站着两队衣甲鲜明的士兵,其他无关的百姓都已经被禁止靠近,高大的城门通道中,显得空荡荡的,一眼就能望到里面的情境。

    萧云鹤在队伍中走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却又觉得有些奇怪。

    宇文轩可是朝廷的左卫大将军,官拜一品,朝中的头号武将。不说北疆对蛮人一战的大获全胜,就算是寻常时候回到京城,这么重要的一位人物,怎么着,也得有几个像样的人出来迎接吧?这放眼看去只有两个不起眼的小校,其他的都只是毫无官阶的寻常士卒。就这样的迎接队伍,也太失礼了吧?

    萧云鹤越看越奇怪,忍不住回头看看宇文轩。却发现宇文轩面色如常,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已经司空见惯,脸上一点阴沉之色都见不到,倒让萧云鹤觉得自己是大惊小怪了。

    难道这官场上的人,在礼节上,也和自己以前所理解的不大一样?真是够奇怪的!

    萧云鹤将这桩不解事放在心底,跟着队伍继续向前前进。

    在距离城门还有四五百米的时候,宇文轩的队伍,又忽然停了下来。

    那两名在一众士兵中很显眼的小校,此时已经疾步奔了过来。而宇文轩,也在同时向前走了过去,只不过人骑在马上,座下的战马慢悠悠地走着,胜似闲庭信步,很有大将风度。

    那两名小校一路奔了过来,一直到他们到了宇文轩的战马前,宇文轩方才一步下马,上前两步,和那两名小校说起话来。

    随便寒暄了几句,宇文轩又重新上马。招呼着身后的队伍继续向城门进发,却又把萧云鹤给叫到了前面,还给了萧云鹤一匹马。

    萧云鹤却谢绝了宇文轩的好意,他摆摆手说道:“在马车上坐了这么久,现在还是在地上走走会比较好。”

    萧云鹤拒绝,宇文轩也不勉强,却伏低了一下上半身,悄声对萧云鹤说道:“我要先去宫中一趟,我让人送你回我的家里,你先在家里等着我,我去去就回。”

    “哦!好的!一切全听伯父的!”萧云鹤毫无异议,点头道。

    宇文轩既然是倾城太子的人,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了京城,肯定要先去见一见倾城太子的。

    萧云鹤现在还没有想好自己的选择,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见倾城太子,宇文轩这么安排,正合他意。

    “老刀!老枪!”微微一颔首,宇文轩忽然面色一整,起身向后喊了一声。

    “大将军!”“大将军!”

    宇文轩的话音刚落,两声应喝同时响起,两个枯瘦的身影,就像是幽灵一样,就在萧云鹤的左右两侧突然出现了。

    萧云鹤被这吓了一跳,左右看看,却更惊讶了。

    左边的这位,不就是之前那个在叶狼齿军营给自己送衣服,从头到尾都直说一句话的怪老头吗?

    再看右边这位,就更让萧云鹤意想不到了。竟然就是在萧云鹤和语文轩第一次前往北疆的时候,在路上遇到的那个开酒馆的老刀。

    他不是在那里好好地开着酒馆吗?怎么突然就到了这里?而且看他之前的样子,好像和语文轩也不怎么对付,怎么现在不但跟来了,而且还俯首帖耳,一副很听话的样子?

    这两位老先生可都是一个比一个怪的脾气,现在一左一右地站在萧云鹤的身侧,萧云鹤看完这个再看那个,忽然发觉这两位竟然有点孪生兄弟的意思。

    宇文轩没有在意萧云鹤的表情变化,他语气不变地对那两人说道:“你们两个,带着云鹤回府!一路上好生照看,不要生事!”

    他说的话是跟两个人说的,但是他的目光,却始终只落在那老刀身上。

    两人同时低头:“是!”

    就连这回答的时候。两个人的语气声调都一模一样,萧云鹤就越发觉得这两个人很有做双胞胎的潜质。

    萧云鹤很想问问这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什么血缘上的关系。但是和这两个人都有过接触的萧云鹤,深知这两人脾气古怪,自己这么饿冒失一问只怕会让自己遭殃。最终也只能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顺着宇文轩的意思,向这两人小声问好。

    果然不出萧云鹤所料,这两人虽然对宇文轩的话唯命是从,但是对于萧云鹤,他们却是丝毫不假以辞色。萧云鹤的一张笑脸,全都贴在了这两人的冷屁股上,他说了好几句话,却只换来两声几乎一样的淡淡鼻哼声。

    萧云鹤自讨了一个没趣,却也不着恼,很自然地笑了笑,一点都不介意。

    宇文轩吩咐完毕,却还对萧云鹤叮嘱道:“云鹤,你跟着他们两个回家,一路上闲事莫问,只管走路就是!”

