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轩思谋着:这里离山海关不远,属于辽东管辖范围,环境很恶劣,是不是换个地方?

    他很想换个地方。

    到江南去,他更加能适应环境,不过他自问没有能力驾驶一条军舰从北方开到南方去。

    况且舰上的燃油也经不起远距离的航行,就算要走,只能去离这里近距离的天然海港,在没有导航的帮助下,自己一个人开军舰,能准确找到这些天然海港的位置?

    陆轩想了想,要么去金州,旅顺这些地方,要么去天津,这几个地方跟山海关比起来,区别不大。

    更何况,这里还有自己的亲人。

    快速盘算一番,陆轩否定了不切实际的一堆想法,还是决定韦宝原本的‘家’。

    洗好澡,穿上一身保暖衣物和鞋子,再在外面套上明朝大褂,将左轮手枪和一支电棍别在腰间。

    他有烟瘾,又放了一包烟,一枚打火机在身上,还顺手揣入一瓶矿泉水,本来还习惯性的要带钱包,想到都到古代了,钱又用不上,拿起之后遂又放下,然后梳好发型。

    陆轩确定自己同原先的那个韦宝毫无二致以后,毅然决然的打开了舱门,过了几道门,正要下军舰的悬梯,冷风吹的陆轩柔软粉嫩的肌肤生疼!

    陆轩又急忙关上厚重的铁门,返舱内,找到不知道哪个女人用的防冻面霜,包装盒很精致,他细细涂抹了一下,也揣入怀中衣兜,这才返身再次出舱,下了军舰的悬梯。

    到了岸上,看见石碑边上韦宝留下的一张不大的渔网,陆轩觉得好笑,这么冷的天,跑到海边来网鱼?怎么想的?

    他又返军舰上,跑到负一层的厨房,到仓库中,让他惊喜不已,人都‘汽化了’,但是厨房仓库中的鱼缸中养着的一众海鲜,还一条条活蹦乱跳的呢。

    陆轩捞出一条十多斤重的中等海鱼,用韦宝的渔网扎好,往背上一背,再次出了舰舱,下了军舰。

    一路沿着记忆中的出口,向这片山包环绕的谷外走去。

    山道崎岖,天色渐晚,他心中焦急。

    此时下起雪来,白茫茫的天地间,只有一个少年,像是在一张巨大的白纸上点了一个小黑点,画面异常苍凉。

    雪越下越大,天空像是要压下来一般。

    路亦根本不能称之为路,深雪之下是尖锐的石头,脚膈的疼,让人无法站稳。

    陆轩摔倒了好几次,仍然一脚高一脚底的奔行,生怕走的慢些,会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冻僵过去。

    如果陆轩不是换上了好几百块钱一双的保暖皮靴,此时将寸步难行。

    刚才要不是陆轩穿越的及时,就这么两三个小时过去,那韦宝此刻必定已经成为冰棍了,陆轩边走边在心中佩服韦宝,韦宝穿着那双破旧布鞋,是怎么徒步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的。

    即便明白他此时已经是一名叫韦宝的明朝人了,但陆轩依然不是很想承认这一点,不想承认自己现在叫韦宝。

    出了山谷,是一排长长的篱笆,将这一块秦皇入海求仙处的区域同外界隔开,还有一块明朝皇帝立下的此处为禁地,除了皇帝亲来,不准擅自进入的石碑。

    陆轩费力的爬过篱笆,看着那石碑上面的字,好些个繁体字,陆轩都不认得,虽然储存了原先的韦宝的记忆,但原先那个韦宝没上过学,只是跟着邻居中的一个老童生粗认得几个字而已。

