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云鹤极力让自己表现得和善一些,孰料他说了这一句好长时间,却一直都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

    萧云鹤疑惑地望着那几乎呈正方形的矮胖男人,却发现对方也在眨巴着一双小眼睛看着他。目光中的疑惑,竟然和自己是一样的。

    “你是不是……只会说蛮语?”萧云鹤忽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干笑着问道。

    那矮胖男人眼中的疑惑更深,隔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了一句。不过让萧云鹤郁闷的是,他说的话,自己是一句都听不懂。

    完了,看来真是自己猜的那样,这个乞河部落来的使者,只会说蛮语。

    语言完全不同,这怎么沟通嘛!

    这个叶狼齿,连调查研究都没有做好,就把自己硬推到这里来,真是好没道理!

    萧云鹤心中有了些气,对那名矮胖男人拱手一礼,知道说什么他也听不懂,索性一句话都不解释,转身便向门外走去。

    没想到萧云鹤刚刚转过身来,还没等走出去几步呢,后面的那名矮胖男人竟然急匆匆地追了上来,大张着两根粗且短的胳膊,堵在门口,嘴里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胖脸上全是紧张的汗水,愣是不让萧云鹤走。

    萧云鹤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仔细地分辨了一番他的手势,他的心里面多了些烦躁,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肩膀,随便一使力,这个体积庞大的男人就飞了出去。

    还好萧云鹤并不想让他难堪,这股力道使得巧妙,那矮胖男人只是感觉轻飘飘地一阵离地滑翔,随后两脚着地,竟然还没有摔倒,只是离开了门口,瞬移到了萧云鹤的身后。

    蛮人的主力军已经被击溃,乞河部落不过是瓮中之鳖,不管他们的来意是什么,对蛮人一向看不顺眼的萧云鹤,可不打算给他们什么好脸色。

    萧云鹤看都不看那矮胖男人的脸色有多么精彩,一伸手就要掀门帘出去,但是手刚伸出去一半,门帘上却出现了一只手。

    一只很白很白的手,五指纤纤如玉,泛着莹白色的光泽,上面的纹理就好像象牙一般细腻。

    这只美丽的手从门外伸到了里面,萧云鹤要是收手不及的话,就要抓到这只手上了。

    萧云鹤条件反射性的向后退了一步,门帘一掀,走进来了一个人。

    “云瑶?”看清了来人是谁,萧云鹤惊讶道。

    门外进来的人确实是云瑶,只不过她现在的情绪已经平复了许多,虽然眼圈中还有些红肿之色,却已经没有萧云鹤最后见到的那样憔悴了。

    云瑶迎面走了过来,看着萧云鹤就像看着空气一样,从他的旁边绕了过去,向着后面的那个矮胖男人,用蛮语说了几句。

    当面被人无视,萧云鹤满脸苦笑。可是他还发作不得,谁让他心中有愧呢?

    萧云鹤转过身去,就看到云瑶正在和那矮胖男人用蛮语交谈着,那矮胖男人点头哈腰地看着云瑶,一脸的谄媚笑容,和云瑶对比起来,活像是一只围绕着主人乱转的宠物。

    “那个……云瑶姑娘……”萧云鹤干咳了一声,不尴不尬地打招呼道。

    云瑶这次终于转过头来看萧云鹤了,只不过语气却显得非常冷淡:“这位仁兄有何指教?”

    “呃……”萧云鹤苦笑,“云瑶姑娘,就算我们之间有些误会,你也不用这么对我吧?”

    “那你想让我怎么对你?”云瑶用更加冷淡的语气说道。

    “我……”

    “抱歉了,小女子一向都是这个态度,这位仁兄要是看不惯的话,大可以先行离开,恕不远送!”云瑶冷冷道。

    “我……”萧云鹤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本来是打算着马上离开的,但是现在云瑶进来了,他反而不好意思就这么走了。

    这人呐,难免有些时候要贱上一贱!

    “云瑶姑娘,你来这里,应该是令尊大人的意思吧?”萧云鹤连碰几个硬钉子,只能说起公事来。

    “没错。”云瑶淡淡地说道,只有两个字,惜字如金,多一个字都不想跟萧云鹤说,足见她对萧云鹤的怨念之深。

    “既然令尊大人另有安排,云瑶姑娘就在这里多辛苦了!在下,告辞!”萧云鹤现在最怕见到的就是云瑶了,见云瑶已经来了,他马上就准备溜之大吉。

    这种尴尬的气氛实在太难受了,尤其还只有他们两人。能躲得了一时,就先躲着吧!