    “我明白!”萧云鹤点头,宇文轩这么郑重其事地嘱托也是为他好,其实不用宇文轩说萧云鹤自己也能明白,这京城里倒处都是和自己结下梁子的六大家人,管闲事很容易就和他们碰上。这里可是他们的地盘,经历了这么多,萧云鹤已经不会再那么莽撞了。

    嘱托完毕,看着萧云鹤是真的听进去了,宇文轩点头一笑,对萧云鹤道别:“好!我走了!”

    说完,一扬马鞭,宇文轩座下战马一声长嘶,一骑绝尘地向着城门洞奔了过去。

    身后的那些队伍们,宇文轩也早就安排好了。宇文轩前面一走,他们也在后面有条不紊地跟随上去。来京城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己应该怎么做,他们早就已经驾轻就熟了。

    一行长长的队伍,就这么在萧云鹤的身边络绎不绝地走过去了。就连那守候在城门两侧的士兵们,也跟着离开了。除了原本就在岗的几名守城兵,空荡荡的城门洞子里,就只有萧云鹤自己,还有一左一右的老刀和老枪了。

    萧云鹤左右看看这两位,一样的沧桑老脸,一样的枯瘦身材,一样的面无表情,就像两尊雕像一样,还是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

    看着其他的人都走了,萧云鹤左右看了看,发现这两位一直都没有挪步的意思,只能先干巴巴地笑了笑,开口道:“两位老伯……”

    “我们很老吗?”萧云鹤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老枪给打断了。他那双虽老却不失锋芒毕露的眼睛,看着萧云鹤的时候,比赤木炎的长枪还要有力度。

    萧云鹤尴尬地笑着:“在下口误……口误……前辈莫怪……莫怪……”

    但在心里面,萧云鹤却还是忍不住地一阵腹诽。

    看看你们俩这一脸的褶子,你们要是都不算老的话,那这世界上,岂不满大街都是青年小伙了?我这年纪叫你们老伯都嫌差辈分呢,你们还嫌弃,难道要我叫你们一声兄弟不成?

    这番话当然只能在心里面自己转一转,不说看在宇文轩的面子上,单只是萧云鹤到现在为止都看不穿这两个人真正实力,萧云鹤就不敢多造次。

    “也不看看自己脸上的皱纹有多深了,这么大年纪了,当人家的爷爷都嫌老了,叫你一声老伯怎么了?你以为自己,还是十七八的毛头小伙子吗?”萧云鹤还没有说话,站在萧云鹤另一旁的老刀,就先忍不住“仗义执言”了一把。

    老枪却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道:“你这么懂礼貌,干嘛又在那里冷冰冰的,不和这小子见礼?他可是大将军指定的继承人,也就是你我未来的小主人。你大剌剌的爱理不理的,倚老卖老,又摆的什么前辈派头?”

    “谁倚老卖老了?我不懂礼貌,难道你就懂了吗?我倚老卖老,那你刚才那样又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就不是你未来的小主人了吗?”老刀的嘴巴一点都不辜负他的名字,说起话来跟丢刀子一样,和老枪针锋相对地吵了起来。

    “你这个老匹夫!”老枪怒了,瞪着一双眼睛,跟斗鸡一样虎视眈眈地看着对面的老刀。

    老刀自然也不是个愿意示弱的主儿,以同样恶狠狠的眼神对视着老枪。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错,虽然没有真的动手,但是两个人的气势攀升之下,身周的空气都受到了不同程度上的影响。本来是平静无风的城门洞子里,忽然就卷起了一阵怪风。而且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推移,这股怪风的风势越来越急,很快就形成了一股小旋风。

    两个老而弥坚的老头子,瞪着眼睛就在这里对峙起来了,却把一直夹在他们中间的萧云鹤,给害的叫苦不迭。

    这两个老家伙,到底是玩的哪一出?自己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呢,他们自己怎么先吵吵起来了?宇文轩留给自己的这两个人,到底是些什么人啊!救他们这样的,自己都顾不好自己,还能指望他们照看好自己?

