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国子监内静悄悄。

    雷少轩恢复了些力气,悄悄爬出高墙,踉跄着穿过街道,仗着神念,一路躲闪着,回到家中,翻墙而入。

    扑通,雷少轩摔到院内。

    “轩儿!”公孙倩惊叫一声,急忙跑了过来,身后跟着三个人。

    公孙倩、宝真和尚,一名灰袍中年鹰鼻精瘦的和尚,目光如电,直透人心,后面还跟着一个高大剑眉的和尚,正是他救过雷少轩。

    雷少轩松了一口气,“终于到家,疼、疼死我了!”

    雷少轩无力地躺在床上,衣服解开,再次露出狰狞剑伤和累累伤痕,浑身上下沾满泥泞几近干涸的血迹。

    见状,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公孙倩悲痛难忍,几乎昏厥。

    雷少轩微微叹了一口气,强忍剧痛,轻笑道:“娘,看你的眼泪,比如意还不值钱。如意救回来,我也回来的,不是挺好么?伤疤是男人魅力的黄金标志,不信我明天大街把衣服一脱,保准大姐、大妈都跟我走。”

    “呸,大妈来了我轰出去。”公孙倩哭道。

    “施主,咱们真是有缘分啊。”宝真笑眯眯道。

    “无缘、无缘,每次跟大师见面,不是舍财、便是丢命。”雷少轩苦笑,开玩笑道。

    “不许胡说。”公孙倩抹着眼泪,嗔道,“大师特地在家中等了你一天了。”

    “这位是极西之地来的阿难耶……”宝贞不嗔不恼,笑眯眯道,“他特地为你而来,这位是小徒虚云。”

    “贫僧是摩罗的师弟。”阿难耶不苟言笑,双手合掌道。

    雷少轩闻言一愣,心里苦笑。

    自己打心眼里不愿与佛门打交道,迟迟没有前往永宁寺,如今人家找上门来。

    雷少轩竭力支撑起虚弱的身体,恭敬道:“参见师叔。”

    阿难耶点点头,伸手握住雷少轩手掌,口中念动咒语。

    突然,雷少轩手掌光芒大作,亮光一闪而逝,一颗佛戒霍然出现在手掌上,正是摩罗和尚留给雷少轩的那枚佛戒。

    “这是师父遗留的佛戒,内有师父遗骨舍利。师父临终遗言,若有故乡来人,务必将师父遗骨舍利带回故乡。”雷少轩脸上颇有些难过道。

    “阿弥陀佛!”阿难耶口颂佛号,取过佛戒,平伸出手掌,看着佛戒颂经不已。

    忽然,屋内烛灯无风自灭,陷入无边黑暗,隐约中,梵音袅袅自虚空传来,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很快充满整个房间。

    一点亮光空中一闪,霎时照亮整个房间。

    空中佛光普照,莲花纷纷,屋内亮如白昼,雷少轩顿时觉得身体一轻,仿佛压着身上的巨石被拿开,不由轻叫“啊”一声。

    阿难耶手上出现数颗晶莹剔透的珠子,这是摩罗圆寂留下的舍利。

    佛光闪没,梵音遽逝,屋内烛光不点而明。

    阿难耶手上的颗颗舍利似烈火敛于石内,如一颗颗熊熊燃烧的火碳,石头内却又另有乾坤,在雷少轩眼眸里,看到的是一片岩浆世界,恰如熔岩地狱。

    愣神间,阿难耶两眼如电,注视着雷少轩。

    “从清元寺逃走后,你有什么感觉吗?”阿难耶问道。

    雷少轩闻言,艰难道:“浑身骤冷如坠冰窟,生机狂泻,心神如陷黑夜泥潭,欲思索如陷泥沙模糊不定,欲挣扎不辨方向,头胀欲裂,沉重如山,身似万蛇绞缠,寸步难行。”

    “你中了蚀魂咒。”阿难耶看着雷少轩微叹道,“蚀魂咒歹毒无比,噬生机,咒神魂,痛苦无比,也不知道你是如何熬过来。”