    萧云鹤打得如意算盘,可惜云瑶却不会如此轻易地放过他。

    “你去哪里?”云瑶冷冷问道,语气中的冰冷气息,把已经转身正欲溜走的萧云鹤,都给冻了一个哆嗦。

    萧云鹤尴尬地转过身来,说道:“有云瑶姑娘在这里,就没有我什么事了。说实话,你也知道,我根本就不懂蛮语,和这位乞河部落的使者根本就没有办法沟通,完全是鸡同鸭讲。这也不是件小事,我本来担心会把这件事情搞砸了,所以才打算回去请令尊大人另请高明。没想到令尊大人已经派了姑娘前来,如此甚妙,在下也就可以放心离开了!”

    “你走了,把这个人,就扔给我了?”云瑶双眸一转,在萧云鹤的脸上划过,萧云鹤竟然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

    “这不是令尊……”

    “我有说过,我父亲派我来这里,是来接替你的吗?”云瑶不客气地说道。

    “呃……”萧云鹤再次语塞。

    “我来这里,只是帮你做翻译。具体怎么说,怎么问,怎么做,全是你的事。现在,你开始说吧!”云瑶向旁边一让,身后的那名矮胖男子,还是保持着卑躬屈膝的谦卑笑容,望着他。

    看来刚才,云瑶应该对他说过了,自己是这次来见他的正主。

    这个叶狼齿在搞什么啊,把自己硬拖到这里还不算,怎么还把云瑶也给送到这里来了?他难道不知道自己和他的宝贝女儿现在很不对付吗?把她找来,还给自己当翻译,这回,可有的瞧了!

    “这……”萧云鹤只能苦笑,面对叶狼齿他还可以据理力争甚至狡辩,但是面对云瑶,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莫非你嫌弃我难堪大用,不配给你当翻译?”云瑶的语气很平常,说出来的话却一点都不平常。

    “当然不是,有云瑶姑娘来给我当翻译,是我萧云鹤莫大的荣幸!”萧云鹤赶紧送上赞歌,只可惜云瑶并不领情,脸上的表情还是淡淡然的,让萧云鹤感到很郁闷。

    没办法,就来试试吧!

    “云瑶姑娘……”萧云鹤叫道。

    “什么事?”云瑶的回答一板一眼,就像是机械一样。

    “他怎么称呼?”萧云鹤看着那矮胖男人,为难道。

    就算他不喜欢这个长相猥琐的男人,却也不能失了礼数。现在既然有了云瑶这个不怎么配合的翻译在,他只能开口问了。

    “#%¥#……&¥”

    “云瑶姑娘,你能不能跟我说些我能听懂的话?”萧云鹤苦笑,艰难道。

    “对不起,蛮人的名字只能用蛮语说,既然你听不懂,我也没有办法!”云瑶双手抱在胸前,淡淡道。

    萧云鹤再度被呛住,干咳了一声,继续说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我说了什么他也听不懂。敬请云瑶姑娘帮我问一问,他此来,所为何事?”

    云瑶虽然现在和萧云鹤说话软中带硬,但是在正事上,她还是不会捣乱的。虽然脸色依然淡淡,她还是转过身去,对那名矮胖男人说了几句。

    也不知道云瑶和那个矮胖男人说了些什么,那矮胖男人忽然脸色大变,肥脸上的褶子一下子绷紧了,神色惊恐地望着萧云鹤,胖墩墩的肥硕身躯,还在微微地颤抖着。

    萧云鹤看得大感奇怪,又把疑惑的目光转向了云瑶。

    云瑶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继续和那名矮胖男人说了几句什么。

    几句话说完,那矮胖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更为恐惧,下巴上的肥肉抖来抖去,呆望着萧云鹤,微微的颤抖已经变成明显的打摆子了。

    “云瑶姑娘,他这是……”萧云鹤看的奇怪,禁不住问道。

    孰料萧云鹤话还没有说完,那矮胖男人忽然怪叫一声,面对萧云鹤双膝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而且跪在地上还不算完,一个接着一个头磕得地面砰砰响,用力一点都不掺假,没几下,萧云鹤就看到他额头上渗出血来了。

