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元城,喧闹依旧。

    朝阳初起,元城的城门刚刚开启还不到半个时辰,城内的大街小巷就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喧闹。在城内的主干道上,有一对主仆模样的人分外显眼。道旁见到的人纷纷避过侧身行礼问好,显然这两人都有着不小的来头。

    “六公子,这边的泰丰票号也是咱们自家的产业,老掌柜的许国诚是三长老的二侄子,为人老成厚道,公子ri后如果有暇,可以和他见上一见!”跟在身后那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指着街旁一家门面颇大的店铺,热情地向前面的少年介绍着。

    前面的少年转过身来,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却是许云鹤。

    他满脸无奈地看着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热情介绍着的中年人,这一路过来至少听了三十多家店铺的介绍,许云鹤对这些毫无兴趣,到现在一个都没有记住。偏偏对方如此热情,许云鹤实在无法说出什么打击对方积极xing的话来,只好强忍着勉强应付。实则早已厌倦至极。

    许云鹤脸上的无奈之sè已经很明显了,但是身后的那名中年人却浑然不觉,依然在热情地向许云鹤介绍着下一家店铺。

    其实这一切,说到底,还是许云鹤自己惹出来的。

    那天,许云鹤重新运转起“御龙神火变”,本来两个人都没有觉得会怎样。谁知道,许云鹤一运功,先是制造了一场炽热的高温,随后又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大火人,直把许瑞谷那颗饱经沧桑的心脏险些吓停。

    最后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许云鹤身上那冲天的烈焰才缓缓熄灭。收功之后的许云鹤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所见有如火灾现场的一幕,则把始作俑者许云鹤自己给吓了一跳。

    还好许瑞谷依然在场,虽然一双手哆嗦个不停,嘴里也一直念叨着什么“火神”看上去也正常不到哪里去,但是断断续续的,许云鹤还是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不过是运转一下初级的功法,居然搞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别说许云鹤了,连许瑞谷都没有听说过。而让两个人更加震惊的是,事后的许云鹤,居然突破了!

    那把火烧得着实怪异,而许云鹤的这突破则只能以“诡异”来形容了。一把火烧完,许云鹤原本的武士四品,直接坐火箭一般升到了武士八品,直接攀升了四个品级。

    四个品级啊!别人辛辛苦苦练上三两年,还得加上天赋不错和足够好的契机,才有可能升上一个品级。结果许云鹤放把火的功夫,不声不响的,就把别人仈jiu年的辛苦给代替了,直接轻飘飘地升了上去。这让那些勤奋的练武狂人们,情何以堪呐?

    还好许瑞谷一把胡子不是白长的,见识了许云鹤的升级奇迹也只是略微失态了一小会儿,就很快地恢复了常态。自己也懵懵懂懂的许云鹤,最后也是听了他的一番解释,才明白了一点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

    据许瑞谷所言,大概是许云鹤天赋异禀,虽然之前练就的只是御龙神火变的初阶功法,却已经无师自通地练到了第三层的功夫。之前十几年一直没有运转所以不显,现在突然一运功,积攒了十几年的功力统统转化,这才在一瞬间升上了四个品级,也才会在刚才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

    这应该是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了,但是许云鹤心中还是有些疑惑。这突破可不只是元力的累积那么简单,必须要有着足够的领悟,才能突破原来的境界。而且,自己一开始的确是运转三岁之前所学的初阶功法,而之后随着体内火元的浓郁,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改变了运转路径,那是一种福至心灵般的直觉反应,并不属于自己所学的任何一种功法。这种异状从来都没有听人说过,这又该怎么解释?

    许云鹤心中依然有着不少的问号,只是看着已经变得有些癫狂的许瑞谷,许云鹤还是识趣地把心头的疑惑压了下去。好在这突破毕竟是好事,虽然有些诡异,但也始终不是什么坏事,就当自己傻人有傻福吧。

    之后,许瑞谷也不提传功的事了,他自己的“御龙神火变”也就是练到许云鹤现在的层次,要教也无从教起。只是嘱咐许云鹤照着那本书好好练习,就一个人飞快地下了山。

    而等到许云鹤随后也心事重重地下了山,迎接他的人群,那股热情态度,又把许云鹤给吓了一跳。

    原来是心情激动不能自已的许瑞谷,在下山之后见人就要说上一遍,呵责喘口气的功夫,半个家族的人都知道这一消息了。

    一个恢复天赋的火灵体,就已经让家主以礼相待好意拉拢了。如今这个天才瞬间突破四个品级,这哪里是天才啊,分明就是超级天才啊!

