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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如意眼中先是一黯,继而一冷,整个人却越发坐的笃定,丝毫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

    在叶易安的印象中言如意从来就不是无谓斗气的人,但这一刻……真是撞了邪了!

    言如意的另一个特点是一旦拿定主意就是坚若磐石,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对此叶易安在之前的数次合作中已见识的多了。此刻言如意既然已经摆出这副姿态,他虽然恼火也知与她纠缠不起。

    叶易安狠狠瞪了言如意一眼,分明是在怪她唯恐天下不乱,而后转过身来拉起虚月的手腕就往楼口走去。

    刚走出两步,虚月挣开他的手转身直接到了言如意面前,整个人凌厉如剑,“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今天我没能力杀你。但我若不死,异日必要除魔卫道”

    此前一直强自忍耐的杀机瞬间爆发,整个酒楼上如同一阵阴风吹过,一边站着还没走远的跑堂小二激灵灵连打了几个寒颤。

    言如意挥手止住了周遭护卫们要围上来的举动,妩媚如江南般的眸子里有涟漪急速震动,随时都能凝成风暴。但她说话时的语气却非常清淡,淡到完全没有一丝烟火气,恰与虚月的凌厉如剑形成了鲜明对比。

    抬手指了指叶易安,言如意迎着虚月的眼神轻轻道:“若非顾忌着他,你现在早已死了。你信不信……你若再敢多说一个字,今天之内我能就要了玄玉那贱人的狗命”

    “言如意!”叶易安喝住言如意后再不多说,强拉住虚月下望江楼往城外走去。

    刚刚下楼,言如意也从后面跟了上来,擦肩而过时顺手将一方红玉扔了过来,“这是便于你我联络。另外提醒你一声,骆锦绣自前几日回山之后已将隐藏在神农岭中的力量悉数调回房州,即便是你,去那地方救人也无异于自寻死路”

    顿了顿后,言如意又跟着加了一句,“做林子月太痛苦,简单、虔诚才是她最适合她的人生,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你再勉强也没用,否则无法承受的依旧是她!”

    说完,言如意也不等叶易安说什么,径直领先去了。

    出城寻了一处密林后叶易安才停下脚步,“你是在找我?”

    直到这时他才有时间仔细看看虚月,虽然依旧是昂头拔背,凌厉冰寒,但她眼角眉梢乃至整个脸上身上透出的憔悴却是怎么也隐藏不住,秀美的下唇上齿痕宛然,隐见血迹渗出,这是她自己咬的,而且就是刚刚的事情——因为言如意。

    “刚才那女人名叫言如意,是魔门木萨,你知不知道?”

    “她现在已经不是了”

    “洛阳城郊介福观那晚,将言如意与骆锦绣从天师诛魔阵中救出来的是你?”

    虽然知道根本瞒不过言如意最能体察入微的道心如一功法,但总还是存着些侥幸之心,可惜侥幸终究是靠不住的,叶易安一声叹息,“我没想过要救骆锦绣。他若死了,我会跟你一样高兴”

    “叶易安,你身为羽林校尉却勾结魔门,实是罪不可恕。但眼前……”

    若不是虚月提醒,叶易安甚至都忘了自己羽林校尉的身份。在当前这种情势下,再提起此事真是可笑的很。

    可笑的是虚月,但叶易安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无论是刚才面对言如意威胁时的隐忍,还是此刻对自己堪称拙劣到极点的游说,无论对林子月还是虚月而言,这根本就不是她行事的风格。

    她终于也开始委曲求全了,这种改变,还有她身上从骨子里透出的憔悴、无奈、疲倦……只不过是短短几天而已,她究竟遭遇了什么,又遭遇了多少?

    能将锐利如剑的她改变成这样,她遭遇的打击又该是多么深重?

    叶易安走神了,但虚月兀自不肯放弃粗陋拙劣的游说,“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家师对你青眼有加,寄望深重。再说玄都观与紫极宫虽有分歧,但毕竟都是道门一脉,家师与虚相的师尊也颇有香火情谊……”

    看着眼前强掩憔悴竭力游说的虚月,叶易安感觉已经消失很久的熟悉感又一点点回来了。十八年前,凤歌山顶,当虚月还是林子月时,当她面对天机谷的强势逼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强自坚持时,就是这样的身姿,这样的执着,甚至就连眉头微翘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十八年,时光如刀,改变了很多很多,但也有一些东西却注定永远不会改变。

    在这不变与变之间,叶易安感受到了深深的无奈与心酸。

    一种强烈的冲动突然涌上心头,对于他这样性冷的人来说,这样的冲动很少很少,少到屈指可数。

    这一刻,他不想再压抑自己的冲动,于是就那么上前一步,伸出双手将虚月拥入怀中,一如十六年前两人从鹿门山共乘法器回归凤歌山时的相偎相依。

    虚月正说着的话戛然而止,婀娜的细腰瞬间紧绷,宛若一张被拉满的弓,若再观察的细致些甚至能看到她颈项间白皙肌肤上乍起的战栗。

    但她终于还是没动,任由叶易安越来越紧的将她拥入怀中,良久之后再开口时已带着明显的颤音,“只要你能带着天机谷子弟救出我师父他们,我……答应……做你的道侣”

    除了那明显的颤音,她的声音干涩苍白,但余韵之中却有着无限的屈辱、憔悴与无奈。

    这余韵让叶易安的冲动瞬间退去,甚至比来时更快。退后一步转过身,他不想让虚月看到他的脸,“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值吗?”

    虚月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跨前一步逼问道:“你救出我师父他们,我就做你的道侣,你答不答应?”

    “我若真要救你的师父,与什么道侣没有任何关系。不过现在……没法救”

    “你见死不救!”