    “喂!你……”萧云鹤被这惊人的变化给吓了一跳,看那矮胖男人咳得脸上流出了不少血,却还要继续磕下去,忙向前伸手欲扶。

    却没想到萧云鹤一抬脚,那矮胖男人又是一声怪叫,头也不磕了,两个粗而短的膝盖在地上一蹭,就用这两个膝盖当成脚,艰难的向后撤退,同时还用那种让萧云鹤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惊恐眼神望着他。

    萧云鹤看得奇怪,又向前走了一步,那矮胖男人继续后退,冷不防后面有个东西绊了他一下,他肥大的身躯本就很难掌握平衡,他又没有注意到地面,一不小心就摔倒在了地上。

    萧云鹤见状就要上去扶起他来,却没想到那矮胖男人人虽倒了,反应却快得惊人。还没等萧云鹤抬起脚来,他已经飞速地从地上起来,依然用两个膝盖着地,同时再加上前面的两只手,手脚并用,吃力而执着的向着云瑶的方向爬过去。

    从萧云鹤的方向看过去,这个爬在地上的家伙,就像是一头顾头不顾腚的肥猪,身子一动后面那个硕大无比的屁股动得比谁都厉害,看上去就让人忍俊不禁想笑。

    还好萧云鹤知道这个场合的特殊性,没有真的笑出来。他忍住笑,也不好再过去追赶,照现在的样子来看,他要是真的过去了,没准能把这家伙给吓死。

    真是奇了怪了,自己长得就算不符合他们蛮人的审美观,也没必要这么大的反应吧?看他的样子,见了自己就像是见了鬼一样,难道自己长得有那么磕碜吗?

    萧云鹤心中大感纳闷,只能把目光转向一直冷眼旁观的云瑶,问道:“云瑶姑娘,你跟他说了些什么?他怎么一见了我就跑?”

    萧云鹤记得,自己刚进来的时候,这个矮胖男人还没有像现在那样害怕自己。只有在云瑶向他说了那几句话之后,他才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云瑶那几句话造成的效果。

    “没什么,我怕他不说实话,稍微把语气加重了一些。”云瑶淡淡地说道。

    “稍微加重了一些?”萧云鹤明白了,却苦笑着看着前面那个矮胖男人。

    他已经手脚并用爬到了云瑶的背后,正躲藏在云瑶的后面,偷偷用那一双小眼睛紧张地观察着萧云鹤,一接触到萧云鹤的目光,他马上就是一个哆嗦,赶紧又向后缩了缩身体。却只怪他自己的身躯长宽比例太过于失调了,云瑶高挑的娇躯根本就遮挡不住,他却还在徒劳地向后缩着。却也只能顾得上藏起脑袋来,两边大半的身躯,还是路在外面,他也顾不得了。

    “我只是随便一说,是他自己不争气,胆子这么小,也学人当说客,乞河部落的人,也就只有这种货色了!”云瑶嫌恶地低下头扫了那矮胖男人一眼,口气还是淡淡的。

    随便一说?只怕这随便一说,没有那么随便吧?

    萧云鹤听到这里就完全明白了,肯定是云瑶用很夸张的威胁恐吓了这个矮胖男人,不然就算他胆子再小,当着外人的面,一般的话也不会让他做出这么丢脸的事来。

    而且看他对自己那过激的表现,恐怕自己就是云瑶那恐吓之言的主角。也不知道云瑶是怎么来描述自己的,几句话就把一个大男人给吓成了这个样子,难道她还把自己描述成了地狱阎罗不成?

    两人现在的关系很微妙,萧云鹤这个委屈只能自己认了。具体怎么污蔑自己,其中的细节也没有必要追根究底了,问出来也是自取其辱。

    唉,女人,惹不起啊!

    萧云鹤在心中哀叹自己命苦,脸上还不敢露出什么不满来,强笑了一下,对云瑶低声下气地说道:“云瑶姑娘果然机智过人,竟然能想出这样好的计策来,在下佩服!佩服!”

    云瑶冷哼了一声,偏过了头去。

    萧云鹤又碰了一鼻子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继续低声下气地说道:“下面还要有劳云瑶姑娘,继续问下去吧!”

