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拿破仑三世真的要拉拢自由派,对于这个做法,梅里美是无法接受的。

    “陛下需要展示自己的仁慈和宽厚,给予这些贱民一丝的希望。不然梅里美叔叔为什么认为陛下会突然在1859年8月颁布一向针对共和派的特赦。还有一件事,陛下将会在接下来颁布一向请愿的政令。元老院和立法议会团的报告都将会以请愿的方式递送给陛下。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欧仁妮皇后平静的说道,“保守势力已经不能指望了,所以陛下希望能够用工人阶级来抗衡他们,所以给予自由派文人言论上的宽容和自由也是应该的。”

    对于即将到来的言论自由,为波拿巴派高唱赞歌的梅里美却感到背后一阵冰凉。

    他再望向拿破仑三世时,感觉到那股隐藏在表面光鲜背后的忧虑,对法国未来政局的忧虑。

    “欧仁妮皇后。”

    梅里美犹豫了一下,酝酿片刻之后,还是想将心中的想法隐晦的表达了出来,“我不想出现巴黎暴民驱逐奥地利女人一样,对付皇帝身边的西班牙女人。请”

    “梅里美叔叔。”

    欧仁妮皇后依旧神情平静,一字一句的复道,“我不是玛丽皇后,我只是一个支持丈夫的女人,而且我也知晓分寸。”

    “既然自由派文人将矛头对准了第二帝国,那么身为文艺权威的梅里美叔叔为什么不向他们发起挑战。”

    欧仁妮怂恿着说道,“共和派的文人想要占据舆论阵地,还得先过梅里美叔叔这一关吧?”

    梅里美眼前一亮,突然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他微微鞠躬表示谢意,轻声的说道,“我明白了。”

    与此同时,宴会厅的另外一个角落里,已经老态龙钟的热罗姆拄着拐杖,参加了可能是他人生之中最后一次的大型宴会。

    为了自己曾经的老相好。

    就当是他人生之中最后一个请愿了。

    当皮纳尔检察长看到这位帝国硕果仅存的巨人出现在自己面前时,表现的诚惶诚恐,他不知道为什么与自己毫无交集的热罗姆亲王会突然找上门,更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

    “热罗姆阁下,不知道您找我有何贵干?”

    皮纳尔小心翼翼的望着面前的老人,语气谦卑的说道,“只要我能帮到的,会尽力的帮你。”

    “呵呵,别紧张,皮纳尔阁下。”

    热罗姆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听说你最近要审判一个怀疑勾结革命党的年轻人?”

    “这”

    皮纳尔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为什么热罗姆会知道这件事,他只好点点头说道,“是的,因为我们有人证的关系,所以这个年轻人十有八九会被判处刑罚。”

    热罗姆假装认真的点了点头,问道,“那么这位年轻人会遭到什么样的责罚呢?”

    “驱逐出国。”

    皮纳尔说完这句,感觉又后悔了,只好补充一句,“当然是在没有担保的情况下,他是这样的下场。如果有担保的话,就不一样了。”

    “哦”

    热罗姆笑眯眯的问道,“如果我恳请你调查清楚,不要冤枉了这个年轻人呢?”

    “嗯?”

    皮纳尔检察长愣住了,之前早已调查过加里安的背景,一个普通的法国外省农民,根本不可能跟波拿巴王室扯上任何关系

    难道是

    他不敢发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往下思考了,私生子之类乱七八糟的念头也只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既然热罗姆亲王开口提出要求,他也不可能拒绝。

    两人都是圆滑的老狐狸,说话都留着分寸。皮纳尔对热罗姆亲王点点头,说道,“如果这件事有什么误会的地方,我们一定会查处清楚,不会冤枉任何一个无辜的巴黎市民。”

    热罗姆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而皮纳尔暗喜不已,他终于搭上了热罗姆亲王这个背景,希望将来能够凭借着庞大的波拿巴家族元老背景一步一步走向大臣之位。

    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牵动了今晚杜伊勒里宫内两位巨擘的神经。

    在远离杜伊勒里宫的圣安东尼街,米拉尔医生叼着烟斗,望着寂寥无人的大街,陷入了沉思。

    这几天报纸铺天盖地的报道了关于加里安入狱的新闻,甚至引起了文艺界一众自由派文人的高度重视,纷纷声讨第二帝国政府肆意闯入他人寝室,在缺少证据的情况下让一个年轻人锒铛入狱。

    在贪婪妻子的威逼利诱之下,她强迫米拉尔出庭作证加里安有罪。

    然后他遇到了加里安的律师甘必大,一个正直的共和派人士,向他了解关于那个晚上的情况。在律师临走之前,他问了一个深埋在米拉尔医生内心深处的问题。

    “米拉尔医生,听说你以前也是上过街头闹革命的人,那么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如果一个政府昧着良心宣判一个为了正义和自由而发声的无罪之人,你会感到义愤填膺吗?”

    说完,他将一张纸条递给了对方,上面是一首短诗。

    米拉尔拿着纸条,从怀中掏出了眼镜,小声的读道,“如果天空总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发出声音是危险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觉无力发光,那就蜷伏于墙角。”

    “但是,我们不要习惯了黑暗就为黑暗辩护;也不要为自己的苟且而得意;不要嘲讽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的人们。”

    “我们可以卑微如尘土,但不可扭曲如蛆虫。”

    读到最后一句时,他停顿了一下,抬起头望着面前的甘必大,波澜不惊的眼神开始有了一丝鲜明的光彩,他双手在颤抖,尽力的压制着声音,问道,“这首诗是谁写的?”

    “明天接受宣判的年轻人。”

    甘必大拿起了公文包,说了最后一句话。

    “法兰西最后的良知,都握在你的手中。”

    “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后会有期,米拉尔先生。”

    忆被骂骂咧咧的声音打断,他转过头看见自己肥硕的妻子挎着木盆,站在楼梯上对他说道,“大半夜的还不睡觉,想死啊!你明天还要出庭作证,想不想拿赏金了?”

    一向窝囊和怯懦的米拉尔一反常态,突然将烟斗狠狠的砸在墙壁,反瞪了她一眼,怒骂道,“臭不要脸的婊子,你给我闭嘴!再多嘴一句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米拉尔的妻子愣在了原地,相伴了几十年的丈夫此时如同一个陌生人,与他擦肩而过。

    穿过楼道的风将地上的纸张卷了起来,朝着大街上飞了出去。

    米拉尔望着似乎永无止境的黑暗,坚定说道,“我可以卑微如尘土,但不会扭曲如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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