    微弱烛光下,众人这才发现,雷少轩头发灰白,皮肤干枯,身体微微干瘪。

    “轩儿!”公孙倩心如刀绞,悲痛难抑,泪如雨下,呜咽难言。

    “娘!”见母亲如此伤心,雷少轩心疼不已,强笑道:“小小诅咒有什么可难过的?不会有事。苦海沙漠,我那便宜师父说我福大命大,一生要娶数十房媳妇,届时小孩成群,烦都烦死你。”

    “夫人,请移步院中,贫僧要为这便宜师侄施法驱咒。”阿难耶微微笑道。

    “我要留下,”公孙倩坚定地轻声道,“我要陪着轩儿。”

    阿难耶微微一愣,道:“蚀魂咒邪恶歹毒,驱咒时,异相幻相万千,可怖至极,非常人可忍受,见之恐怕一生心神难安,噩梦连连。”

    “娘,出去吧,除咒死不了人,却恶心无比。”雷少轩劝道。

    “世上还有什么比儿女的命运还可怕?”公孙倩看着雷少轩坚定道,“只要儿子平安,我愿入地狱,我陪着你,万种邪恶甘之如饴。既然有恐怖的异相,我不能丢下儿子一人独自面对。”

    公孙倩紧紧抓着雷少轩的手,道:“大师不必顾忌些什么,越快越好。”

    阿难耶手一洒,舍利飘飞空中,幽光骤然闪亮,屋内被清幽亮光笼罩,雷少轩脸上纤毫毕现。

    阿难耶嘴中翕动,咒语如歌,如万僧颂经,响彻云霄。

    突然,雷少轩身上黑气袅袅,如烟升腾,迅速弥漫,很快充斥整个房间,房屋里顿时昏暗明灭,陷入无边黑夜。

    角落里,嘶嘶声响起,似毒蛇潜行,神怖心悸,隐隐传来鬼哭,凄厉悠远,屋内恍如地狱荒原,看不到边际。

    突然,雷少轩身上弹起无数鬼脸,如蚁穴崩塌,可怕的尸虫如沙如泉翻涌而出,爬满雷少轩身体,雷少轩身体陡然一沉,陷入虫涌之中。

    公孙倩眼中露出无比恐惧之色,却不慌张,紧紧抓住雷少轩的手。

    尸虫散尽,猛然暴起一头巨蛇,狰狞蛇头吐着蛇信,嘶嘶乱吐,缠着雷少轩,蛇身缠绕游动,延绵不断,暴突着猩红血眼,死死地盯着阿难耶。

    正惊惧间,蛇头骤然激射,猛扑阿难耶,阿难耶身体瞬时暴涨,双手如钢筋铁骨,钳住巨蛇七寸。

    夜色漆黑如墨,只有舍利幽光隐隐透来,蛇身散发幽暗荧光,令人心悸。

    阿难耶嘴里不停吟诵经书,与蛇头对视,两眼发出白光,如歌的梵音更响。

    阿难耶化身罗汉,法相森然,变幻无数,时嗔,时怒,时哀,时苦,时忿,时笑……。

    屋内黑气更浓,蛇身游动缠绕更急,似要填满屋内埋住阿难耶,阿难耶颂经愈发急促,似乎颇为吃力,舍利幽光明灭,给屋内带来丝丝光明。

    公孙倩极度恐惧,浑身如筛糠般发抖,紧紧抱着雷少轩的脸,护着他的身体。

    看着母亲恐惧万状的神色,雷少轩心疼欲碎。

    突然,雷少轩心念一动,一盏古朴的青灯闪到空中,光芒四射。

    青光下,黑气竟如热汤浇雪,纷纷消退,没入蛇身。

    蛇身凝实如实质,浑身磷光,更显狰狞,攻击更狠,却似乎怕极青光,身体竭力躲避青光,急遽蜷缩扭曲,如被烈火灼烧。

    阿难耶颂经声音越来越响,忽然,阿难耶身影一分为四。

    一为持国天王,持琵琶,声音急促激昂,驱一切可怖之心;一为南方增长天王,持宝剑,斩邪魔鬼怪,护持一切平安;一为西方广目天王,持蛇,降伏一切恐慌、苦难、灾患;一是多闻天王,持宝伞,挡一切邪风恶雨。