    云瑶又一声冷哼,却还是没有和萧云鹤为难,低下头,和那矮胖男人说了几句。

    那矮胖男人先是用更加惊恐的目光看了萧云鹤一眼,随即对着云瑶磕头如捣蒜,用极快的速度说着。即使是萧云鹤这个完全语言不通的门外汉,也听出来他说话的语速,至少也是正常速度的两三倍。

    而云瑶听完,又说了一句,那矮胖男人依然用快语速回答。两个人一问一答,不长的时间,两人的谈话结束,云瑶抬起头来,看向萧云鹤,却又不说话。

    “云瑶姑娘问出了什么?”萧云鹤只能硬着头皮先发问。

    “他是来投降的。”云瑶的回答相当简洁。

    “哦?哦!”萧云鹤这两声的语气完全不同。

    “你明白什么了?”云瑶问道。

    “怪不得乞河部落的人死赖着不走,原来是存了投降的心思,这就难怪了。”萧云鹤点点头说道。

    “废话!”萧云鹤的解释,只换来云瑶的一个白眼。

    萧云鹤苦笑,转过身去,向门口走去。

    “你去哪里?”云瑶又叫道。

    “话都问出来了,也就没有我什么事了!投降的事具体应该找令尊大人详谈,我是没有这个权力和能力处理的。云瑶姑娘,告辞了!”萧云鹤语速很快地说道,一掀门帘,赶紧闪了出去,生怕云瑶再把自己叫住。

    很好,这次老天把好运气给了萧云鹤,萧云鹤闪出门去,身后果然没有传来云瑶的叫声。

    萧云鹤就像是刚从考场上逃脱下来的考生一样,全身一阵解脱般的轻松感。

    总算是不用再面对冷面的云瑶了,自己也不用再小心翼翼地伺候她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但是萧云鹤的轻松没有持续多久,刚走出去没多远,还没走到军营的外围呢,从旁边闪出一个人来,拦在了萧云鹤的身前。

    是叶狼齿,他突然出现,还面带诡异的笑容,定定地看着萧云鹤。

    “叶将军,在下的事,已经了结了。现在,我应该走了……”萧云鹤清了清喉咙说道,眼角却在向四周打量,准备找个好路线逃掉。

    他可不想留在叶狼齿这里,不说他已经做好的决定,就是必须得每天面对云瑶,这个问题就让他不得不选择逃离。

    “这么快就好了?小七呢?”叶狼齿收起了脸上诡异的笑容,平静地问道。

    “令爱还在里面,应该还在和那个人商谈具体的细节吧!”萧云鹤还是不知道怎么称呼那个矮胖男人,只能以这个模糊的代词指代。

    “哦,那为何小兄弟你先出来了呢?小七毕竟是一个弱女子,你把她一个人留在里面,和一个敌人待在一起,这好像……有些不大合适吧?”叶狼齿慢悠悠地说道。

    萧云鹤尴尬地笑着:“叶将军这是说什么话……”

    随即萧云鹤脑中灵光一现,大声说道:“恭喜叶将军!乞河部落此来是想要向将军投降的,若能将这三万人不动兵戈就收服的话,将军可是收获了一件大功劳呢!”

    “哦?”叶狼齿不置可否,却又说道,“这好像是一件大功劳呢,不过……”

    话锋一转,叶狼齿又说道:“不过这桩大功劳,不知道小兄弟你,有没有兴趣参与一下啊?”

    “啊?”萧云鹤愣住了,随即干笑着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这是叶将军的功劳,在下无德无能,怎么能够抢功呢……”

    “要不是你马不停蹄地赶来报信,要不是你不顾生死潜入敌营刺杀鱼梁晟,哪里来的这份功劳?你就不要谦虚了,我不过是捡了个便宜,最大的功臣,是你!”叶狼齿笑着说道,不过看着萧云鹤的眼神,却有些怪异。

    “还是叶将军亲自来吧,在下无德无能,实在承受不起!叶将军,告辞了!”萧云鹤话一说完就脚底抹油,准备溜之大吉。

    但是叶狼齿随手一抓,萧云鹤的肩膀,又被他给扣住了。

    萧云鹤的实力虽然提升得很快,但是叶狼齿是个实打实的高手,两个人之间的差距,注定了萧云鹤毫无还手之力。

    “叶将军,你这是做什么?”萧云鹤慢慢地扭过头去看着满面笑容的叶狼齿,干笑道。

    “送你一份大功劳,你不想要吗?”叶狼齿回以诡异的笑容,说道。

    “想要当然是想要,但是……”萧云鹤的眼神向下一瞄,看着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说道,“能不能先把手松开?”