    萧云鹤心中叫苦不迭,这两个老头子只顾着自己口头上的一时之快,两个人交错在一起的气势,全都落在了萧云鹤自己的身上。

    虽然这并不是真正的元力攻击,但两个实力深不可测的高手,单只是这自然引发的气势比拼,也不是那么好承受的。要不是萧云鹤经过一系列突破之后实力突飞猛进,现在仅仅是这一会儿的气势攻击,两个当事人还一点事儿都没有,就先让他内腑受伤了。

    传说中的池鱼之殃,萧云鹤现在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

    被两个人越来越强大的气势给压迫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萧云鹤运足全力,全身的元力猛然向外一扩,在还没有等到紧紧压迫着自己的气势反击的时候,萧云鹤的人已经如游鱼一般,瞬间滑出了双方的气势纠缠区域,远远地闪开。

    不管这两个老家伙到底想怎么样,先让自己免受这无辜的池鱼之殃再说。

    萧云鹤瞬间闪出,牵动了场上本来陷入均势的气势,眼看着老刀和老枪两个老头子,就要顺势动手打起来,萧云鹤赶紧返身赶上来阻止。

    “两位前辈,听我一言,先不要动手好不好?”萧云鹤可不能让这两个脾气暴躁的家伙在这里打起来,别看这时候城门里没什么人,但是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向这里看着呢。要是他们真的在这城门口就大打出手,他们自己年纪大脸皮厚,萧云鹤还得替宇文轩多考虑一下呢!

    “你算老几,我们两个,凭什么听你的?”萧云鹤的好意对方根本就不领情,之前还说要奉萧云鹤为主的老刀,刺客第一个翻着白眼说道。

    萧云鹤被噎了一下,脸色一僵,但随即又毫不在意地继续劝说道:“两位前辈,大家都是大将军手下的兄弟,都是一支军队里的袍泽兄弟,正应该和和气气的才是,哪有大打出手的道理?和为贵,和为贵嘛!”

    “谁跟他是兄弟?”老枪却又接过了老刀的接力棒,继续无情地打击着萧云鹤当和事佬的积极性和热情,“我跟他一点儿交情都没有,和什么气?今天是他先来惹得我,我老枪虽然不是什么好名声的人,又岂能平白无故地受他的责难?今天要是放过他,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放?”

    “你那张老脸那里还用得着放?几十年前的时候,你不就没有脸皮了吗?这么多年来,难道又长上了一层不成?看上去,好像比以前厚实了很多啊!”老刀骂起人来也是很有水平的,几句夹枪带棒的话一出来,老枪的一双眼睛里,差点就喷出火来了。

    “老匹夫!竟然敢这么辱骂于我!丫丫个呸的,老夫今天要是让你囫囵个儿进了京城,我老枪就跟你姓!”老枪气咻咻地怒骂道,开始卷袖子准备动手。

    孰料那老刀的脾气却好像更爆裂了,他伸出一根既粗且短的指头点着老枪的鼻子尖,怒骂道:“你这个老混账,你本来就跟我是一个姓,这个时候还在耍滑头,难道想我再上你一次当吗?当年被你骗一次就够惨的了,现在还想要怎么坑我?”

    说着,他也开始卷起自己的袖子来,一边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着。

    “你还好意思提起当年来?”老枪的怒火也跟着往上攀升,怒骂道:“当年要不是你鲁莽行事,我们那帮老兄弟,又岂会死掉那么多?居然还敢反咬一口倒打一耙,你以为我老枪,会这么平白无故地受你侮辱吗?来来来,看我今天不打你一个满地找牙抱头鼠窜!”

    “两位前辈!”萧云鹤大叫起来,把两个撸胳膊卷袖子就要动手的老头子,给惊得一愣。

    趁着这两个家伙愣神的功夫,萧云鹤赶紧插到了两人中间。就算是得再试一遍刚才的那种池鱼之殃,他也绝对不能让这两个老小孩一样的家伙,在这大街上就打起来。

    他们舍得下那张老脸,他都丢不起这个人呐!