    搞不清楚是哪一位明朝皇帝下了这么个命令,但大概意思能看明白,暗忖这倒也好了,不用担心这艘巨大的铁甲舰被人发现。

    白茫茫的一片荒原,什么都看不见,无垠的天地无法辨认方向。

    这一下,吸纳了韦宝记忆的陆轩也不知道该往里走了,暗暗懊恼,刚才应该在军舰上找一个指南针之类的东西。

    不过,已经走出这么远,又不愿再军舰。

    天气太冷,陆轩不敢耽搁,硬着头皮朝着记忆中的大致方向走。

    韦宝的家在金山里,是离这里最近的一个里,离这里却也有二十多里路。

    这一带真的跟导游介绍的一样,在清末建港之前,都是人烟稀少的。

    走出十多里地,见到一条河和几户人家,陆轩知道这叫海河,到了金山里旁边蓬莱里的地界了,才知道方向偏差了好远,走出一个大弧线。

    此时已经很累,却也只能修正方向,咬牙接着走。

    到天擦黑的时候,陆轩终于进入了金山里的地界。

    东一户西一户的茅草屋,熟悉而又陌生的环境,现在陆轩完全清楚路线,知道马上要到‘家’了。

    心砰砰跳的厉害。

    一直告诉自己是过客,是流星,意外穿越到这时代这地方的陆轩,放松心情,就当是长期旅游,可当他看见自家茅草屋的时候,完全没有‘路人’的心情,似乎,这真的就是他的家。

    这茅草屋太简陋了,一个劳动力一上午的功夫就能搭建起来,放现代,做临时茅厕都没有人敢用,四面漏风,一片不规则的门板,厚大笨重,看得出是将粗大的树干随意隔成两片,临时拼凑而成的,门板被狂野的北风吹的啪啪直响。

    即便再是北方,再怎么贫寒的人家,也不至于住这种茅屋,至少也要来一间土胚房子。

    陆轩的记忆告诉他,这一片,刚刚发生过地震,韦宝家原来的土胚房子在地震中被毁了,所幸家中没有人员伤亡。

    京师一带的这次大地震,先是蓟州、永平、山海关等地屡震,震坏城郭、庐舍无算。至是,滦州大震,坏庐舍无数,地裂涌水异物。乐亭旧铺庄,地裂涌黑水,高尺余。

    迁安声如巨雷,塌坏城垣民舍无数。卢龙震倒官民房舍甚多。京城内宫殿动摇有声,铜缸之水腾波震荡。

    永平府就设在卢龙,现在韦宝所处的位置和山海关离得很近。

    这次地震连续时间长,有的一日二、三震,如东安,辰巳时地震,至申时又震,从乾起有声。迁安一日数十震、卢龙、滦州持续达四十余日。

    这个月,京师又震三次。

    大城地累震,屋瓦动摇,夜不敢寝,多有露宿者。东光地大震物皆摇动。昌黎、新安、真定府、蓟州、遵化、玉田、河间府、保定府、天津三卫,以东山东临邑、德平、海丰、武定州等二十余州县皆震。

    明末的第一大敌应属天灾!

    从万历朝后期开始,一直到崇祯朝结束之前,天灾就没有断过,地震、洪涝、干旱,整个帝国的北半部和中部地区的底层老百姓,如同生活在人间炼狱。

    大灾之后是大疫,配上明末的天气,贪官污吏的盘剥,不远处的建奴和四周的绿林响马,盗匪,使得老百姓愈发贫困。

    陆轩暗暗叹息,不是亲眼所见,绝难想象老百姓的生活会惨到这种地步。

    听房内有人在说话,陆轩将网兜和早已经冻成了冰棍的鱼放在门口,然后推开了门。

    屋里有几个人,光线很暗,没有点灯,依稀可见只有一张土床,桌椅俱无,土墙边上的半截圆桩上放着几只破旧碗筷。

    “你上哪里去了?”韦母黄滢一看见韦宝,马上站起来。

    韦母是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人,脸上已经有皱纹了,肌肤被风霜和贫困的生活折腾的不成样子。

    陆轩的记忆告诉自己,这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妈,实际年龄仅仅三十左右,苍老程度放现代的话,说四五十岁,也有人会信。

    “娘。”陆轩按照记忆中的叫法。

    “这大冷天的,你跑哪儿去了?”韦母见到韦宝,脸色喜中带燥,又重复问了一遍。

    屋内还有几个人,两大娘都是隔壁邻居,还有三小伙,算是韦宝的朋友,三人年纪都在25到30这个区间,都比韦宝要大上很多,一个稍胖,一个适中,一个消瘦。

    “韦宝!你小子,跑哪里去了?知不知道干妈担心你啊?大冷天的,我们三个今天找你大半天,牙差点冻掉了。”身材适中之人叫罗三愣子,其实并不楞,反而有些狡猾市侩,他只有外号,大名没有,从小他爹妈就叫他罗三愣子。自从罗三愣子爹妈死后,时常来韦宝家混点饭吃,跟韦宝家较近,另外两位都是罗三愣子的朋友。

    “是啊,你跑哪儿去了?我们一通好找。”说话的是稍胖的范大脑袋,大名范大能,家境也是贫寒,喝水都能胖的体质,韦宝家本甲的邻居,家离韦宝家最近。

    “没去哪儿。”韦宝歉意的敷衍道。

    韦宝不肯说,众人也能猜到他是出去找吃的去了,没有人再追问,不过都暗暗觉得韦宝少年人不知道天高地厚,别说韦宝这个年纪,这种天气,就是最有经验的老猎户也很难找到吃食。