    叶狼齿闻言就松开了手,萧云鹤得脱自由,赶紧活动了一下肩膀,却已经不打算再逃走。

    实力差距如此明显,再动这种念头不过是自取其辱,相信叶狼齿也是这么认为的,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就松开了。

    “叶将军,你何苦为难与我?”萧云鹤现在是笑不出来了,哭着一张脸说道。

    “这种天大的好事,怎么到了你的嘴里,还变成为难你了?”叶狼齿反问道。

    “不属于我的东西,就算给了我,也是不会长久的。我只想走我自己的路,追寻我自己想要追寻的东西。”萧云鹤正容说道。

    “有意思,不过你还是先听完我要给你的是什么,你再来哦考虑是不是拒绝吧!”叶狼齿笑了起来。

    “既然你不想投到我这里来,我也不勉强你,不过现在,你还不能走。”

    “为什么?”萧云鹤急道,他就知道叶狼齿不会那么好说话。

    “因为我不愿意啊!”叶狼齿挤了挤眼睛。

    “叶将军……”

    “好了,跟你开玩笑的,小小年纪,什么事都那么当真,一点情趣都没有,当心以后讨不到老婆!”叶狼齿板起脸来教训道,随即又说道,“乞河部落的人来投降,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说?说什么?”萧云鹤讶然道。

    “乞河部落的人来投降,应该不会是假的。不过蛮人可不只有他们这三万人,鱼梁晟死了,他的十二万大军,可还有一半的人都跑掉了。”叶狼齿平静道,却又不说这样说的用意是什么。

    “常言道斩草除根,现在正是痛打落水狗的时候,你想不想,打一打这些落水狗?”停了一会儿,叶狼齿忽然说道。

    “这个……应该轮不到我吧?”萧云鹤想了一会儿,说道。

    “本来是轮不到你的,但是现在,你的机会来了。”叶狼齿叹了一口气,眼神中有一种奇异的光芒闪烁。

    “这十年来,我们一直和蛮人纠缠来纠缠去,每年我们都打胜仗,但是下一年,蛮人马上就会重整旗鼓卷土重来。不是我们没有能力把这些疯狗全杀掉,而是不得已而为之。打败他们并不难,但是蛮人这几十万人,大部分的,还是没有能力上战场的平民。这几十万人,如果全都杀了,太伤天和,我们虽然和蛮人是世仇,却也不愿造成这么重的血腥。而且就算我们真的狠下心砍下屠刀,却也难以面对后续的问题。而京城的那帮老贼们,又千方百计拒绝接受大将军的釜底抽薪之策。每年跟这群疯狗打来打去,一点意思都没有,全军上下,早就已经厌倦了。”叶狼齿缓缓说道,萧云鹤静静地听着,脸上不再有不耐之色。

    “现在,终于可以有机会终结这一切了。这一次,我们要把这群蛮人疯狗,彻底地解决掉。”叶狼齿一字一顿地说道,神色庄重,还有些唏嘘之色。

    “难道大将军的提议,已经被朝廷通过了?”萧云鹤惊讶道。

    “当然没有,那帮食古不化的老贼,只知道斤斤计较自己的那点蝇头之利,哪里会管我们这北疆的满目疮痍?大将军若把蛮人之患彻底根除,如此大功,必然会让大将军声名鹊起。那帮老贼自己内部还在争权夺利,哪会容忍大将军分他们的权?一帮蝇营狗苟的龌龊小人,只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将军光明磊落一心为公,又岂会如他们一般?”叶狼齿一说起这件事,便控制不住地愤愤不平起来。

    “那是……”

    “你已经出现了,大将军,也可以放手一搏了!这一次,我们左卫军,就要一举荡平这为祸百年的北疆蛮人!这是属于我们的战场,而大将军的战场,在京城。”