    “你小子想干什么?难道你也想跟我两个玩两手?”老刀冷冰冰地说道。

    “胡说八道!要玩也是你一个人玩,我老枪再不要脸,也不会像你一样不知羞,跟这么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动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开了宇文轩没有人镇住他们的缘故,之前在面对萧云鹤的时候一句话都吝啬得说的老枪,这时候一句话紧跟着另一句话,就像是机关枪一样连续不断。

    “你这老混蛋!说谁不要脸?”老刀却听得清楚,放过了萧云鹤,转而怒气冲冲地瞪着毫不示弱的老枪。

    “两位前辈,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咱们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好不好?”萧云鹤头疼无比地看着这两个比老牛还要倔的老头子,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劝说道。

    “不好!”两个人却给了萧云鹤完全一样的回答,把萧云鹤的最后一分化解纠纷的热情给浇灭了。

    “好吧,既然两位前辈执意要一决雌雄,那晚辈就只好顺从前辈们的意愿,让两位放手施为好了!”萧云鹤垂头丧气地说道,人已经先向后退了一步。

    “咦,小子,你就这么放弃了?太没有持之以恒的意志力了吧?”看到萧云鹤终于老实了下来,一直嚷嚷着要动手的老枪,却反而觉得怪异,没有马上动手和老刀打起来,反而扭头奇怪地看着萧云鹤。

    “两位前辈终究是我的长辈,既然我无法改变两位前辈的主意,那就只好顺从了!前辈们,开打吧!我不会再拦着你们了!我会帮你们看着,要是有人敢来阻拦两位前辈比武一决雌雄,我会先帮两位前辈出手料理的!放心!放心!请动手吧!”萧云鹤露出自己两排雪白的牙齿,很阳光很无害地微笑着,抬抬手,对两位老头子作邀请状。

    “小子,你就不担心,我们两个把对方给打坏了,打出事来,等大将军回来了,你怎么去跟他交代?”老刀也被萧云鹤突然间的转变搞糊涂了,也没有想着马上动手,也跟着转过头来,奇怪地问道。

    “我已经劝过两位前辈了,尽了我的力了,但是晚辈的话份量太轻了,两位前辈都没有把它看在眼里,我也是没有办法啊!宇文伯父如果回来了,想必,也会体谅我这份苦衷的!前辈,你们尽管放手一搏就是了!不用顾虑晚辈的!”萧云鹤依然笑眯眯地说道。

    “你不……”老枪吃吃地看着萧云鹤,一张老脸上写满了震惊,连刚才的怒火都忘记了继续保持下去了。

    “前辈,开始吧!你们打完了,还得送晚辈回家呢!请吧,这天色可已经不怎么早了!以两位前辈的身手,真的打起来,要没有一两个时辰的功夫,恐怕分不出胜负呢!赶紧开始吧,晚辈可不喜欢在晚上赶夜路呢!”萧云鹤抬头看了看天色,回过头来对两人微笑着说道,笑得很坦然。

    两个老头子都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萧云鹤,宇文轩走了,他们是谁都不怕了。本来想不理会萧云鹤说什么,都要好好地发泄掉心头的这一股怒气再说。但现在看着萧云鹤一点阻挠的意思都没有,他们反而被萧云鹤这突然的转变给搞得愣住了,竟然忘记了动手。

    “老东西,还打吗?”发了好一会儿愣,老枪忽然转头看了看老刀,哼哼着问道。

    “哼,看在这小子的面子上,我就先放过你这老匹夫一次!”老刀不客气地哼了一声,摆在身前的一双拳头松了开来,扭过了头去,竟然放弃了动手的打算。

    “前辈可不要误会啊,我现在已经完全放弃了劝阻两位动手的打算!两位前辈尽管放手一搏,我保证不打扰两位前辈的雅兴!”看着两个人竟然有了偃旗息鼓的趋势,萧云鹤却用力地摇起了头来,转而开始煽风点火起来。

    “小子……脑子转得挺快的嘛……直的来着不行,就想到这么一个反着来的法子……不错……不错……”老枪却把目光一转,若有深意地看着萧云鹤。

    “前辈这是……什么意思?晚辈……怎么听着有些糊涂呢?”萧云鹤尴尬地一笑,奇怪地问道。

    “不打了!这么多龟孙子围着,难道要老夫给他们表演猴戏吗?”老枪冷哼了一声,目光如刀锋一般,在远处的阴暗角落处横扫了一遍。

    隐隐的,有一阵细微而纷乱的嘈杂声响起。

    “鬼头鬼脑的小子!走吧!”老刀对着萧云鹤喝道,第一个,向着城门里面走了进去。

    萧云鹤笑了笑,也不辩解什么,亦步亦趋地跟随在老刀身后,踏入了京城的城门之内。

    老枪扫视过了一圈,把暗中窥伺的人给惊走了。刺客看着前面的两个人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也不和他们多作纠缠,重重地哼了一声,也大踏步地走着,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