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 sep 18 22:52:20 cst 2014

    康定十六年,七月,渝州。

    这里是位于云滇郡的一座城池,亦是我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宫府,云滇首府,只因宫老爷宫廷宗是云滇首富。

    指尖缓缓掠过剑尖,我挑眉瞧着底下的华服男子。

    此时的安岐阳正说得高兴,他手上的折扇夸张地煽动着:“阿袖,你跳舞其实一点都不好看,不如今日让本少爷亲自教你……呵,我开玩笑的啊,你能不能别拿剑指着我?”他本能地用折扇挡住自己的脸。

    我轻笑一声,将手上的长剑收起,不过是跳舞时用的假剑罢了。

    安岐阳收起折扇追上来,在我的耳畔软软地叫:“阿袖。”

    我没有回头,只道:“表少爷没事做也不必日日与我们这些下人厮混在一起。”他是丞相公子,丞相夫人与宫夫人是亲姐妹,丞相就他一个儿子,宠得不得了,是以,他喜欢到处跑,亦无人管他。

    而我,不过是宫府一个舞姬,因为舞姿独特,才被老爷喜欢。

    一路过去,宫府的下人瞧见了他,都毕恭毕敬地行礼。他也不理,只笑着道:“听姨父说,过几日许大人要摆一桌宴席,还要你过去跳舞么?”

    我微微一怔,倒是不想他还关心这个。许大人将此事交给老爷,自然也是看着老爷的钱财,若不是老爷与丞相有关系,怕许大人看中的,还不止这些。如今,倒是偶尔那些看似有好处的甜头叫老爷出点钱,倒是也算规矩的。

    见我只点了头,安岐阳似乎开始兴奋了,用折扇挡住嘴,小声问:“姨父要你跳《凌波》么?”他问的时候,眼睛亮了亮,“究竟是什么客人,能让许大人和姨父如此。”

    我嗤笑一声,道:“这世上还能有谁能让表少爷您觉得稀奇的?”他是丞相公子,什么达官贵人不曾见过的?

    他也不恼,只皱了眉问:“阿袖,这个世上,真的有人可以跳得出《凌波》么?”

    脚步微微一滞,《凌波》一舞,便是以满池荷叶为舞台,舞者踏足于池中的荷叶而舞,能跳此舞者,必是身轻如燕。传说,只有龙女才能跳得出《凌波》。

    很显然,这世上是不会存在什么龙女的。

    斜睨瞧了安岐阳一眼,我“扑哧”一笑:“表少爷以为呢?”

    他的脸色微微一僵,只道:“方才我问了姨父,他说连他都不曾见过的。”

    我只笑不语,老爷自然没有见过,此舞,我只在一人面前跳过。

    那已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是了,好似是八月,也是这个季节。

    低头浅笑,我想起来了,是八月十五,圆月却被厚厚的云层盖住,是以,那是我活了十多年,见过的第一个没有月光的“月夕节”。

    我在堰湖上赤足而舞,漆黑的四周,只听得见我足尖点水的声音。却在那时候,突然“噗通”地一声巨响,一人翻入湖中。我大吃一惊,却不见那人探出身来,这才暗叫不好,忙潜入水中救人……

    “阿袖?”突然听人叫我的名字,一只手晃过来。

    我几乎是本能地抬手狠狠地拍开,那人吃痛地皱起眉头,便听夫人的声音传来:“大胆,竟敢出手打表少爷!”

    我猛地回神,瞧见夫人已经急急上前,小心地拉过安岐阳的手,他的手背已经微微见肿。我这才想起,安岐阳身上的“皇子病”来。

    得了“皇子病”的人,身子金贵得不得了。

    不得劳累,也受不得凉。即便病了也不得用药,闻了药味会吐。身上穿不得麻衣粗布,只能是丝滑柔顺的上好锦缎,否则会起一片片的红疹。

    我低着头,悄然看过去,以往只听过,却不想,竟比传闻中的还要严重。

    这种病,不会致命,却也是药石无医。

    据说他是遗传了丞相夫人,而丞相夫人,在生他的时候,没有挺过来,死在产房里。是以,丞相才对他愈发纵容,这大约,也是他对亡妻的补偿。

    谁都知道,得这种病的人,是生不得孩子的。她必然是太爱,才能做得如此。

    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没有儿子,一直将他视如亲子,最是看不得他受苦。她瞧着我,厉声道:“真是不要命了,连他你也敢动手!”她说着,抬手便要打下来。

    我一惊,却是也不躲。

    躲了,她便会叫人擒住我。以往,她教训府上下人的时候,每每如此。

    “姨母。”安岐阳挡在我面前,忙笑道,“小事罢了,不必如此。”

    “岐阳,你别拦着,这丫头不教训,她便不知道轻重!”夫人将轻将他拉过去,再次欲打下来。

    “娘,住手!”身后,传来宫倾月的声音。

    我心下一喜,回头,瞧见她提着裙摆小跑着上来,我小声道了句“小姐”。她示意我别说话,只上前道:“娘,不管阿袖做错了什么,您如今也不该罚她。您别忘了,过几日许大人设宴,可是要她跳舞的。她出差错不要紧,可连累宫府就得不偿失了。”

    闻言,夫人的脸色一变。

    安岐阳忙道:“表妹说的是,再说我也没事。”

    宫倾月瞪了他一眼。

    夫人这才放下了抬起的手,只道:“这次姑且饶了你,往后若再如此,可仔细你的皮!”她说着,转身道,“跟姨母走,你爹来了消息,说过几日就来渝州了。”

    “我爹要来?”安岐阳明显吃了一惊,随即一脸悻悻,倒是也不说话了,只随着夫人离开。

    “没事吧?”宫倾月回头看着我。

    我忙摇头,吐了吐舌头道:“方才,确是我一时间没注意,伤了表少爷。”

    她笑道:“表哥不会责怪,只是日后小心了,我娘可疼他得紧。”

    我点点头,奇怪地问:“小姐好端端的,怎的来了后院?”

    她似乎才想起来的原因,回头看了看四周,小声道:“阿袖,我要出去。”

    瞧见她的样子,我心中已然明白了。

    “我和爹说了整个下午都要在房中练琴的。”她听起来真开心。

    我点了头:“阿袖知道了,一会儿过小姐房里去。”

    她这才点了头离去。

    她说练一下午的琴,便不会有人进去打扰,她要出去,这琴自然是我帮她去弹。这个与我一般大的宫府千金,她拥有人人羡慕的家世和美貌,却丝毫不让我嫉妒。只因,她还是一个那么那么善良的女子。我在宫府的十多年,她维护了我十多年。她说,她更希望我们是姐妹,而不是那冰冷的主仆称呼。

    在宫府,唯有在她的面前,我才能安心地去掉那“奴婢”二字。

    ……

    素手拨动着琴弦,缓缓弹奏了起来。

    只隔了会儿,便听得外头有人敲门的声音,我吃了一惊,听得安岐阳的声音传来:“表妹,表妹。”

    咬着唇,安岐阳当真是一刻都不得安宁。只是此刻,我又如何能开口应了他?

    好在门上了锁,他也闯不得进来。

    渐渐的,敲门声小了下去,我舒了口气,却听得窗户一阵响动,随即一人窜至我的身后,笑道:“就知道表妹不在!”

    我吓得不轻,当即拨错了几个音,他眯着眼睛笑:“可稳住了,别叫外头之人听出端倪来。”他笑着在我面前坐下了,这会子手中的折扇倒是没拿,只自顾到了水喝。那右手的手背还是一片红红的,让人看了有些心疼。

    “表少爷,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笑着,只道:“阿袖,我们出去玩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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