    “那里的战场,应该会比我们这里的战场,还要凶险吧?”萧云鹤低声道。

    “没有刀剑的战场,比真刀真枪的战场,还要残酷。我们帮不了大将军,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把这里的战事了结,把这些狗皮膏药一样的蛮人,收拾得服服帖帖,不留一丝后患。帮不了大将军的忙,我们就不能,让那帮讨厌的老贼,在我们这里找到将军的把柄!”叶狼齿沉声说道,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萧云鹤。

    他在等,在等萧云鹤的一个承诺。

    在叶狼齿的久久注视之下,萧云鹤沉默半晌,忽然跪在地上,向叶狼齿当头拜下。

    “你这是做什么?你还是不愿留下?”叶狼齿大失所望。

    “不,我愿意留下!”萧云鹤站起身来,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很好!很好!”叶狼齿重重地拍着萧云鹤的肩膀,嘴里一直说着“很好很好”,心中激动不已,竟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不过,叶将军!”萧云鹤的脸上又露出苦笑来,“我留下没有问题,可是我,能干什么呢?我甚至都没有经历过什么训练,在战场上怎么站位都不知道。只凭一腔血勇,怎么做,还需要叶将军来帮我安排了!”

    “不不不,小兄弟,你太谦虚了!这回呀,你的事情,我可不能给你安排。”谁想叶狼齿却是大摇其头。

    萧云鹤惊讶道:“叶将军这是何意?难道还有什么为难之处?”

    “这一战,是你的成名战。只能由你自己来安排你自己,我叶某人,不但不能指手画脚,而且还得作壁上观。”叶狼齿笑眯眯地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萧云鹤越来越听不懂了。

    “小兄弟,你觉得,我为什么一定要强留你在这里?”叶狼齿问道。

    萧云鹤摇头,他怎么知道这个叶狼齿是怎么想的,自己现在想明白了要留下,但是这个叶狼齿是真的没有什么理由要留自己,而且还是要使用这么蛮横的手段,这确实是一桩蹊跷事。

    “大将军选中了你,来当他的继承人,执掌这左卫军十二万儿郎。可是你觉得,你现在够资格了吗?”叶狼齿悠悠然道。

    “不够,我现在觉得我连一名普通的士兵都不如。”萧云鹤坦然道,他虽然实力不错,但是军队不是简单的江湖,不是好勇斗狠就可以的。这里会有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人厮杀,一人之力在这里就像是大海里的一滴水,滴进去连个水泡都不会起来。

    将为兵之胆,这十几万人的进退生死,全都掌握在主将一人的手中。如何排兵布阵,如何进退有据,遇到突发情况如何随机应变,战事不利时如何壮士断腕,一桩桩一件件,都是马虎不得的。因为只要有一个地方出了纰漏,就有可能累得上万人无辜丧命,满盘皆输。

    棋盘输了还可以推倒重来,而战斗要是败了,根本没有任何的机会去挽回。

    兵卒只需要奋勇杀敌,令行禁止,听从将官的指令行事便可。而中层的将官们,也只需要将上层传递过来的指令一级级地下达,是好是坏不需要自己去权衡考量,只需要依令行事即可。

    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但那只是普通军人的天职。

    一军的主将,他没有命令需要去服从,他就是全军上下命令的制定者和决策者。全军上下成千上万的士卒,全都听从他一人的号令,攻则杀戮成血海,退则步步为营有定计。这是一种莫大的权力,是一种荣耀,同时也是一种如山般沉重的压力,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

    一言可决人生死,那是一种上位者的尊享权力,是享受。而一将之言,所决的,是千万人的生死。这也可以是一种享受,但是比享受更多的,还是那常人无法想象的压力。

    战场上的形势变幻莫测,就算有着最完善的情报系统,也无法将战场上扑朔迷离的各种变数都收入眼底。两军交战就像是一场赌博,就算是最足智多谋最能征善战的将军,都不敢拍着胸脯说,自己可以百分百地拿下对手。战场上的事情充满了未知的变数,一个小小的变化,都有可能将一场大战的结局改写。

    这是战争的魅力之所在,为将之道统兵之术,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种高深的艺术。但是这种艺术要掌握起来实在是太难了,它不但需要天分,还需要实战的磨练,需要那么一点点机缘,还有那么一点点悟性。

    能真正掌握到战争精髓的人,实在是太少了。自古以来留下的各类兵书汗牛充栋,可是百战百胜的名将,却是寥寥无几。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不但说明了名将的稀少,也说明了为将者的不易。

