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嫂目睹这个场面,先是两眼一黑,差点昏倒下來,接着,她又被杨柳红的壮烈行动振奋了,霎那问,欣慰、荣耀驱走了她心头的痛苦,双目变得惊人的明亮,脸上闪耀着自豪的光彩,周身的热血狂奔起來,用心底的响亮的口号:“打倒土匪、汉奸……”

    在场的群众也跟着响起排山倒海的吼声:“打倒土匪和汉奸,”

    刘黑七终于露出了老土匪的本相,伸出毛茸茸的黑手,指着李大嫂:“你的,同样地给老子去‘烤火’去,”

    几个伪军上來要拉李大嫂,愤激的人群跟前來拉人的土匪展开了一场厮打,

    刘黑七着急了,他瞪着饿狼似的眼睛扫视了一下旁边架着的机枪,指着厮打的群众对孙安详嚷道:“孙团长,快给我统统的‘嘟嘟’……”

    孙安详点头会意,红着眼睛大声地答道:“是,师座,一个的不留,”

    敌人的机枪张口了,红红的火舌开始倾吐着罪恶,可与此同时,村西北方向却响起了更加激烈的枪声,一个哨兵慌慌张张地奔过來报告:“不,不好了,八路军从屁股后边打向我们,”

    刘黑七侧耳一听,果然西北方向的枪弹声、喊杀声象暴雨倾泻着千山万谷,象狂风卷起了百里春潮,这不象小小的民兵,而是象八路军的主力,吓得他惊恐万状,连喊:“撤,快快的撤,……”

    刘黑七一伙仓惶逃出,一口气走了二十多里,在柱子山一带驻扎下來,他们用老百姓的屋梁、桌、凳做燃料,点起一堆堆定野火,熏烤着抢來的鸭,用皮鞭、枪托殴打着捕來的干部和群众……倾泄着种种令人发指的兽行,

    夜空里隆隆地响着干燥的雷声,但是一滴雨也沒有落到地上,闪电打个不停,把黑暗的天空,划成许多尖角形的蓝块子,原野上到处闪着火光,空气仿佛都烧干了,取代它的是熏人的臭气:火药味,血腥味,毛发和破布烧焦的怪昧……

    村子里的火苗还在窜动,废墟上,横七竖八地支撑着焦黑的房架子;到处是打碎的瓦罐、铁锅和水瓮;处是沾着脏水和污血的鸡毛、死猪,还有躺在地上临死前哀鸣的猪牛,

    我八路军三团长带领着营人在抢救受伤的乡亲,那些倒卧在血泊中的群众,有的瞪着仇恨的眼睛与痛苦作斗争;有的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同志们怀着对敌人的大恨,撕下自己的衣服,轻轻地给大伙儿包扎,还有的同志扛來门板,抱來被子,把受伤的乡亲向幸存的屋子里抬送,

    武工队宋队长也带着战士们在救火,同志们呼叫着,奔跑着,大桶、铜盆、水瓢都用上了,泼水声、器皿的碰击声,夹杂着急促的吆喝声:

    “水,快把水桶接來,”

    “快、快,送上去,”

    “來,來向这里浇,往这里……”

    在村子的另一角,在大场旁边躺着杨柳和七百多个尸体,四周默默地围着一大群人,那站在最前面的身材魁伟的男子,正是鲁南军区政委王麓水,他送别了七营长,布置了村里的抢救工作,便走到这里,他脱下军帽,一动不动地挺立着,

    此时,火堆的光焰,在他净黑的眼里摇晃,他想起一月前在李大嫂小屋里欢乐的会见;他想起埋地雷时杨柳赶牛车运地雷的那种叱咤风云的气概……他同样地想起了小成立可爱的瓜子脸与那天真活泼的劲儿……他不由得把手掏进袋子,摸出那个刚刚刻好,正准备送给小成立的木手枪,并把它慢慢地举到眼前端详着,细细地端详着……

    突然,一队人马旋风似地闯了进來,这是刚才战斗时绕到东边担任警戒的那一排赶來了,领头的那个大汉宽大的脸盘在火光映照下黑得发亮,眼睛里燃着两股炙人的火焰,

    此人先领着大伙看望了几个身受重伤的乡亲,又踩着地下湿漉漉的血浆,奔到杨柳的遗体跟前,默默地站了下來,他久久沒有讲话,脸上的肌肉在不停地抽搐……猛然,“嘎啦”一声拔出大刀,高喝一声:“有种的跟我走,”同來的战士和民兵,又一阵风地向外奔去,

    “方晓同志,你们干什么去,”王麓水从沉思中惊醒过來问道,

    “报仇,”方晓同志头也不回地答道,

    “我们要为杨大嫂和小成立等人报仇,”那一群人也愤然呼应,

    王麓水颤动了一下利剑似的眉毛,泗彦村惨遭浩劫,杨柳等人的英勇牺牲,他的胸中早象怒涛汹涌的黄海,巨浪排空,惊涛裂岸,恨不得一日气把敌人吞下,跟他们一同去杀他个人仰马翻,但作为一个指挥员,他压住了感情的冲动,他冷静地分析了一下形势,认为在重兵压境,敌我悬殊的情形下硬拚的结果只能招致失败,必须坚决把他们制止,

    “同志们,我命令你们回來,”王麓水大声地说,

    王麓水的声调虽然不高,但口气斩钉截铁,沒有一丝商讨的余地,

    方晓同志舞动的钢刀在空中划了半个圆圈煞住,痴痴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一会,他猛然扯开胸前的纽扣,大声道:“王政委,我的心快要着火啦,”

    王麓水象一座风吹不摇、雨打不动的塑像,稳稳地站着,他以一种特有的镇静,严肃地说:“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不过,革命需要我们大家的冷静,”

    方晓同志宽黑的胸脯在急剧地起伏着,激愤地说:“刘黑七欠下我们泗彦的血债,欠下我们鲁南的血债太多啦,我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报不了这个仇,我对不起乡亲,对不起杨柳大姐……”

    王麓水双眉颤动了一下,仍然镇静地说:“方晓同志,你这种革命的责任感很好,不过,你应该看到刘黑七不仅欠下了泗彦村和鲁南的血债,也欠下了我们全中国几省人民的血债,”

    “这个……”

    “冤有头,债有主,这笔血债我们是一定要讨还的,”他见大家都围拢过來,便跨上台阶继续说:“这个血债怎么讨还,这个仇怎么报,难道就这样找敌人硬拚吗,敌人多少天來的大行动为的什么,我们就这样去,不是正中敌人的诡计吗,……”

    一席话,擦亮了人们的眼睛,使大家认识到乱闯乱碰是不行的,但到底怎么行动,一时还拿不出主张,方晓同志着急地摊开两手问道:“你看,眼下我们该怎么办,”

    王麓水果断明确地布置着工作:“我们现在立即着手的工作有三项:一、拆毁通东桥,放好警戒;二、收殓死难同胞;三、召开军民追悼大会……”

    人们议论了一阵,“哗”地一下散开,按照分工忙了碌起來,

    不一会,老乡长带领的乡亲们从山上返回來了,老区长和各乡的干部也赶來了,邻近乡村的青壮年从庄稼地里奔过來了,人流一股股向前涌去,夜雾里,村口的土场上,翻倒的牛车上,烧焦的墙头上,到处都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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