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一叶

    李长风闻到了一股烟味,这种味道很熟悉,从前在陈家沟的时候,根叔常把这草晒干碾碎加入到烟袋子里。

    如果记得没错,这种草叫紫鲈根,可以醒神凝气。

    他回过神来,撑着身体站起来,胳膊就像被人打脱了臼刚刚接上,酥麻无力浑身酸疼。

    庆老看到李长风醒过来,笑着说:“你醒了?”

    李长风定了定神,看到庆老面前还站着一个人。

    一个丢进人群中丝毫不起眼的男人,但李长风察觉到,庆老对他很恭敬。

    一个神王境的人,对一个看上去很普通的人很尊敬。

    李长风觉得这很没道理,所以多看了几眼那个人。

    他也在看李长风,笑了笑说:“我叫一叶。”

    一叶,是一叶知秋的一叶。

    也是‘绿树始摇芳,芳生非一叶。一叶度春风,芳芳自相接’的一叶。

    李长风摇晃着从床上下来,发现自己的衣领胸襟湿了一大片,于是抬起头询问式的看庆老。

    庆老指了指李长风自己的嘴巴。

    李长风伸出手去,捏住了一条软绵绵,顿时给吓了一跳,想要说话,却只能张着嘴啊啊啊,此时的他和一个哑巴没什么区别。

    或许,舌头挂在外面比哑巴还难看一些。

    于是李长风捏住舌头托起来再塞回到嘴巴里,可是没过多久,被沾湿的舌头又从牙齿缝中间滑了出来,而且开始滴口水了,他又发现自己连牙齿缝都闭不严实了。

    他苦着脸一下子瘫软在椅子上,脑子里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事情。

    像这样挂着舌头跟吊死鬼一样,勿执会不会不认这个哥哥?

    解红妆会不会回了西塞国以后再也不理自己了?

    还有小雪,算了,小雪就不想了。

    娘如果看到自己这样回去,会不会难过伤心的掉眼泪?

    ······

    李长风的眼睛鼓溜溜的转,脑子也在飞速的转。

    后来想通了一件事情,就算以后是个哑巴,那也得把挂在嘴巴外面的舌头咬断了,决不能这样挂着跟吊死鬼似的,太难看了。

    庆老向一叶行了一礼,走出了大门。

    庆老一出门,门就合上了。

    所以现在只剩两个人,挂着舌头跟吊死鬼一样的李长风,还有坐在他对面的一叶。

    一叶从正坐,变为托着下巴侧坐,笑看着李长风。

    李长风口不能言,偏偏舌尖还在滴口水,于是翻了翻眼皮,示意对方说话。

    一叶笑了笑,明白了他的眼神,于是伸出手指轻轻一弹。

    李长风感觉舌尖被小时候常玩的弹弓射中,一股疼痛感刺激之后,冷不丁的一收缩,舌头缩回了嘴巴里。

    但他捂着嘴哎哟哎哟的叫唤。

    一叶说:“感觉好些了没有?”

    李长风的舌头虽然缩回来了,但说话依然漏风,依然大舌头:“好些了。”

    一叶给他和自己倒了一杯茶,茶是普通的白鸡冠,而且是过了季的糙芽,李长风喝了一口觉得烫嘴,舌头慢慢恢复知觉以后,那种挂在外面太久的充血不适感就涌了上来。

    一叶:“神道共三千六百八十二级石阶,你走了两千级。”

    顿了顿他继续说:“你的父亲,第一次走这神道的时候,走了三千六百八十级。”

    李长风虽然说不了话,但他脑袋还是很清醒的,于是不免狐疑,自己那个便宜老爹走了三千六百八十级?那剩余两级呢?

    一叶笑着说:“他走了三千六百八十级,然后又下山了。”

    李长风瞪大了眼:“他下山干什么?”

    一叶:“他距离山巅的神煌天宫不过两级石阶,但他最后看了看却下山了,因为他说山上无酒。”

    山上无酒,所以下山。

    听上去很能说的通,李长风忽然想说点什么,又发现无从说起,因为他对那个人很不熟悉,虽然不管在哪里都能听到他的传闻,但李长风最看不透的就是他了。

    一叶笑着说:“你的舌头好些了吗?”