    于是始料未及的许云鹤,又一次见识到了一番人情冷暖。之后在家族中处处皆能见到曲意逢迎之人,实在让许云鹤疲于应付。勉力坚持了几天之后,许云鹤就离开了许家,来到了元城散散心。

    只是现在许云鹤创造的奇迹,让得本就心存拉拢的许国范更是奇货可居。许云鹤本想一个人出来散散心,却没想到许国范,却执意安排了一个负责元城生意的管事许国松,也跟了过来。

    这一路走来,每见到一家许氏一族的产业,他就要不厌其烦地向许云鹤介绍一番。这一路走来还没有走完几条街,许云鹤已经从他的嘴里听到了三十多家的店铺的名字,虽然许云鹤一个都没有记住,他的热情却丝毫未退。

    尤其让许云鹤受不了的是,这个许国松一口一个“六公子”,这个称呼本来毫无恶意,但是听在许云鹤的耳朵里,却分外的刺耳。时隔十几年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历尽百般,磨难的许云鹤的心里,又怎么会舒服得起来?

    偏偏这番心思无法说出口来,许云鹤只好摆摆手制止了对方热情的介绍,有些头痛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十八叔,我想……”

    “六公子客气了!小的就是一个管事,哪里敢在六公子面前充什么长辈?六公子如果不嫌弃,就叫小的一声四管事就好!”许国松低眉顺眼地说道,脸上堆满了廉价的笑容。

    “那好吧!四管事!”许云鹤当然知道对方为何如此,也懒得跟他虚情假意,清了清嗓子,说道,“四管事!今天如果不是有你向我介绍这么多的话,我还真的不知道咱们家的产业居然有这么多。在这里,云鹤多谢你了!”

    说着许云鹤就对着许国松拱手道谢,却把许国松给吓得不轻,慌忙拉住许云鹤的手臂,忙不迭地道:“六公子言重了!这是小的应该做的,哪里敢让六公子行如此大礼?折煞小人!实在是折煞小人了!”

    许云鹤也没有继续坚持,只是缓和了一下口气,接着说道:“不过今天,云鹤本来是想一个人出来透透气。有四管事陪着虽然好,但是云鹤还是觉得……这个……”

    许云鹤没有把后面的话说明白,但是话说到这个份上,心思玲珑惯于察言观sè的许国松,哪里还不明白:这是六公子要赶自己走呢!

    “是小人糊涂了!不过家主来的时候吩咐小人了,这城里人蛇混杂的,万一有哪个不开眼的冲撞到了公子,岂不是小人的罪过?公子切莫嫌小人烦闷,不如小人带公子去寻一处好所在玩乐一番,如何?”许云鹤驱逐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但是想到许国范来之前对自己的叮嘱,他的脸sè还是有些为难。

    “四管事,这城里我也是待了十几年了,一点事都没有发生过,怎么会在今天出什么事呢?难道这城里,死了一个许四平,又多长出来几个不成?”许云鹤变了脸sè,冷笑出声。

    许国松脸皮一阵抖动,心知这段秘辛绝对不是自己可以涉足的,慌忙垂下头去:“小人糊涂!六公子实力出众,是小人杞人忧天了!公子请自便!”

    说完许国松便退了开去,看着许云鹤慢慢地消失于人cháo中。良久,他脸上的笑容一垮,露出了一丝苦笑。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这一下子,什么都变了!都变了!”许国松摇了摇头,转身向着旁边的一处茶楼走起,捡了个临街的位子坐下。整座城里的头面人物都已经接到了许家的命令,现在的许云鹤,没有人会有胆子去招惹,许国松并不担心。但是谨慎起见,他还是没敢走太远。

    许云鹤走进了人群中,身边摩肩接踵的人们,给了他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这十几年来,他一直往返于城外山顶与城中,而每一次他都是小心翼翼地隐藏在人群中,但是最后总还是逃不掉被许四平等人抓住的厄运。

    如今的他,再也不需要去躲避任何人了。只是置身于人群中,他的心里,却还是空落落的,似乎眼前的一切繁华,都与自己无关。自己,好像站在了世界之外。来来往往的人有着不一样的喜怒哀乐,但是他们的情感,统统与自己无关,毫无关联。

    想不到,只是隔了几天,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人,却已经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地了……

    自己的实力提高了,所有人都来巴结自己,这和自己以前人人喊打的情境,真是有着天壤之别。这样好像是很好的,可是为什么自己的心里,却没有任何一点快乐的感觉呢?

    茫然无措地随着人cháo向前走,许云鹤心中的失落感愈见加深。忽然在这个时候,心神不属的他忽然感觉身边被人碰了一下,身体本能的反应快过了心神的反应,脚下向旁边一移,两手一前一后上前一按,就按住了一根瘦瘦小小的手臂。

    “疼啊!快放手!”一声惨叫,还带着深深的稚气。

    许云鹤的双手依然反拧着对方的手臂,双眉微皱,冷声道:“你是从哪里来的?你刚才想要干什么?”

    一眼看去,那人原是一个面黄肌瘦的少年,一张脸上满是菜sè,全身上下皮包骨头,瘦得简直不成样子。只是这一眼,许云鹤就知道自己这句话白问了。像他这个样子的,还能是什么人呢?

    果然,听了许云鹤冰冷的喝问,那少年也不再惨叫了,一双黑黑的眼睛中涌出了泪水,身体还被许云鹤制住难以转动,他却歪着身子向许云鹤连连讨饶:“公子对不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公子!念在小人是初犯,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小人这一次吧!”