    四天王宝相围着巨蛇怒目而视,眼中射出电光,巨蛇一顿,身体慢慢瘫软,盘在地上,空中白光如昼,莲花朵朵,落于巨蛇身上。

    黑蛇身体慢慢蜷缩盘成一堆,颜色逐渐变淡,如雪堆融化,化为一朵氤氲晶莹的玉花光团,共有六瓣。

    阿难耶手一招,光团飘到手掌上。

    青灯一闪而回,雷少轩觉得身体清爽无比。

    他原本便是修士,身体强壮,虽然身上有伤,此刻,感觉浑身强壮有力。

    “多谢师叔施法除咒。”雷少轩感激道。

    自己对佛实在生不起笃信和向往之心,却不妨碍真心感谢师父摩罗和师叔阿难耶。

    “蚀魂咒歹毒无比,噬生机,咒生魂,死者不得轮回,死后怨毒冲天,又化为更歹毒的蚀魂咒。一次一次施此咒,此咒威力层层叠加,每杀一人,冤魂便恨一分,中此咒所受之苦,如同历劫一世。”

    阿难耶叹道:“你是此咒语之最后被咒者,逝者冤苦由你而终,对你感激不尽,化为祝福,一饮一啄皆天定。收了花,犹如经历六世轮回祝福。”

    佛讲因果,今世修,来世报。六世轮回之福祝,是一件大功德。

    宝真和尚舒了一口气,雷少轩平安,他可以放心地向慈恩寺那位老僧交代;旁边的虚云眼中露出羡慕的目光。

    修一世始得一世轮回,此玉花有六瓣,便是六世轮回。

    佛门之中,最讲究轮回之道。修佛,归根到底修的是来世轮回,岂不闻某某佛乃是历多少轮回多少劫难修成的?

    雷少轩一眼瞥见虚云脸上露出十分羡慕的样子,突然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此玉花送予虚云师兄吧。”

    众人一愣,虚云脸通红,连连道:“怎么敢收此大礼。”却没有推辞。

    阿难耶神色不变,一言不发,慢慢将玉花送到虚云面前。

    虚云接过玉花,玉花一闪而逝,没入虚云印堂之中。

    阿难耶看着虚云,叹道:“佛曰:因果。玉花乃是雷施主历经灾厄劫难而得,含有六世福祝之念,你无心而得,也要受其因果。雷施主身上杀戮重重,人生路步步劫难,你得其福祝,也要分担其灾厄。你此生当受无穷苦,为雷施主行善事,弥补其恶果。”

    你怎么不早说?雷少轩暗谤,人家受过玉花后才说,该不会老子是你便宜师侄,你将灾难转给虚云吧?

    雷少轩却是误会了阿难耶。

    佛讲因果,雷少轩愿意给,虚云愿意受,如果阿难耶事前说明,便是破坏了因果,这是违背佛之本意的。

    世上没有不劳而获的因果功德,虚云接受了雷少轩如此大功德,必然也需要承受雷少轩身上的深重灾厄。

    虚云恍然大悟,面露惭愧之色,道:“虚云愚痴无明,犯痴戒;恶欲外物,不劳而获,犯贪戒。自此云游天下,救苦救厄,以为赎罪。”

    雷少轩心里颇有些后悔,重宝轻授,给予的也许是祸非福。

    正是这一段因果,早就了日后一位享誉南越的救苦救难大德高僧。

    公孙倩舒了一口气,嗔道:“什么痴不痴,贪不贪的?救轩儿,得六世轮回福祝,成就高僧,也是应该的。哪天你建佛寺,我捐助一座大殿。”

    娘太生猛,一出手又舍了一座大殿,每次遇见和尚都没有好事,雷少轩苦笑道。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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