    萧云鹤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可以做到宇文轩那样的大将军的地步,即使是叶狼齿现在告诉他,宇文轩选择了他做继承人,执掌左卫军的大权,在他的心里,依然觉得这像是一个梦幻般不真实的谎言。

    杀人放火的事,萧云鹤早已经不知道干过多少次了,他早已经麻木了。但是一旦让他指挥成千上万的人去集体杀人放火,他的心里,就不得不颤抖起来。

    无知者无畏,年少无知的轻狂少年,可能在童稚时向往金戈铁马的铁血生涯,幻想着自己有朝一日可以跨上战马,指挥千军万马去血战一场,酣畅淋漓地挥洒一腔热血。

    郁郁不得志的文人骚客,酒酣耳热之时,也会以花团锦簇的锦绣文章,畅想一下自己的未来,可以横刀立马开疆拓土。

    刀剑,鲜血,战场,这几个字眼组合在一起,足以让每一个还没有失去热血失去理想的男人,去无所顾忌地向往的。

    但是那始终只是外行人无聊之时的幻想,真的踏上了这片战场,真的有了机会去实现这一个热血的梦想,你就会明白那热血背后的沉重压力。

    战争是热血的,但是为将者,最重要的却是冷静,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冷静。不管发生何种变故,不管遇到何种恶劣的险境,为将者都不能惊慌失措,都必须保持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超凡定力。

    因为全军上下所有人的行止生死,其实都是由为将者一人所决定的。士兵们可以乱,将官们可以慌,为将者却绝对不可以慌乱。将为兵之胆,一旦主将都慌乱地没了分寸,全军上下,也就没有人还可以保持镇定,这场仗也必输无疑了。

    萧云鹤儿时也曾向往过统率千军万马沙场争雄的热血场面,这一回跟随宇文轩来到北疆投军,不只是想要借战场磨练自己,同时也是想着能圆儿时的这一个梦想。

    来到这里几个月,萧云鹤虽然还没有真正的参与到千军万马对阵厮杀的场面,却也已经亲身体验过了战场的残酷。

    卢桑说的很对,这是恶魔的战场。在这里,敌我双方或许目标完全不同,但是他们所要追求的,其实是一样的。那就是活下去,两方的士兵不管人数有多少,心里想着的就是让自己活下去。

    而战场的法则就是,要活下去就得让敌人活不下去,如果不能剥夺掉敌人活下去的权利,自己的命,也就没了。

    没有那些文人骚客所畅想的那样豪情万丈,也没有轻狂少年所幻想的那样热血沸腾。这里的每一刻,都在挥洒着热血。但是它的主色调,却是冷酷到无情的残忍。

    生命在这里是如此的轻贱,稍微一个疏忽,一条命就没了。不管你是高高在上的大将军,还是低微如草芥的小卒子,所有人在战争面前,都是一样的,都是平等的,都是一样的脆弱。

    生命是宝贵的,自己一人的性命,每个人都视之为天下最可贵的珍宝。而当千千万万的人的性命,都攥在了你的手里。你是不是还有勇气,舞动那决定一切的令旗,去决定包括自己在内的千万人的生死?

    萧云鹤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勇气,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嫩太嫩,所要学习的东西,还太多太多了。战争不是挥舞拳头不管不顾地血勇之气就可以应对的,它需要经验,需要能力,需要千锤百炼才能铸就的大智慧。

    宇文轩应该有这个智慧,但是萧云鹤,他很确定,至少现在,自己还没有这个智慧。

    “你倒是很坦诚,很好,能看到别人的缺点,那不算什么。能看到自己身上的缺点,还能毫不避讳地与人说,这就是一个难能可贵的优点!你说的没错,就算现在大将军亲自把大将军的位子让给你,你也坐不稳。我叶某人,第一个就要站出来反对!你有资格成为大将军的继承人,但是现在,你还没有那个资格!”叶狼齿毫不避讳地说道,一点面子都没有给萧云鹤留。

    萧云鹤并不着恼,相反,他很喜欢叶狼齿这样直爽的性格。没有拐弯抹角,一言一语皆是出自肺腑,听到什么就是什么,不需要费尽心机去揣测背后是不是另有深意,跟这样的人相处,或许有时候会让人窝火,但却会让人感觉到轻松,可以让人放下一切去同样地坦诚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