    这番动静发生在大街上,人cháo汹涌的大街上也起了一阵sāo动。只不过在看到了两人的状况之后,多数人都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大部分人绕过去继续走着自己的路,只有三三两两的几个闲人聚在周围,指指点点地看着两个人。

    许云鹤纹丝未动,只是一脸平静地问道:“你是那一片的?我怎么从来都没有见过你?”

    那少年蜡黄的脸sè微微涨红,嗫嚅道:“我……我……我哪里都不是……我……”

    “哦?”许云鹤双眉一挑,“这么说,你是新入行的,难怪我没有见过你……”

    “不……不是的!”少年明显很怕许云鹤,但是这时候他还是强撑着反驳道。

    “不是?像你这样的人,我见的多了。”许云鹤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把对方的手放开了。

    “我才不是!”刚一得到zi you,少年脸sè一松,却还是坚持着为自己争辩,“要不是……要不是娘亲生病了……没有钱抓药……我……我才不会……”

    “娘亲?”许云鹤一愣,随即一阵苦笑,“你真好……真好……”

    看着许云鹤怪异的表情,那少年反而起了好奇心,怯怯地看着许云鹤,似乎不明白这个衣着光鲜的贵公子,会对自己有什么好羡慕的。

    “你走吧!”许云鹤转身绕开他继续向前走,走了两步又甩手扔过来一件东西,“这个给你,回去吧!被那些人知道了,你不会好过的!”

    那件东西准确地落在了少年瘦小的手掌中,少年震惊地看着自己手掌中心的那锭银子,手心沉甸甸的份量,让他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你……你是好人!谢……谢谢你!”好不容易才确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的少年,这时候才想起来向许云鹤道谢,一抬头却已经看不到许云鹤的身影,望着汹涌的人cháo,用尽全力大喊了一句。

    “好人?早就不是了呢!”许云鹤听到了,却没有回应,只是一个人在心底里苦笑加冷笑,“有娘真好……真好……”

    这一刻,许云鹤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会如此的苦闷。自己的状况似乎已经改善了不少,但是这一切,都无法改变一个事实——自己,孤身一人!

    一出生,自己就是无父无母,家族里的长辈们对自己虽然宠爱有加,呵护备至,但那里面,却没有纯粹的亲情在里面。谁说孩子小什么都不懂?孩子的心单纯而又简单,却更能分辨出,到底何为真心,何为假意。

    之后,自己离开了家族,生活跌入谷底,但那时候,却还有师父在自己身边陪伴。那是自己一生中最艰难的ri子,但是那时候,有师父在,活得辛苦,心里,却不曾孤单。

    而如今,自己的天赋恢复了,也不会有人再欺负自己了。但是师父走了,身边的人对自己毕恭毕敬,但那份恭敬里面,却唯独少了一份真心。面对他们,许云鹤只能和他们一样,在脸上堆满莫须有的微笑,虚情假意。

    自己是喜是悲,是哭是笑,都只有自己一个人知晓,都只有自己一个人承担。谁都不可以告诉,谁都不可以分享。纵然沦落为偷儿,他却还有一个母亲可以依靠。而自己,衣食无忧,却已经再也寻不到半点的依靠!

    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绪的许云鹤,却没有半点明悟的喜悦。心头突然涌上的悲凉,浓郁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心情激荡之下,抬脚就迈进了身旁一家小酒铺中。

    这间小酒铺铺面并不大,只有一层,十几张酒桌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桌人。刚才许云鹤漫无目的地一番乱走,不知不觉已经走进了一条有些偏僻的小巷。这附近人流稀少,再加上现在还是早上,这间小酒铺的生意自然也就冷清了许多。

    许云鹤并不关心这些,他随意坐在一张无人的桌子上,招手唤来小二,随意点了几个小菜,在最后,却又要了一坛酒。

    人少上菜上的也快,几盘菜摆在桌子上,许云鹤吃了几筷子,菜式粗糙口感不佳,甚至还不如自己在山中的手艺,难怪这里的生意这么冷清。

    这时候小二抱着一坛酒走了过来,许云鹤一把接过,一手撕开酒封,咕咚咕咚地倒满了一大碗,一仰脖全都灌了下去。

    一口酒入喉,一股火辣辣的强烈刺激感,也随之流进了许云鹤的咽喉中。火辣过后,从未喝过酒的许云鹤,顿时感觉到自己的心头燃烧起了一团火焰。很难受,却也很痛快。

    一醉解千愁!古人诚不欺我!

    许云鹤一碗接一碗地往自己的喉咙里倒着烈酒,这么早就开始酗酒的醉鬼可不常见,更何况是这样一看就没有长成年的光鲜少公子,就更吸引了不少的眼光。只是现在的许云鹤完全没有心思去在意旁人的眼光,只是一个人闷着头大口大口地喝酒。

    这时候,门外,有人来了。

    “小妹妹,这里挺干净的,不如就先在这里等等吧!”忽然从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好呀!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我还真有些累了呢!”另一个稚嫩的声音回答道。迥异于前一个声音,这一个声音,很好听,很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