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明轮历六月三十日。

    天伦书院内,又传出朗朗的读书声。

    “动物之困,在于生存。人类之困,在于生存的意义。”

    瑞德老师,又在黑板上写下一段华丽的英文。

    他换了件穿一件灰色袍服,内衬蓝灰格子衬衣。鼻梁上,依然是那副黑色宽边眼镜。

    “当当当……”白塔七层古老的紫金铜钟悠然响起,再次击破安静的氛围。

    瑞德以教鞭敲打黑板;:“明天是明轮历七月初一,雪顿节,是药王爷的诞辰日,天伦寺要在牛角山举办庆典。你们需去学做法事,书院放假五天。现在,下课吧。”

    “瑞德老师,再见。”少年们起立,单手合十,向老者致礼。

    瑞德老师收起教案,笑道:“好好玩吧”。

    少年们背起书包,依次向第一排的无空行礼,默念“千诺”才退出偏殿。

    天伦寺是千里之内的首领寺院,天伦寺的白塔法师,将是他们的领袖法师。

    无空没有动,他头顶着代表天伦寺活佛传承的牛角金箍,耳中没有插花。

    小胖子真吾坐在他身后,右腿打着石膏,冲外面喊了声:“来扶我出去。”

    两灰衣俯身低头,在两黑衣衣僧监视下走进庙堂,也朝无空施了个礼,才抬起胖少年退出庙堂。

    瑞德老师手握一串青铜念珠,来到少年身边,拍拍他的肩膀:“无空,下课了。”

    无空抬起头,四处看看,黑亮的眼眸中,露出恍然之色。

    他的耳中,插着两朵残花,身边有一装满鲜花的花篮。

    成为天伦寺灵童法师后,各殿僧人每天都会送来一蓝蓝鲜花。

    药王殿那边,还在药园内专为他修了一座温室花圃,种植没什么药用价值的普品格桑花。

    殿外,走来数位成年僧人,为首的正是新任天伦寺主持,红殿首座,无鱼法师。

    “无空,卓玛来了。”无鱼大来的无空面前,抬手指向西边。

    “卓玛来了啊。”无空惊喜地站起,向无鱼瑞德老师鞠躬;“老师,我能去吗?”

    “微笑。”瑞德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会笑的孩子有好运。谢谢老师,师兄,我去看卓玛了。”

    无空转身,跑出庙堂。

    他的身后,落下两支残花。

    瑞德老师看着无空迅捷的步伐,有些诧异:天伦寺是密修道场,牛角山顶有密修洞。

    三年来,他从未见无空练过什么功夫。

    晚课时,无空的鼓乐之舞,也隐含内劲。

    莫非,真有灌顶之术?

    无鱼法师微一点头,两黑衣僧随着他去了。

    天伦寺是红戈壁上最为古老的寺院,左近十八座庙宇之首,也是香火最为鼎盛的道场。

    每年的明轮历七月一日,都有数以万记的信众,前来参加雪顿节。

    千里之内的牧民们,也会赶着牛羊、带着积攒了半年的草原特产,来到甘露坊。

    他们除了参加雪顿节,还为了红戈壁这一年之中最为重要的甘露坊物资交易大会。

    在这里,他们可卖出羊毛奶酪和药材,买回盐、茶、衣物,与久违的亲朋好友畅饮几天。

    今天是明轮历六月三十日,天伦寺外已聚集了两万余人。

    少年无空,是天伦寺空雪大法师指定的灵童法师,天伦寺未来的白塔法师,万万不能出一点意外。

    黑衣僧人们进入偏殿,收拾起桌椅和黑板,点燃神像前的酥油灯。

    无鱼等他们出去,向加萨公主神像,合十致礼。

    礼毕,对瑞德道:“无空还好吧?”

    “无空很好,一切都好。”瑞德道;“他学的很用心,已可以和我对话了。”

    两个月前,瑞德见证了天伦寺空雪大法师虹化涅槃的奇景,并录制了下来。

    无鱼说,空雪大法师涅槃虹化之前对无空实施了大灌顶术,留下了天伦寺的传承,亲手将牛角金箍套到他的头上。

    少年无空,将成为天伦寺的第十三代白塔法师。

    无尽主持的儿子真吾与少年无空的灵童法师,由于这段录像,变得毫无悬念了。

    少年无空,得到了“空雪千诺”,也就是大法师的恩宠与加持,是天伦寺当然的传承灵童。

    当然,这是对天伦寺对信众们的说法。

    瑞德老师目睹的实际情况是:无鱼法师,将红殿首座无尽法师送去了牛角山顶的密修洞,一年内都不会出来了。

    无鱼法师,如今是天伦寺的红殿首座,主持法师。

    瑞德还知道,天伦寺真正主人,一直是这个脸上有疤的无鱼法师。

    如果无尽识相的话,或许还能做几年名义上的天伦寺红殿首座。

    毕竟,无尽有一身肥肉,穿上法衣装扮起来,卖相相当不错。

    “动物之困,在于生存。人类之困,在于生存的意义。。”无鱼来到瑞德身边,问道:“很有意思。信仰是什么?”

    “信仰,是人类编织的第一张意义之网。”瑞德先生指着加萨公主神像下的神座,道:“那里供奉着一部宝经《无暇之光》。我未经法师允许读了几遍,偶有所感。”

    无鱼打开神座,抽出一方黄色丝绸包裹着的檀木盒,双手捧到瑞德面前:“您与它有缘,送给您吧。”

    瑞德不敢接,这部经书,实在是太过贵重了。

    无空捂着耳朵跑出天伦寺后门,跑上牛角山侧翼的山岭,来到一座挂满五彩经幡的玛尼堆旁。

    牛角山北坡的草地上,支着一顶白色的毡房。

    毡房周围,有十头牦牛;两只懒洋洋的獒狗,看护着在山坡上吃草的羊群。

    一穿着藏青外套的女孩,骑黑色骏马从远处的河边赶来。

    她身姿窈窕而挺拔,看到玛尼堆旁的无空,举起小马鞭在头顶画圈,欣喜地吆喝着。

    清脆嘹亮的声线,惊飞起一群在草地觅食的雀鸟。

    无空疾跑几步,跳上马背,搂着她的腰肢:“卓玛,今年来晚了啊。”

    “阿妈病了,只我一个赶羊啊。”卓玛比无空略小,十一、二岁的样子。

    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有一张高原上少见的瓜子脸;一双亮如深潭的圆眸;双眉间,生有一颗绿豆般大小的异形红痣。

    她的笑容,质朴而纯净。

    卓玛掀开马背上的皮囊,取出两朵蓝色的格桑花,转身插进无空的耳眼。

    无空的耳鸣症消退,听到了卓玛的笑声。

    新鲜的花朵,是缓解无空耳鸣症唯一有效的方法。

    绽放的花瓣,可助他消去噪音,倾听周围的声响。

    可惜的是,最多不过半小时,它们就会枯萎、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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