    “婶子,韦宝来了,我们走了。”最后说话的是刘春石,本里的老童生,二十四五岁了,还是一个童生,有股倔劲,过着非人的生活,攒吧一点钱都送给科举了,爹妈都死了,跟罗三愣子一样是老光棍,现在和罗三愣子住在一起,所以也过来帮着寻找韦宝。

    韦母不住的道谢,剩下两个邻居大娘也过来跟韦宝说话,韦宝长韦宝短的,陆轩也没有往心里去,点头敷衍。

    韦宝本来还觉得自己是陆轩呢,现在彻底将自己代入倒韦宝这个角色了。

    人的名字好像就是有这种神奇的力量,听的多了,大家都叫他韦宝,倒似乎,原来的陆轩,像是一个梦,现代的生活,种种过往,越来越虚无缥缈的像是梦境飞花。

    韦宝,韦宝,韦宝!从现在起,我就是韦宝。韦宝在心中默默道。

    两个大娘和范大脑袋走后,韦宝想起了什么,将正要出门的罗三愣子和刘春石两人留住了,“等一下,你们去是不是也没有东西吃?我这里有条鱼。”

    有条鱼?

    韦母,罗三愣子和刘春石像是听见了天下奇闻一般,一起看着韦宝。

    韦宝放在门口的网兜和鱼已经被雪给盖住了,他提过网兜进屋,将门关好,往地上一放。

    见三人的目光已经从他脸上挪开,一起盯着地上那条十来斤中的中等海鱼瞧着,三人的惊诧目光,既让韦宝微微觉得有点好笑,也产生了一点儿成就感。

    “好大的一条鱼啊!”罗三愣子问道,“这是你今天出去捕来的鱼?”

    “不是我捕的鱼,难道这鱼会自动飞到我手里来?”韦宝嘿嘿一笑,对于他们的惊讶表情感觉好玩。

    “厉害!”罗三愣子眯着眼睛直点头。

    “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鱼了。”刘春石平时是很腼腆的人,此时是真的饿伤了,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这鱼,我能生吃。”

    “这就好了,说不准,今天韦宝他爹和范大脑袋他爹,秋雅她爹,他们三个出去打猎,都不见得能打到猎物呢。”韦母甚至有些激动,紧紧攥着粗布衣衫的下沿,笑道,“这条大鱼,来的真是时候。”

    韦宝家,范大脑袋范大能家,王志辉王秋雅家,三家挨的比较近,关系也不错,有时候会结伴出去找寻吃食。

    “我说是韦宝的运气好,还真没有听说过这大冷天能跑到海边捕到鱼的。”罗三愣子欢天喜地的拍了拍韦宝的单薄肩膀,指着地上的鱼道:“要不是亲眼见着这鱼,打死我都不信韦宝都能找到吃的。”

    韦宝只是笑,没多说什么,虽然接受了自己已经是一个明朝人的身份,但内心仍略有隔阂,还没有完全将自己融入这时代和这环境当中。

    不过,这鱼和他这个人一样,事实已经在摆在这里,总做不得假吧?

    韦宝刚才还一直担心自己装韦宝装的不像,口音会和原先的韦宝有所差异,会让人感觉奇怪呢,现在则完全没有这种担心了,不管他表现成什么样子,就算他满嘴巴都喷英语,他也已经是韦宝了,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只要做自己就好。

    这时候食物的来之不易,罗三愣子和刘春石都不好意思留下,韦母和韦宝极力挽留,二人才留下。

    韦母将鱼拿到门口去收拾,罗三愣子和刘春石把韦宝家当成自己家,不用招呼,很熟练的开始帮忙生火烧水。

    罗三愣子生火用的是火镰,他和刘春石二人,一个打火,一个用茅草等着引火,好不费事,足足十多分钟才将火引上来。

    这让在一旁看着的韦宝,不由自主的摸了摸怀中的烟盒和打火机,他没有将打火机拿出来,怕吓着他们,主要不知道该怎么对这些古代人解释这打火机的来历。

    现代人一秒钟就能搞定的小事,古代人却要十多分钟,还得费这么大力气。

    韦宝在这一瞬间,猛然意识到,我那一条军舰的东西,对于这些古代人来说,每一样都是神器吧!?

    意识到这一点,纵然是在冰冷刺骨的茅屋中,韦宝的胸口忽然暖洋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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