    李长风活络了一下嘴巴,点了点头。

    “那你跟我来。”

    一叶起身拉开门,屋外的万道霞光和清透凉风涌了进来,那种感觉就想要飘起来一样。

    舍神山顶的楼阁一眼望不到顶,浮沉飘荡于白云之间,时隐时现,远处有日轮,却清透明亮似月盘,早已没了灼热耀目,轻轻悬挂在仙山琼阁顶,好像只要李长风爬到那山顶,就能够到这太阳,此情此景,竟有种纳天地于一气的高处不胜寒之感。

    一叶沿着古旧阶梯走下去,李长风跟在他身后。

    神煌天宫守卫很森严,但李长风跟在一叶身后走遍长廊,又无时无刻都能看到纵横长虹的持剑者,他们就在神煌宫顶来去自如,有的人就盘腿坐在神煌宫顶的阁楼上,迎着风闭着眼,横剑于双腿间,似乎陷入了顿悟中。

    一叶说:“太古恩祠共有五宗十六洞,每一洞的弟子都至少有上千人,这些人常年住在舍神山顶,神煌宫虽然不是他们的家,但他们已经把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如非必要他们也不会下山去,只会在山顶修行。”

    李长风看着这些忘我的太古恩祠弟子,忍不住说:“可神煌宫就算坐落于舍神山顶,就算舍神山已经如此高耸入云,但你们依然改变不了太古恩祠入世的事实,既然已入世,却反而行的是出世之道,岂非自相矛盾?”

    一叶笑着说:“神煌宫并未约束过他们,对于武道的理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看法,这些人常年独立于世外修行,滚滚红尘对他们而言早已没了牵绊,那么入世和出世修行又有何分别?”

    李长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一群怪物。”

    一叶笑了笑,并未言语。

    跟着他身后九曲十八弯,前方的道路逐渐变得明朗起来,也变得空旷起来。

    李长风感受到了一股压迫力量,他抬起了头,从前面高耸入云的小山峰中察觉到了一股寂灭气息。

    山峰古朴苍翠,门前有个石门,石门口有个高大壮硕的人,半坐半靠在山峰上,手中拄着一把巨大的长剑。

    一叶还未走到门口,那人就醒了过来,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后,睁开眼看着一叶和李长风。

    “原来是宗主。”他的声音很低沉,就像一面很古老的鼓,就算用力敲击也没有多大动静,但这鼓很有力量,如果有人能敲动他,就会响彻天宫。

    一叶平静说:“我带李孤鸿的后人来择剑认主。”

    “李孤鸿的后人?”

    这高大壮硕的男子忽然站起身,先前半坐半靠在山体上,李长风只觉得这恐怕是个巨人,此时站到面前,才发现还是低估了他的身材,说他有伏羲之象也不为过,顶天立地气势磅礴。

    他只是思考片刻,顿时怒声道:“原来是那个骗子的后人!”

    李长风感觉有一股沛然压力从天而降,那压力似乎要把他碾压成肉饼,只是一瞬间就能听到骨节里头的劈啪作响,浑身肌肉都在发抖,比起现在的压力,先前的嘴唇麻木似乎也算不得什么了。

    李长风单膝跪地,那股压力还在增加。

    就在这个时候,一叶的声音忽然在那人耳边炸响。

    “擎苍!”

    压力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像潮水一样,巨人哼出一口热气,抱着膀子提着剑冷冷站在山门口,冷冷的注视李长风。

    李长风吐出一口血唾沫,直起身子能听到浑身像被人扭转过的噼啪声音。

    一叶对李长风说:“我们进去吧。”

    李长风说:“等一等。”

    一叶看着李长风,李长风看着擎苍。

    他不仅看着擎苍,还用手指头指着擎苍,一字一句的说:“你叫擎苍?”

    巨人看着这不论是修为还是个头,都像一只蚂蚁的人冷哼道:“是又如何?”

    李长风冷声道:“你在舍神山上等着我,十年之内,我必定回来取你首级!”

    巨人冷笑一声道:“低微如尘埃的蚂蚁竟然也敢向大象挑战,不自量力,我擎苍就站在这舍神山顶等着你,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诺言,莫要到时候连圣境都没有突破,叫我把你捏死在舍神山。”

    李长风不再言语,径直走进了山门中。

    一叶平静说:“擎苍是守山神将,曾被你的父亲击败并放逐到空间乱潮中很多年,所以把对你父亲的仇恨转移到了你的身上。”

    李长风也平静的回答:“那是他跟李孤鸿的恩怨,现在是我跟他的恩怨,我既然说了十年内会取他首级,就一定做到。”

    一叶看着这个少年的侧脸,感受着他脸上泛起的刚毅。

    就在这个时候,一叶和李长风都看到了一把剑。

    不同的是,李长风第一次看到这把剑。

    脚下是喷涌的岩浆灌注在沟壑纵横的符纹中,中间有一个三足方鼎,黑纹金身,鼎中有一把剑,剑身沟壑纵横剑膛炫目不可一世。

    但这把剑没有锋芒,有氤氲流转在剑身上,不断变换着形状,就好像水面荡起的涟漪,而剑被十八道刻满了符纹的钢铁锁链锁住,悬挂在三足鼎中。

    一叶看着这把剑说:“这就是太古恩祠的帝剑,诛天乙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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