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淮南道,岳州城。

    这岳州所辖之地不愧是荆州要地,陆路四通八达,向东可通扬州,向北可直达帝都,西部通湘西与梁州,南部有隶属荆州的江南西道。自古便有“得岳州,便可得淮南,得淮南便得荆州,凭荆州即可一争天下”之说。

    但到了岳州城,便知这宝地可不仅仅如此,看它城中的大街道路宽阔,房屋坐落有致,商铺林立,百姓乐得其所,可知这岳州城倒也是歌舞升平,一片欣欣向荣了。

    岳州城有一处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外地的落难者,皆可以去衙门领一个“难”字牌,根据落难者的情况给予帮助。

    假如有一技之长的话,可以在此处卖艺。如果什么都不会的话,也可以去茶楼当伙计,去酒楼当个杂役什么的。等攒够了钱,可以离去,也可以到衙门争取入册,拥有正式的岳州城籍。

    正是有这样一个好的政策,所以才能不断吸引外来的人才,灌输进新鲜的血液,使岳州城长远的发展起来。

    而针对那些外地人,岳州府还专门设立了一条街,来专供他们做生意,本地人唤做“便宜街”。

    这“便宜街”正如这名字所说,专门卖一些便宜的东西。像一些小吃什么的,比其他街的要便宜不少,但是所加的税也比其他地方的高。

    在这“便宜街”中做生意的人,大都是些粗人,有的甚至连斗大的字都不识一个。

    而在这些人中,却有个人特别显眼,他不卖吃的,不卖穿的,更不卖苦力,他卖的是自己的画。

    这人神色略显木讷,看样子有二十出头的样子,一身书生打扮,坐在一个简陋的小凳子上。

    在他前面,平铺着几张字画,有几张墨迹还未干,显然是他的新作。

    这书生所作之画还是有些水准,尤其中间的一幅美人图,其上的一位美人笑颜如花,眉目间春色毕露,是不可多得的佳品。而在落脚处,赫然写着“卢延生”三个字,定是他的名讳无疑了。

    画自然是好画,但是这“便宜街”里却都是不识货的下里巴人,哪能欣赏得了这阳春白雪呢?

    旁的一个卖炊饼的小贩,此时正在和客人聊着,时不时瞟向卢延生,露出嗤之以鼻的神色。

    “看那个书呆子,在这里蹲着好几日了,却一幅画都没出手呢。啧啧...”小贩小声说着,对卢延生指指点点。

    “看他那瘦弱的样子,想必是饿了好久吧...”客人说道,显出一丝可怜模样。

    “算你说对了,这几天我看他的干粮都吃完了,再这么下去,恐怕就得...”小贩伸了伸舌头,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小哥,你为什么不施舍几个炊饼给他呢,都是外地人,互相照顾一下不好么?”客人问道。

    “嗨,你就别提了,我昨日看他可怜,递给他一个炊饼,你猜他怎么说?”小贩小声说道,“他说什么‘君子不吃嗟来之食’,我呸!命都没有了,还扯什么君子不君子的呢...”

    “这样啊...那你可以要他的字画啊,我虽然也是粗人一个,但这画看着倒蛮有味道的...”客人建议道。

    “他的画一张可是要十两啊,少一个子都不行。我拿炊饼换他一张画,还要倒贴银两,你说是不是傻?”小贩嗤笑道。

    “十两?我的乖乖,就这薄薄一张纸,上面涂上几笔,值十两?”那客人也是吃了一惊。

    “哼,我看这读书人就是脑子读坏掉了,也不撒泡尿照照,就这破字画,给我都不会要的...”小贩一脸不屑地说道。

    卢延生显然听到了二人的话,但是他却没有丝毫生气,还是一副木讷的神情,看着远处。

    他本是梁州的贡生,这次绕道荆州去帝都赶考,谁知半路上被山贼抢去了所有的盘缠,无奈落难此地。

    卢延生书生秉性,不屑于求助官府,也不去求人施舍,像普通人一样来这“便宜街”做生意,好攒够去帝都所需的银两。

    谁知他想的太过于简单,这地方的人好多都是不识字的,那些真正欣赏字画的人哪里会出现在这种巷间呢?

    卢延生当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但是他却出于读书人的迂腐,还是执着地等待着。

    他相信“酒香不怕巷子深”,总会有慧眼识才的人相中他的画的。

    一连三日,他就静静地在一个地方守候,饿了就啃自己剩的几个馒头,渴了就喝几口白水。

    别的小贩大清早就开始叫卖,大声吆喝。可是这卢延生却始终蹲在那里,一个字也不说,像根木头一样。

    正在旁的小贩跟客人交头接耳之际,一个身着华服的老者慢慢踱了过来。因为他身上的穿戴一看就及其贵重,在这“便宜街”里十分罕见,于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这老者眯着眼睛,东看看西看看,最后在卢延生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老者仔细看着卢延生的画,突然眼前一亮,口中问道:

    “敢问这幅画是谁人所作?”

    卢延生抬起头来,有气无力地回答:

    “在几幅字画都是在下所作,老人家,您是要买么?十两,一个子都不能少的...”

    老者捋着胡子,大笑道:

    “哈哈...区区十两,就能得此佳作,真是可惜了...”

    卢延生听这老者这么一说,眼睛一亮,站了起来,问道:

    “此话怎讲?”

    “呵呵...这画的造诣也是颇高,看来你一定师从大家,前途不可限量哪...就拿这幅美人图来说,虽然用笔看似拙劣,但美人的神态却惟妙惟肖,显然是你刻意为之...”老者缓缓道来,同时观察着卢延生的神色。

    卢延生露出喜色,频频点头,说道:

    “不错,在下师从蜀派张道子,这几幅画称不上上乘之作,让您见笑了...”

    “难怪难怪...是张道子的高徒啊,嗯...这样吧,你这几幅画我全要了,一百两,怎么样?”老者伸出一个指头,说道。

    卢延生听这老者要一百两买下这几幅画,喜出望外之余,推辞道:

    “一百两太多了,在下实在是受不起啊...”

    “依老夫看来,一百两可是捡了个大便宜啊,这画要是放到其他地方,可得翻好几倍呢...”老者说道。

    卢延生始终不敢受这一百两,老者想了想,提议道:

    “这么着吧,你陪我回府,给我作一副画,价钱你来定,可好?”

    卢延生觉得老者这一提议还是可以接受的,于是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随后,卢延生收拾了东西,跟着这老者离开了“便宜街”,留下一众艳羡的目光。

    “一百两?这书呆子的画真的值一百两么?该死的,我当时为什么不买下来呢...”卖炊饼的小贩抽了自己几个大嘴巴子,恨恨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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