    “不是不救,而是不能”

    “勾结魔酋,即入魔道,人人得而诛之”,虚月终于爆发了,此前所有的委曲求全都不是真实的她,她这一刻说的、做的才是最真实的自己。

    没有任何预兆说翻脸就翻脸,叶易安在看到身周空中爆出一片白色毫光时就已急速向右逸去,但虚月却似能提前看出他躲闪的方向,炽白毫光包裹下的青冥简急速而至,重击叶易安后心处。

    虚月发难太快,快到叶易安甚至来不及驱驭丹力护盾,眼见具有绝大威能的青冥简就要击中时,一团玄黑光华陡然绽放,光华之中清晰可见众多云纹漂浮其间。

    青冥简正中玄黑光华,激荡起的丹力流波四下飞溅,林中十余株大树在乱飞的草屑中轰然倒地,砸出一片沉闷的响动。

    危急时刻依旧是裂天战甲建功,若没有它傍身,后果简直不堪设想。细数叶易安这么多年所遭遇的危机,竟是以此次最为险恶。

    尽管有裂天战甲挡了一下,叶易安依旧被震出七八丈外,不仅丹力流紊乱,就连丹穴也为之急剧摇动不休,只此一下已是受了重伤。

    叶易安的心火腾的一下冒上来,但不等他有所行动,野林不远处的空中传来一声满含欣喜的招呼,“虚月在那儿”

    应声看去就见到空中七八道法器毫光,得了招呼后,毫光正居高临下向此合围,目标正是树木倒地后空荡荡毫无遮掩的虚月。

    强行驱动紊乱的丹力,微不可查的闷哼声里,叶易安全身虚化,整个人就此消失在野林之中。

    看着他的虚化消失,虚月心中不知为何莫名的一空,随即她就狠狠的摇了摇头,不满于自己的软弱。

    能与魔酋妖女如此亲密,异日必成巨奸大恶,刚才没能一击将他诛杀,真是可惜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她就将目光落在了已经围上来的那七个修行者身上。

    就像她对这七人一点都不陌生一样,这七人对她也很熟悉。当日得叶易安提醒她开始注意到骆锦绣与魔门的眉来眼去,进而凭借道心如一功法的特异威能追摄到悄然离山的骆锦绣一行,并发现了他与魔门木萨言如意在介福观的密会。

    那一夜,介福观中心院落外,悄然潜伏的除了叶易安,还有她虚月。叶易安凭借的是《蛹蝶秘法》,她则有能在瞬间察敌机先的《道心如一》。

    如同叶易安见到骆锦绣身临绝境时当即心生杀机一样,虚月也是在那一刻决定袭杀骆锦绣,没有他从中作梗,以师父的修行境界及手段必能尽早完成对锦绣盟的掌控,进而完成此次南下的使命。

    叶易安因为要营救言如意的缘故没能将想法付诸实践,但虚月却毫不犹豫的出了手,并一路千里追杀,老奸巨猾的骆锦绣几度差点就死在她的青冥简下,虽然最终侥幸回到定坤山却受创极重,大道修行之路不仅就此葬送,能否恢复到以前鼎盛时期都是未知之数。

    但也就从骆锦绣回归定坤山的那一刻起,作为猎手的虚月变成了猎物。近七天来,追杀如影随形,就连虚月前往长安玄都观请援时都未曾中断。

    长安请援无果,虚月决意重回山南设法营救师父,这才有了她找到叶易安,可惜不等她诛杀这个与魔门女妖酋勾勾搭搭,却不肯营救师父的奸邪,骆锦绣的爪牙就到了。

    我若死了,师父谁来救?虚月看着合围上来的七人不是不想逃,被追杀的这几天里她已经逃过很多次了,此刻她只是知道自己再也逃不动了。

    从七天前千里追杀骆锦绣至今,她几乎就没有再安稳的休息过。万里奔驰中不仅要应对没有止息的追杀,还要时时为师父的处境忧心,无论从心神还是丹力上,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她的极限,现在的她就是一张拉得太满以至于随时都会断裂的强弓。

    如果结局一定是这样,虚月决不允许自己这张弓断在逃亡的路上。

    宁折不弯,十八年后的虚月做出了与十八年前林子月一样的抉择。

    因为追杀过程中建立起的熟悉,双方都没有废话,甚至连最简单的试探都没有,斗法在瞬间爆发,也在爆发的刹那就达到了惨烈的**。

    坚定的必死之心反而使虚月的心神与头脑达到了七天来最冷静的状态,与此同时她的心态与性格又将身上每一丝潜力都尽数调动出来,困兽之斗虽然注定不会有好的结局,但在还没有彻底丧反扑能力之前,其杀伤力足以令人胆寒——无论如何,她毕竟是一只有着真丹境界修为的困兽。

    惨烈的斗法不知持续了多久,双方已没有人再有心思关注时间的流逝。

    斗法终于在难以为继的情况下有了片刻的暂停,一片狼藉的荒林中躺倒了三人,两死一重伤,无一例外都是连续追杀七天的锦绣盟众。

    虚月大口的喘着粗气,此刻的她就连简简单单的站着都已经勉强到摇摇欲坠的地步,最后一点丹力都用尽了,因为多次反复强行驱动丹力,她的丹穴也已处在碎毁的边缘。

    但这一切虚月都不在乎了,满头青丝乱披下来,首如飞蓬的她抬头看了看远处师父被软禁的方向,发出一声有着浓烈不甘的粗重叹息,叹息未竟,整个人已直挺挺的倒下去,重重砸在身后那团荒草上。

    最后的一丝意识中,她似乎听到对面锦绣盟众中有人接连发出惨呼之声,随即,这一丝意识也消失不见,她进入了彻底的昏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